原来青年始终对老李头死前那一回眸颇感不解,到底当时看到了什么,令老李头能够露出那般惊骇欲绝的神色,以致在最后关头露出破绽,给了自己丢出手雷的机会。
如今看到这倏忽变大的巨兽,青年不禁若有所悟,连声问道:“我那天丢出这东西的时候,你在不在场?那个在我面前的老头子,是不是看到了你?”
巨兽喉咙中发出阵阵低吼,忽然间看到青年掏出手雷,兽毛如遭雷击般根根竖起,兽面上露出又怕又怒的神情。
青年看出这巨兽已被刺激得神智渐失,便又想收回手雷,下刻忽然一怔,摸着手中的手雷,忖道:“它怎么会认得手雷?”原来他尽记着巨兽是被炸伤,却忽略了当初伤这怪兽的时候,用得还是一朵半成品的白花。此刻陡然醒悟,当即察觉有异。。
他竖起枪口,高举双手,道:“我只想问问,你记不记得一个老头子,胡子花白,浑身冒着蓝光,当时跟我打架的那个?你就在当场,对不对?”
似是青年的动作起了效果,巨兽燥意稍平,盯着青年看了片刻,点了点硕大头颅。
青年见其承认,虽早有预料,却仍不禁微微一愣,下刻忽觉脑中传来一丝刺痛,闪念之间,身子斜斜一荡,宛如蜻蜓点水,轻飘飘地让了开去。经过那日与三名绽雷崖弟子一战,他与假眼之间,已颇有从心所欲、无不如意的味道,因此虽是愣神之际,又突遭偷袭,依旧能在转瞬之间,有所反应。
耳边传来一声怒吼,伴着隆隆地震,青年落在地上,望向暴躁中隐露惊惧的巨兽,却没有丝毫反击的意思,反倒是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倏地又划过一缕灵光。他当初在丢出手雷之前,曾对老李头开过数枪,却大失准头,事后每每思及,都以为是气力不济所致。如今感受着脚下震动,忽如醐醍灌顶,恍然大悟,若当时正是这巨兽奔走而来,那么地面震颤之下,他难以把持枪口平稳,岂非再正常不过?
多日来横隔在心中的疑惑,霎时间烟消云散。那个心怀大计的老人身上,也许还有无数隐秘,但对青年来讲,已可画上一个终结的句号。
一念及此,忽有一个淌着清水鼻涕,捣着两条小短腿的孩子,一边傻乐着,一边朝自己奔来……青年悚然一惊,忙又拭去了那句号,随即抬起头,望向那欲走不走、欲攻未攻,僵持在原地的巨兽,咧嘴一笑,大喝道:“饶过你了!”
至于这头巨兽是不是故意被红娃捡到,甚至当初是不是看到他虚弱濒死,想着借机复仇,才恰逢其会,皆已不再重要。
……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转眼已来至仲夏,梦境中也不复往日原貌,大地之上,足足一半白花皆化为碧色,摇曳如波。只见黑影一闪,掠至虚空,下刻陡然扩大,遮天蔽日地罩住碧绿花海,再一转眼,已将花海尽数收入黑雾,地上顿时多出好大一片空当。
黑雾随即一聚,恢复人形,青年在心中叮嘱道:“等我信号。”一头小巧银狮闪至眼前,连连颔首。随之黑雾一散,青年已脱梦而去。
当天午时,天麓山前,一朵乌云闪着青光,飞掠而来,待到得附近,忽然一缓,飘然落下。只见那乌云赫然是一个五丈方圆的大盘子,上面坐着一名美妇与六个孩子。大盘子落地后,一道身影忽从盘后掠出,朝等在山脚下的一名白衣男子招呼道:“易兄,好久不见啊!”
那位易兄上前两步,见礼道:“温道友好。”又转向那名美妇,“恭贺柴娘荣登人仙!”只见那美妇柳叶弯眉,璨眸如水,眼角虽隐隐有些细纹,却不减姿容,反倒衬得风韵十足,闻言抿嘴一笑,细声细气地道了声谢。
这美妇赫然便是柴氏了,她食用蟠桃日久,终于在昨夜踏入人仙境,不仅增寿十余年,更是得以重返青春,再享花容。
青年当夜见了柴氏,登时惊为天人,大赞其有闭月羞花之貌,又称以后不能再叫大娘,否则要被人乱棍打死,试问谁家的大娘能如姐姐一般水灵?此言一出,竟是臊得柴氏难得露出一丝羞赧,朝青年嗔怪不已。
一行人在山脚下稍作问候,便又换乘易凌霄的飞剑,往天麓山而去。途中易凌霄为六名孩子一一勘验根骨,验完之后,便是以他的性子,也不禁露出讶色,赞叹道:“堪称美玉无暇!几位师伯的关门弟子,也不过如此了!”
六个孩子整日都把蟠桃当饭吃,青年对此结果毫不意外,但对另一事却觉奇怪,惊噫一声,道:“不是根骨上佳者,会引发异象么?”
易凌霄一下为门中收下六块美玉,心情不错,语气也带着一缕轻快,解释道:“在下已是地仙境界,无需借助外物,亦可探知根骨品质,是故不会引发外象异变。易某在这里,还要多谢温道友的无私举荐!”
青年轻啧两声,道:“看你这大出意料的模样,莫非以为我会给你塞进来几块烂石头?”
易凌霄但笑不语。
青年冷哼一声,道:“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行不多时,山顶已隐约在望,青年游目四顾,奇道:“你们仙灵门在哪呢?这都快到山顶了。”
易凌霄伸手一指,指尖却是朝向天空。
青年抬头望去,登时一惊,只见天麓山山巅,不知何时竟多出一座倒悬之山,正如镜花水月一般,与整座天麓山山尖抵着山尖,山脚映着山脚,而除了整个颠倒过来以外,模样也与天麓山一般无二。他咋舌道:“乖乖,这才叫神仙居所啊!不对,这么大个山,刚才这么没看见?”
柴氏在一旁笑道:“修仙之地,平常怎能得见?定是易公子施展了什么法术。”
易凌霄颔首道:“柴娘高见。”
这时飞剑已来至山巅,只见虚空之中蓦然如水面一般,漾起一层涟漪,倾斜的剑尖眨眼没入不见。青年大呼小叫道:“易兄,我胆子小……呃!”话未说完,已连人带剑撞入涟漪之中。
待回过神,已是碧空如洗。不远处,一座巍峨高山浮掠在前,披霞戴虹,柔光软晕,自山巅往下,一层厚厚云雾犹如水瀑,沿山滚落,勾勒出白甍雪瓦,亭台楼阁,再瞧那梁栋之间,隐有仙鹤飞舞,灵鸟盘旋,鹤语莺啼,悠悠荡来,当真是婉转清扬,如聆仙音。
飞剑之上,除去易凌霄神色自若,余者尽皆目瞪口呆,心荡神驰。好半晌,青年才回过神,擦了擦口水,往飞剑下方望去,一层淡蓝水面当即映入眼帘,柔波荡漾,清澈透亮,再看水面之中,竟映照出万物生灵,渺渺如蚁,然稍一凝神,又霍然放大,清楚明晰,令观者忽如万里高空俯瞰而下,忽如近在咫尺身临其境。
青年惊噫一声,寻思:“这和墨镜有点像啊!不过比墨镜牛叉多了……这才是真正的仙家法术!啧,不能小看天下人啊!”念头未落,忽觉身侧有异,抬起头,才知已至山下。而这一近看,才发觉这山大得离谱,身前一片青石铺就的平台,一眼竟望不到边。
众人跳下飞剑,踏上平台,只见左前方立着一只高大石碑,上刻“仙灵门”三个大字,石碑后,有一条以白石修葺的大道,大道两侧尽是一些高耸入云的石柱,站在其中,令人顿生渺小之感。
青年道:“怎么感觉这山比刚才望见的还大?”
易凌霄道:“这天麓山与下界的天麓山不同,并非是一座真正的山,而是一门神通,其中有一则效用,便是离开山门十里,即可赏观全景,否则没有万里之遥,何以得见此山全貌?要知道,眼前这座天麓山,较之真正的天麓山,庞大了百倍不止。你只是顷刻之间便到了山门前,这才生出错觉,以为此山不大。”
一旁的柴氏忽然惊呼道:“莫非这山皆是以灵化实而来?”
易凌霄道:“有此故,然不止于此。”
柴氏微微一怔,点头道:“理当如是。”稍一转念,即明白如此神迹,单凭地仙之能绝对无法做到。
这时众人已越过石碑,走上白石大道,易凌霄却忽然示意青年等人止步,随即朝大道前方躬身一礼,朗声道:“弟子易凌霄,携客八位,请入山门!”
话音落下,忽听得袅袅清音,宛似罄鸣,随之一道稚嫩童音响彻山前:“有——客——到!”
众人脚下忽然一震,大道上的白石竟纷纷脱离,拖着众人飞入虚空。青年本以为又要飞一会儿,不料一阵清风拂面,云雾倏聚乍开,随即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但见霞光万丈洒青羽,浩气千里化红缨,白衣飘飘,剑光粼粼,好一派天宫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