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站在右三的病室中,面前坐着一位粗壮的汉子。左肩和右腿各插了一枝弩箭。鲜血汩汩地顺着他黝黑的皮肤滴在地上。此时,他却不敢抬头,似乎非常畏惧对面的少年。
李胤看看门外,杨广正在训斥燕荣。宇文化及则守护在其身旁。于是叹道,“刺骨儿!作为斥候,你是合格的!作为人,你又是愚蠢的!你不必为泄露我朝皇后行踪而惭愧。但是,你不该把你不能理解的事情,都说成神佛之力!”
刺骨儿讷讷地说:“小的只是如实禀报而已……”
“是吗?”李胤嘲讽道,“为何远在江都的宇文化及和晋王殿下,都知道我能知前生,断今世?君子不以怪力乱神。你的话,会让很多人害怕的!其结果,不仅是我倒霉。连你也会累及家人!因为两军交战时,你助长了敌方的锐气!”
不知道是因为血留的太多,还是被李胤说到痛处。刺骨儿面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杨广带着燕荣和宇文化及走进房间的时候。就看见李胤将一个拿着小刀的医者踢到一边。嘴上恶狠狠地说道:“你她娘的,动动脑筋好不好?用这么小一把刀切断箭杆,得花多少时间?病人没疼死,也流血流死啦!去问问狗娃子,前几日让他做的花剪,弄好了没有?”
医者转身而去。待到他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把长相古怪的剪刀。尺余长的刀柄,两片圆弧形的刃口作开合状。李胤将白蜡杆制成的弩箭放在其中,双手轻轻一合。箭杆顿时断为两截。
两旁的医者迅速上前。一个拿住箭头用力一抽。另一个随后敷上药膏,再缠绕麻布。配合得天衣无缝。过程中只听到刺骨儿闷哼了一声……
屋外突然传来阵阵咒骂声。众人前往,却发现是一个虬髯大汉。腿骨已短,露出森森骨擦。后背上兀自插着五六枝弩箭。挥舞着拳头,不让医者上前。一名护工面部青紫。蹲在地上哭泣。
李胤正待发作,却被燕荣抢上前。这人是他的族人。十数年来,随他南征北战,救过他三次性命。碍于杨广在旁边,燕荣假装呵斥道:“燕九!为何殴打医者?”
虬髯大汉吼道:“他们是敌人!”
燕荣哽咽着说:“这里没有敌人。他们都是好人!都是我的错……让兄弟们受苦了……”
见燕九渐渐平静,李胤从身旁的医者手中取过茶盏。递给燕荣后,冷冷道:“让他喝下去!”
燕荣红着眼说:“毒药?”
“对!毒药!反正他也不想活了。我成全他!”李胤戏谑道。
杨广上前止住想要爆发的燕荣道:“李大人真的要他死,还救回来干嘛?为了你兄弟的性命,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得无礼!”
燕荣这才恢复了神志。亲自将药给燕九喂了下去。
“顺便问一下。”李胤趁着燕九尚未昏迷,说道,“你这腿是要还是不要?”
“少他娘的,猫哭耗子假慈悲!”燕九恨恨道,“爷爷的伤,自己知道……”
李胤不理会燕九,对医者说:“病人不想要腿,把伤腿砍了吧!”
“要!要!”燕荣连声叫到,“李大人若能保住燕九的腿,末将必然重谢……”
李胤冷笑道:“燕将军的话没说完啊!若是保不住,李某性命堪忧,是也不是啊?”
心事被戳破,燕荣顿时非常尴尬。
李胤指着燕九又说:“既然知道他很重要。你怎会弃他而逃?既然心疼麾下将士,为何要擅动刀兵?此处为医馆!医家眼中只有伤患,而无敌我。医家救人,不为财帛!李某无礼,只为告诉你。为将者应不战而屈人之兵。平天下,安社稷是为上善。甘为驱使,阵前冲锋为中善。与子同袍,不喝兵血为下善。至于为将者恶……还请燕将军三思。”
燕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他戎马一生,如今却被少年人教训。让他情何以堪?
李胤看看隋国三人,知道多说无益。便对医者说:“开刀接骨吧!钢板、钢钉是要用的……尽量避开动脉。免得他失血过多。引发后遗症……”
杨广在一旁听见燕九的短腿可治。不由得长大了嘴巴。看到李胤挥挥手。几个白衣妇人便将昏昏欲睡的燕九,抬着担架往二楼走去。杨广便也跟着上楼,想一探究竟。宇文化及和燕荣见状,紧随其后。路过李胤身边时,燕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李胤装作若无其事,把石豹喊到身边嘱咐道:“小豹,刚才我作的安排,你可记住了?管理一家医馆,需要考虑人员、器械、药材、病房,甚至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病人和家属。你既然喜欢这个工作,那就好好学习和总结。让医生、护工、杂役都各安其位。医馆的秩序必须井井有条!才能保证更多的人得到救治。”
石豹的眼中流转着兴奋的光彩。对李胤用力地点点头!带着两个手握纸笔的少年匆匆离去。
“还不错!现在就知道培养助理了!是一个CEO的好苗子!”李胤高兴地想道。
杨广三人下楼时,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他今天算是大开眼界。第一次见识到小巧锋利的手术刀;可以嵌入肉里的钢板和钢钉;甚至伤口能够用丝线进行缝合……整个手术过程中,燕九始终处于昏迷状态。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李胤带着杨广和宇文化及逐间病室巡视一番。对于井然有序的救治,非常满意。他本人虽不是医生,但后世强大的信息来源,让他远远领先于古人。曾经参加过72小时的野外应急护理培训。也参加过48小时的小区医护培训。加上老婆和丈人的熏陶,他相信自己至少在建立医院的知识方面,目前还无人可及!
杨广对于医馆的运作,颇为感慨。若是自己军中有这样一处所在,每战过后的伤亡必然会降低不少。若是将医馆设立在长安、洛阳、江都这类大城市。民众的伤患必然能够得到更多救治!
李胤明白他的想法。但是,杨广只看到了运营的医馆。却不知道,孙思邈和李胤在培训方面的投入。这些隐藏于幕后的艰辛,在杨广见到孙思邈之后,终于得到了阐述。
三楼,孙思邈的房间里,小童为众人奉上了茶水。杨广打量着这位声名卓著的医者,肃然之情顿生!只见他面色苍白,端起茶盏的手轻微颤抖。显然是疲倦至极!
“小王久闻孙仙人大名。今日观回春楼救治之法,耳目一新!更得仙师会面,实乃三生有幸!”杨广恭敬说道。
孙思邈微微笑道:“贫道只是略懂医理。医馆一道还是得李胤小友提点,方才为之。仙人一说,实不敢当!”
杨广显然没把李胤当回事。认为孙思邈只是客套而已。于是继续说道:“仙师开创医馆,集授业、救人于一体。为何不选择在长安、洛阳之地?关中自古人杰地灵,泱泱才俊难道不堪仙师教化?”
孙思邈面露痛心之色道:“晋王见识非凡。窥医馆而知贫道志向。然,世人自古将医家同巫祝混为一谈。贫道未经验证医馆之用,恐为诟病!帝都本为皇家龙兴之所在。太医声誉日隆!岂能容医馆存乎?听潮县虽处荒僻,人口不过千余。但李大人能将仅有的三座石楼之一,给予贫道以为立业。其更在医馆授业、救护、药材等处,投入甚多。不知长安可有贵人能效仿之?”
杨广沉吟道:“世人皆道,伤病乃天命。士大夫素来鄙薄儒家之外的学说。今日小王观之,方晓医馆不仅需要医者。还需要冶铁、木匠、机关、织造等人才协力。父皇开明,待小王回京定然将此处见闻,具实禀告。想来,朝廷必然会有利于医家的条陈问世!令仙师及众弟子能登朝堂。”
孙思邈摇头说:“晋王误矣!贫道所为,一则为百姓能得活命之道。二则为医道能精研猛进。朝堂之事,非我等医者所欲也!”
杨广肃然起敬道:“仙师普济众生,小王敬佩!若回春楼之法可行,还望仙师能在大隋推行之。仙师所需,小王莫不敢推辞!”
孙思邈对于当官,自然是不敢兴趣。对于医馆的发展,也只是有个模糊概念。既然杨广愿意提供援助,他也觉得并非坏事。于是,便将视线转向李胤。
李胤对于杨广轻视自己,颇为不满。原本不想对这个混蛋多说什么。但是考虑到孙思邈的前途,不得不说道:“朝廷有弘文馆,广纳天下士人育之。回春楼亦想效仿。然,医道是一门理论和动手并重的学问。所以,学馆和医馆必然不能分离。孙道长所创,对天下医者和朝廷不会藏私。晋王大可放心禀报隋皇陛下。长安若有医家愿意效仿。道长必然不会反对。回春楼培养的医者,终究会走向华夏。但是,没有五六载的学习经历。目前的医者恐难出师。为天下百姓计,类似回春楼的医馆还是多多益善!”
杨广点头,却不看李胤。又问孙思邈:“仙师目前有何需,尽管吩咐小王。吾甘为驱使!”
孙思邈见他轻慢李胤,心中不喜。淡淡说道:“贫道专注于授业和医治。医馆所需,还需询问李大人。晋王仁善,贫道替伤患及弟子感念之!”
杨广似乎想起了什么,拱手问道:“不知仙师对时局,有何看法?”
孙思邈哈哈大笑道:“华夏一统终究比分而治之好上太多。然而,我医家只重医道,不问朝堂。若大隋平定天下,我等自然是陛下的臣民!”
杨广闻言心中释然。便也抚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