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炒玉米王丰收放在口袋里,从左口袋搬到右口袋,又从右口袋数到左口袋,搬到快睡着时才数了个非常确切的数字,“二十八颗半”,有半块就有另半块,王丰收以为嵌入口袋缝了,又搬了一个来回将两只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又在伸手可及之处摸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他的“遗体”。
此时夜已深,几个苦力横七竖八的早已睡着了,冲进王丰收耳朵里除了夜潮的汹涌声就剩下各式各样的呼噜声了。
王丰收手捂着这么多的炒玉米失眠了,他闭着双目在浪潮起伏的节奏下,心里美滋滋地盘算开了……这到京城最多也不过二十来天了,一天嚼一颗嚼到京城还嚼不光,有了这玩意儿填肚加上吃点盐花补补横竖饿不死了,日子苦是苦了一点,可藏着的贰两多银子到底省下来了……想到这儿,王丰收就禁不住要笑。
王丰收想得兴高采烈的时候,肚子跑出来煞他风景了:
“哎哟,王丰收。”
王丰收皱起了眉头:
“就你肚子会叫,见不得东西,刚喝下一肚子水怎么没撑死你。”
“王丰收,你好没良心,每天给我灌臭哄哄的咸鱼水,你当我是什么,你全身的力气哪来的,还不都是我硬撑着养起来的。”
王丰收想想也有道理,自从上了这贼船,全身的朋友最亏待的要数肚子了,能熬到今天应该它贡献最大。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玉米,刚放到嘴边又停住了。不对呀,深更半夜的吃了一颗玉米这算今天吃的,还是明天吃的,这不好计算呀……一颗玉米在手里捏弄了好一阵子还是又放回袋里,又从里面找出了那半颗多头,这半颗是计划外的,吃了对谁都好解释。
王丰收将半颗玉米嚼了又嚼和着唾液在口腔里翻滚,到东方鱼肚白时还舍不得吞进肚里,因为他舍不得那股诱人的芳香盘旋在食道内。此时的他沉浸在品尝炒玉米的美味之中,丝毫没想到危险正一步步逼近。
由南向北往京城的航道一般在山东境要改道,要过闸,不过这闸一般不起什么蓄水作用,而是地方官府收一点过路费添补添补经费什么的。当然也有搭船搭货,这得双方自愿不像官府收费不缴也得缴强制执行。一般走南闯北的船老大对官府的苛税缴得还算爽快,没到船闸口早早盘算好把这应缴的银两和打点的碎银准备好了。
恰巧这一天,与“长毛”作战败下阵的一窝伙清兵流窜到了闸口,他们一伙二十余人轻伤重伤都有,急于想找只船抵达京城归队。他们从傍晚等起,闸口上几个收费的见这么一群“嚷爹叫娘老子天下第一”的半搭子**怕生事,天一擦黑就脚底抹油溜了,反正兵荒马乱过往船只也不多。
那伙**子可不好受,丢盔弃甲不说甚至还有衣衫褴褛的,站在闸口上被初春的海风扑得东歪西倒哆嗦成一团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可展现在他们面前只是黑乎乎的一片和偶尔翻滚的浪涛声。
几个病号斜靠在闸口收费小屋的墙上,先发起了牢骚:
“他妈的老子在阵前与长毛拼死拼活,刀光剑影里跑出来总不能死在路上,要死还不如死在阵前,家里老小还能捞到点实惠,就这么死了,大风往海里一吹什么都没了。”
“皇帝老子躺在京城嫔妃堆里风花雪月,咱们为他卖命就这下场,没门,去找山东官府说什么也得捞点好处再散伙。”
“……”
几个轮流瞭望的**子听他们无聊的啰嗦更加心烦,发火大骂:
“你们是老几,说三道四,找山东官府别说人生地不熟找不着,就是找着了他能把你当爹供着。哼,他如果嫌你烦可以随便找个罪名把你解决了省得麻烦大清王朝。”
另几个坐在稻草堆上打瞌睡的似乎是领导之类人物,也生气了。也许是很久等不到船的缘故,也许是瞌睡被扰醒的缘故,总之他们大着嗓子喊娘了:
“火线下来的自家兄弟,有什么好吵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船回京城去。阿六,阿发给我盯紧点,别让船溜过去。”
阿六哼道:“洋人的船拦不拦?”
“皇帝佬的龙舟也给我拦住。”
子夜时分,“大不列颠”驶到了闸口。
起初,船老大见闸口上一片黑乎乎的,以为收费的回家搂老婆去了。他心里高兴呀,将痛心准备好的碎银又锁到钱柜里去了。
临到闸口,却见明明高悬着的闸门突然“哐当”一声将闸口封死了。
船老大吓出一身冷汗,推开阿二亲自掌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大不列颠”减速停了下来,离铁打的闸门只有咫尺之距。
然而没等船老大回过神来,没等他喘口气定定魂——幽黑的闸口上鬼魅般爆出一阵狼哭鬼嚎声……
“拦住了拦住了……”
“哈哈哈,是艘大船铁家伙洋货呢……”
“阿发,叫他们搭跳板,快点。”
“大不列颠”上的人不知出什么事了,半梦半醒中吓得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船老大硬着头皮喊话:
“哎,你们是人还是贼,拦我们船想干什么,我们船没装金银财宝,只装了一船的穷苦力穷乞丐,连有钱人都没有。”
那帮**子见搭板不肯扔过去,急了,抽出腰刀在石头上拍得咚咚响。
“开船的,我们是大清国御派剿匪部队,你的船现被征用了,快抛搭板过来送我们上京城。”
船老大傻眼了,怎么办呢?
阿二拉了拉船老大的衣袖,悄声说:“这船可再不能上人,吃水早过警戒线了。”
船老大哼道:“这我比你懂,船是我的,我比你心疼,可上面这批土匪惹不起的。”
阿二说:“要是……”
这么一说,船老大一拍脑壳笑了:
“嘿!急糊涂了,我怎么把这法宝忘了呢。”船老大挺了挺胸脯咳了咳嗓子:
“哎,对面打头的听着,我们这船是大不列颠国驻京领事馆的,我们这船实在乘不下去了,本来嘛都是同胞顺便搭你们一程就是给洋大人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可这坐不下了一定要坐,把船搞翻了生死是小事……”
这利害关系船老大还没有陈述完毕,已有石头飞刀掷过来了。幸亏船上人躲得快加上**子没吃饭石头飞刀没掷准头,惊了一大片,险倒是一点没有,只有王丰收等坐船头的极少数倒霉鬼挨了几石头,肿了几个包。
闸口上的**子发狠了:
“开船的,我数三下,再不搭跳板,老子就开炮……”
没等**子将二字吐出,船老大已吓瘫了跪在甲板上:
“兵爷爷,别……别开炮……阿二快……快搭跳板吧……”
装上**子驶出闸口,天已微亮了。
**子们饿得慌,一上船就抢了船老大的厨房,可惜现成的食品不多或是船老大早留了一手,反正抢了个精光砸了锅盆还叫饿。
接下来倒霉的就是外表富足的乘客,物极必反,这人要是什么都无所谓时干出来的事情就是丧心病狂也触动不了良心。因为变态的行为在他们自己眼里成了常态,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为国家拼死拼活作过贡献,吃老百姓一点拿老百姓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王丰收躲在穷苦力堆里,臭哄哄的引不起谁的注意,他捂着二十八颗玉米吐了口气,瞧着那些遭了打劫而哭爹喊娘,还有那一直神气活现的船老大,此时也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他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嘿!比我还惨……
接下来的情况连一直幸灾乐祸的王丰收也渐渐把心悬了起来。
上船这么多天了,天天风和日丽,可自从载上这批“活鬼”一出闸,天就变脸了。起先只是阴沉沉的,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可刚到晌午,不好了,不知不觉中就稀里哗啦地下起了雨,慢慢地,雨越来越大,更为糟糕的是起风来浪了……
甲板上乱成一片,**子仗着手中鬼头大刀冲进舒坦的船舱里将一批穿绫罗绸缎的阔爷连唬带砍轰了出来。
船老大跪在**头面前磕起了头:
“兵爷爷,手下留情,再搞下去往后我这船可没法开了。”
**头将刀架在船老大肩膀上,狞笑着说:“老大你急什么,出了事不是有外国佬为你撑腰吗……”话没说完,**头突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迅速起身以为谁在推他,四下一看发现船舱的兄弟都不同程度地摔了个鼻青脸肿。
跪在地上的船老大忽然意识到什么,突然起身发疯般冲出船舱找到掌舵的阿二。
阿二已瘫倒在轮舵下。
“到底怎么回事?”
阿二哭了:
“浪太大,负荷太重,刚才好像撞上一艘渔轮……”
“我们的船可是钢铁铸的,应该没啥问题吧……”
“……这只是艘外国破轮,修补时两侧仅包了层铁皮而已,经不起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