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鹿峰的三个多月,她已经将巨鹿峰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记在心里。所以,当霜露说出“你走吧!”三个字的时候,她虽然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像是大仇得报,又像是失去了全世界的奇怪的感觉。特别是听到霜露冰冷的那三个字之后,她觉得,自己又一次被抛弃了。
她凭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了台阶的最高层。她的沾满自己鲜血的手触碰到了冰冷的石栏,轻轻倚靠在石栏边上。
感受着傍晚的凉风,她可以想到现在或血红或金黄的余晖是多么温和地照在这山里的一切事物上。有多少个这样微风微凉的傍晚,她就坐在霜露身边听道义。而今,他此刻应该在某一处静思吧!
梵安鼻尖一酸,泪水和着血水流到面颊上,被风一吹,像千万把尖刀划过面容,刚刚被泪水浸泡的受伤的眼珠,也剧烈疼痛。她忍住,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下山之后要去哪里,反正,待在山上着实令她难受。她从自己的裙摆上撕下一条布条,用衣袖擦了脸上的血泪之后蒙在眼睛上。然后扶着石栏继续走下去。
不一会儿,她蒙在眼睛上的白色的布条已经被血浸湿了。石阶也走完了。
忽然,一声野狼的叫声出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惊惶失措,摘下发髻上的白玉簪,放在手心,很久,狼叫声越来越近,白玉簪还是白玉簪。她明白,之后,她都不会再有血玉剑了。
野狼的叫声越来越近,她反手捏着白玉簪,随时准备迎战。
她的一切动作,都被不远处的霜露看在眼里。霜露按着自己的剑,眼看那只野狼就要冲上来,霜露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拔剑,野狼就被剑气冲倒,然后一边求饶一边向远处跑去。
梵安站定,面向霜露的方向,霜露也站着,看着梵安。
此时正是夕阳最后的余热,照在两人身上,一切似乎不够真实地祥和宁静。
霜露忽然转身,走上石阶。梵安也弯腰,捡起脚边的一根木棍。自此,二人似乎真的分道扬镳了。只是,此时他们的脑海中,都是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的时光。
微风吹拂着,梵安一手持着白玉簪,一手拄着木棍,披散着头发,走在夕阳之中。
梵安继续沿着大路走着,紧紧地捏着白玉簪,似乎,只要一放松一些,它就会像霜露一样离自己远去。
天黑了,梵安跌跌撞撞地来到城门。这一路,虽然没有遇到好心人,所幸也没有遇到不该遇到之人。
“来者何人?”一个城门吏见这样一个满脸都是血的白衣女子,不禁有些打寒颤,幸好这里还没有女鬼的传说。
她站定,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就那么定定地站着。虽然看不见,但是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边应该有好几个火把,这温热是不需要眼睛去看的。此时,守城的一众人正窃窃私语:
“怕不是哑巴吧!”
“长得还……”
“是……是郡主……是郡主!”忽然一个人喊起来,其余十多人皆安静了。
那个人继续说道:“快!快去禀报将军。”
她继续站在那里,旁人也不敢说话。很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主人!”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精疲力竭的梵安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一下。她倒在张珏怀里,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她醒来,周围是漆黑的一片,安静得让人恐惧。她试着坐起来,却弄醒了床边的一个少女,那个少女脸上有一些还结着黑痂的伤疤。见她醒了想坐起来,连忙扶她坐起来。她可以感觉到那个帮她坐起来的人的纤纤玉指,还有她的小心翼翼。
梵安也扶着她,坐起来之后,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卯时!”
“张珏呢?”
“张大哥正与兵士商讨讨伐之事!”少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讨伐谁?”梵安语气有些激动。
“讨……伤郡主之人!”
梵安向下一靠,叹了一口气,说:“让他来见我!”少女答了一声就跑去找张珏去了。
张珏听说梵安醒了,自是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主人!”张珏冲过来,拉着梵安满是伤痕的手,道:“都是我的错……”
“听说……”梵安想了一下,又说:“咱们明日便回皇城吧!”
“可是……”张珏想了想,还是问了:“那个毁你双目的人呢?”
梵安慈祥地微笑一下,道:“我这眼睛,是自己弄瞎的!与旁人无关。”
梵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珏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还像往常一样不分你我,但是,雕屏之后的少女却黯然神伤了。
两人开始闲聊。
梵安问:“刚才那个女子,叫你张大哥?”
张珏连忙解释:“是……几天前,她被诬陷偷了我的银两,受到这家主母的毒打。我……实在看不过,就说是我给的……方才救她一命。”
“然后……这家主人就将她给了你?”
张珏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怕梵安生气似的。他也不知道为何怕她生气,或许,是因为她那少女说过要服侍他一辈子吧!但……这与梵安又何干?
“郡主在否?”一声惊雷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女就在三四个丫鬟的簇拥下进来了。梵安瞎了,但是她还记得这嗓音,就是元宵节那天在府前骂人的那个中年妇女,真想不到,她竟然是堂堂一家主母。
“呀!张将军也在啊!失礼了。”那个中年妇女扯着她的大嗓门问候。然后很吃惊的样子,看着梵安,道:“呀!是谁这么狠的心……啧,真该千刀万剐!”梵安听着,心情烦躁。捏了一下张珏的手,张珏会意,开始下逐客令。那妇女也是识趣,道了好好休息就出了。
梵安和张珏开始聊天:
“二哥还好吗?”
“楚王殿下很好,只是终日在外巡查。”张珏停顿了一下,又说:“您失踪的这些日子,殿下很是担忧。”
他们第二天便点人出发了,一路上他们都选小路走,就算经过哪个王公贵族的府邸也不停留。半月有余,他们回到了皇城。
“哎哎哎!什么人?”城门吏指着带着遮纱的张珏盘问。
张珏摘下遮纱,盯着那个城门吏,道:“楚王府的人!”
城门吏很恭敬地道:“原来是张大人啊!小到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
张珏随意地瞟了一眼城内,驻守的兵士比平日多了三倍不止。便问:“为何增派怎么多兵士?”
“哦!是前日,陛下在皇宫中遇刺客刺杀,楚王殿下命我等需仔细盘问出入人员。”
经过一段吵闹的街道,梵安感觉到马车停下来了,接着便传来张珏的声音:“主人,到了!”她由小曦引着下了车。
楚王疾步出来,见梵安,一个箭步冲上来,抖动着嘴唇:“梵安……”梵安听到张旭楚的声音,不觉留下了泪水,她这一哭,本来干干净净的白布上又印满了血痕。
回来之后,梵安继续住在梵心院,她身边也多了一个伶俐又忠诚的小曦。小曦本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被张珏救了之后,便死心塌地跟着张珏,自然死心塌地伺候梵安。
梵安也性情大变,似乎所有的娇奢急躁,都随着那双眼睛一起消逝了。当然,宫里的御医也好,城里的名医也罢,皆对她的眼睛束手无策。毕竟,当时她划瞎自己的眼睛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把它医好。
张旭楚又来看她,张旭楚看着她的眼睛,心疼地问:“这半年来,你到底去了哪里?那个修士又在哪里?”
梵安浅浅一笑,回答:“这半年来,只不过黄粱一梦,没有什么好提的。只是……梦醒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