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爬在窗台上,坐了下来,广场军队练剑的声音传入耳膜,她早就想出去转转,可安宁说,“我只允许你在这个房间里走来走去,身子好了想去哪里都可以。”
焉吉尔说,“小不点,别指望穿着漂亮裙子到处飘来飘去,我时刻都在盯着你呢!”
若兰已经在这个房间呆了一月之久,她实在忍不住了,跑出了房间,进入广场。广场练剑的都是一些十三岁以上的少年,大一点的也就十五六岁左右,身穿罗布城军队蓝色的制服,手上拿着盾牌,剑和剑竿有两尺多长,全身上下都被护具护着,胖一点的像被裹了一圈棉被。他们脸上都透着一股稚嫩,似乎从来都没上过战场,不知道血腥和可怕,也从未体会过失去亲人的痛苦。
他们正在车夫的监视下,挥舞手里的剑相互攻击。车夫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军服,上面绣着展翅飞翔的雄鹰图标,表情充满了一股师父般严厉的表情。他比起高一点的孩子差不多一般高,不过他有一把很长的雪白胡须。
“一群新军蛋子啊。”若兰偷偷瞄了瞄练剑的人,走过一个拿剑指向前方的少年。
若兰倒退了好一步,少年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扶正,“小心点。”
“谢谢!”若兰看着他,发现少年脸上的表情不同于一般人,这张脸的确充满了犹豫和仇恨,她甚至不敢多望他一眼。
车夫拉出了那个少年,然后又拉出一个矮个子的小胖墩,让他们对打。二十多个人在旁围观的人正为两个少年加油打气,若兰也喊出了声音,声音超过了所有人,划破了广场午后的静谧。两个比武的男孩子脚步都不太稳,若兰推测他们可能已经打上好一阵子,她走进车夫悄声问,“车夫大人,我也可以一起学吗?”
“罗布城不允许女孩上战场。”车夫看了一眼若兰说,“何况若兰小姐的手只适合拿绣花针。”
“我还可以拿剑,而且拿得很稳。”若兰轻声说,“以前我师父说过,剑要握得就像拿在手里的绣花针一样紧,剑在人在,剑落人亡。”
“你师父说得很对。”车夫满意点头,“若兰小姐学过剑?”
“是的。”若兰说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悲意,“父亲差点将我练成了杀人工具。”她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车夫看着若兰失落的表情,拉着她往前走了一段路,摸着头安慰道,“你的人生路还很长,别活在过去孩子,你父亲和你母亲都希望你过得开心快乐孩子,你还有爱你的焉吉尔哥哥和安宁姐姐。”
若兰抿着嘴,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车夫大人,我和焉吉尔哥哥还有可能回到焉耆部落吗?”
“你焉吉尔哥哥是焉耆部落的合法继承人,野人在我们的地盘待不长,他们迟早有一天会被我们赶出去的。”
若兰点点头,嘴角扯出了一道笑意,车夫又牵起她的手,走进练剑的人群。两个少年打得正起劲,高个子的男孩挥起剑,双脚在原地打了个弯,将矮个男孩绊倒在地上,并迅速压在了身子底下。
若兰看得蹦了起来,不断叫好,少年起身,扫了一眼若兰,又看了一眼车夫,车夫眯着眼冲他笑笑,“你是新来的?”
“是的,师父。”他回答。
“身手不错。”车夫说,“叫什么名字?”
“我叫子沫。”子沫用一副小大人的目光打量着车夫。
“是个女孩的名字。”车夫挑眉点头,“希望你今后是一个不错的军人。”
“我会的师父,我还要等着杀光所有的野人,为我的家人报仇。”子沫说完眼角生出了泪痕,若兰看着他的目光,似乎从他的表情中能寻到自己的痛楚。
“你连把长剑都挥不起,别说杀野人了,好好练剑吧,练得一身好功夫才能上战场。”车夫说。
子沫很不服气的望着车夫,“我会很快派得上用场的。”
车夫无奈摇头,吩咐道,“练了一上午了,大家回去休息吧。”
“是。”众兵回答完散开了,子沫将手中的剑和盾牌都放在置放兵器的地方走了,他和那个小胖一同进入一条小道,若兰跑着跟上了他们,走到一片有光线的地方。
“子沫。”若兰唤道,“等等我。”
子沫停下脚步回头,若兰望着他,一眼便看到了子沫衣服领子上的绣标,那是一个狮子的标牌,若兰一眼认了出来,那是焉耆部落每个士兵衣服领子上的绣标,她眼泪生出了泪花,颤抖着问,“你来自哪里?为何衣服领子上绣的是焉耆部落士兵的绣标,而不是罗布城雄鹰的绣标?”
“我本来就不是罗布城人,我是焉耆部落的士兵若兰小姐。”
“你知道我?”若兰警惕的看看子沫。
“当然。”子沫说,“我比你们早来这里一个月。”
“你的家人?”若兰试探着问。
“和你一样,家人被野人杀光了,全村人就只有我和这些人逃了出来。”他回头要走,转身又说,“女孩不应该学练剑,就像师父说的,你应该好好学学刺绣,然后将我焉耆部落的国徽刺绣在每个牧民衣服上。”
“不。”若兰摇头,“我要练剑,跟你一样上战场杀野人,为我父亲、母亲,还有惨死在焉耆部落的每一个亲人报仇。”
“若兰。”城堡楼梯口传来了叫声,若兰回头,是安宁,她转身对子沫说,“我先走了,回头再找你。”她转身向城堡楼梯口走过去。子沫目送若兰离去,小胖则看着子沫,他的脸沉静得有如怪异的一副冷画。
“跑这么远,你哥到处在找你。”安宁走下台阶,拉起了若兰的手。
“我都快被闷死啦,出来透透气。”若兰嘻嘻一笑,做了个鬼脸。
“扮个鬼脸我就不生气了啦?”安宁拨弄若兰凌乱的头发,“说过了不让你乱跑,你身体骨还没好呢,医师也说过不让你在外面吹冷风。”
“安宁姐姐,我都在房间待了一个月了,你就让我出来走走吧?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再要被你俩关下去,都要被活活闷死了。”若兰一副委屈地表情,她立刻皱起眉头来,撅起一张嘴,她有张细瘦的脸,一双锐利的眼睛,还有一张薄得几乎看不到唇的嘴,这张脸仿佛生来就是用于皱眉生气似的。
安宁面无表情地看着若兰,挑挑眉,露出微笑,“最后一次警告你,外面有冷风,会留下后遗症。”说完,拉起了若兰走上一阶阶的楼梯。
安宁和若兰在城堡最高处的阁楼上找到了焉吉尔,这里是焉吉尔最近经常来的地方,这里可以将整个城堡,广场,无边无际的戈壁,远处的牧民,还有麦田和牧马尽收眼里。若兰气喘吁吁地跑到焉吉尔跟前,焉吉尔坐在一处台阶上,一只手无精打采托着下巴,将目光聚精会神地放到最远的方向,若兰心里明白,那个方向是焉耆部落所在的方向。
若兰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爬到焉吉尔的肩上,焉吉尔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若兰,他用手挠了挠她的头发,斜视一眼若兰,“小不点,这么不听话,去了哪里。”
“我去了广场,那里有好多练剑的少年。”若兰说,“对了,哥哥,我刚遇到了两个人,他们在车夫大人带兵的广场练剑,一个叫子沫,一个叫小胖,他们从焉耆部落逃了出来,来这里参了军,他还说,他们整个村子都被野人屠杀了。”
焉吉尔听得眉头紧皱,“带我去,我要见他。”
若兰点了点头眼泪都快要掉了下来,安宁看着焉吉尔心痛难忍的表情,将若兰拉在了手里,一同走下阶梯。他们在广场上找了大半圈,若兰环顾四周,最后在一片林带里看到了子沫和小胖。只见子沫和一个少年翻滚在地上互相碰撞,互相厮打,附近围满了人,小胖也在其中围观,地上的尘土翻飞起来,能将他俩差点弥漫起来。子沫被少年死死压在身下,他使劲挣扎着想起来,但始终力不从心。少年将胳膊肘抵在子沫的喉咙处,往子沫脸上连击数拳,子沫嘴角瞬间流出了血,旁边围观的人不停叫喊,“打得好,打得好。”
“住手。”安宁走进人群,那少年看到安宁立刻从子沫身上翻身下来,安宁拉起了子沫问道,“你没事吧?”
子沫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摇着头,“我没事。”
“这个人说他要是打赢子沫就杀了我俩,还说罗布城不要焉耆部落的余孽,我俩的存在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安宁见小胖说完,看了一眼表情复杂的焉吉尔,转身看向少年,“这话谁让你这么说的?”
“大家都这么传,城堡里上至大人,下至官兵,还有我们这些刚参军的都这么说。”少年不以为然的回答。
“住嘴。”安宁吼道,“以后你们谁再敢提及此事,我就让父亲回来军法处置,不好好练剑,到处惹是生非,看来你真应该好好反省一下。”安宁说着,命令眼前几个练兵的,“将打架的这个少年带回去,交给你们师父处理,今后谁再敢胡说八道,就是一样的下场。”
“算了。”焉吉尔阻拦,“他们只是个孩子。”
“是孩子就应该免去惩罚吗?”安宁怒道,“传话出来的人并非只为了咒骂子沫。”焉吉尔皱眉,不再说话,上来两个练剑的兵,将少年带了下去。
“你们还不散了?”安宁眼神严厉的看着他们。
人群从林带里散开,子沫见人远去,撩起衣服跪地对焉吉尔说,“焉吉尔王子。”
小胖也跪地喊道,“焉吉尔王子。”
焉吉尔立刻扶起子沫和小胖,“你们快快起来。”
“前不久听说你还活着,我一直不敢相信。”子沫说着和小胖一同起身,他眼角生生充满了泪水,“焉吉尔王子,我们的家没了,亲人都没了,我们得想办法从野人手里把我们的家园夺回来,为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焉吉尔长出一口气,伸手按住子沫的肩膀,希望他能冷静下来,也希望自己能冷静下来,“我知道。”他点头叹了一口气,“我们得从长计议,单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完全不够,我们需要凝聚庞大的力量和人脉,急不得,得慢慢来,让那些野人先快活几年,等我们拥有庞大的军队力量和人脉,才有资格谈报仇孩子。”
子沫出了一口气,抿着嘴点头,将左手搭在右肩上,“我子沫向天上的神灵、死去的父母起誓,今后誓死效忠焉吉尔王子,一辈子追随王子左右。”
小胖也将左右搭在右肩上,“我小胖向天上的神灵、死去的父母起誓,今后誓死效忠王子。”
焉吉尔点头称赞,“你们能效忠于我,是我最大的荣幸,如今,你们是罗布城的战士,记住,你们现在要效忠的是罗布城,而不是我焉吉尔,好好练剑,练好一身本领,总有一天你们学得这身武技会派得上用场。”
子沫和小胖深深鞠一躬便离开,若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说,“哥哥,让我继续去学剑术吧!等我长大了我也要上战场杀敌。”
“战场上会有危险。”焉吉尔朝若兰眨了眨眼,“何况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
若兰见在焉吉尔面前没戏,转头向安宁求助,“姐姐,帮我劝劝哥哥,我一定要学练剑。”
安宁从若兰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我也是不顾一切要学练箭想要去救姐姐,这种心思我能懂。”她对焉吉尔说,“不如先让她去学吧,练一身好武艺总归没什么坏处。”
若兰高兴地蹦了起来,拉着焉吉尔的手求饶道,“姐姐都答应了,哥哥你也答应吧!”
焉吉尔耸耸肩,实在殴不过她这调皮的妹妹,无奈点头说,“好,我答应了,但以后什么都得听我的。”
“太好了。”若兰说完旋身离开,以最快的速度要飞奔广场,焉吉尔一把拉住了她,“你要干嘛去啊?”
“我去练剑啊!”若兰回答。
“给我回屋。”焉吉尔沉了脸色,“把身子养好再说。”
“那还得多久啊?”若兰不乐意地问。
“医师说了至少还得半个月。”
“哎呀我的妈呀!”
“不听话你永远都别想去。”
若兰蔫了,没有精神头了,安宁看得一阵咯咯笑。若兰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和马铃铛的声音,她回头去看,黑压压一群人超广场这边走来,安宁已经迅速跑了上去。
“是安慕容和雪诺。”焉吉尔发出了惊呼,若兰这才认出了他们。
安慕容翻身下了马,将马缰绳递给了马倌,安宁投进了安慕容怀里,“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安慕容抚摸着安宁的头发,将她从怀里拉起。
“你瘦了。”安宁皱着眉,“好憔悴。”
“是呀!一半的时间都在路上,没休息好,也没睡好,难免会憔悴。”
“哥。”安宁这才想起在不远处站着的若兰和焉吉尔,“你快看,他们俩是谁?”
安慕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还活着?”他的泪水似乎要夺眶而出,两个人拥抱在了一起,“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所有的神灵。”
“雪诺哥哥。”若兰没顾上安慕容,却一把抱住了雪诺,将她的头附到了雪诺的脖子处。
雪诺紧紧抱住若兰的额头,“我以为你们……,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哥,你抱疼我了。”若兰的声音非常轻柔,看上去像夏日的草莓般可人。
“就让你感觉到疼,你才明白我有多想你。”雪诺这才将若兰轻轻放开,讲目光投向和焉吉尔,他一把拉住焉吉尔的手,相拥在一起。
“活着真好。”焉吉尔开口,“终于可以见到你了雪诺。”
“他是谁?”安宁问,“你们认识?对了,我记得你,你是大单于的义子雪诺,哥。”她浅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是大单于的人,将他抓起来,去换姐姐和安迪。”
“安宁。”焉吉尔劝道,说着去拉安宁的胳膊,“雪诺是我的朋友。”
“我不管。”安宁甩开了焉吉尔的手,“他是无赖和暴君的义子,我要用他的命去换姐姐和安迪。”
“姐姐。”若兰扑了过来,“我不许你这么说雪诺哥哥,他是好人。”接着眼泪流了下来。
“我带他来就是用他的命去换安琪儿和安迪。”安慕容解释道,“虽然你的雪狼救了我两次。”
“没错。”雪诺点头,“若不是我的雪狼,你已经死在了敌人的箭下。”
“但你依然是我们的仇人。”安慕容皱皱眉头,“我们之间永远都成不了朋友。”大队人马都已经进了广场,天色快黑暗了下来,“走,我们回城堡。”安慕容说着,抱着若兰向前走,安宁和焉吉尔随后跟在了后面。
“慕容哥……。”若兰在安慕容的怀里开口,“能不能把雪诺哥当成朋友,你们俩都是我的亲人。”
“不。”安慕容继续往前走,“你是我的亲人,而他。”他斜视一眼雪诺,“他是我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