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德温咯咯地笑，老迈的嗓音就像在用钝器锯木头，东蓝只觉不寒而栗，手指已经扯住纸鹤的翅膀，左手隔着布料施以重力，只要他再有动作就轻易扯碎纸鹤脆弱的身体。
“伯德温老先生，这是我的失礼，请您原谅我发起这般不恰当的话题，您的人偶很精致，现在我想给您看一件东西。”
仅仅是求救这还不够，她需要一些自保的筹码，东蓝身上还携带了一样可以造成伤害的物品。
“先别，我对你个小丫头的东西不感兴趣，你先和我说说我这人偶哪里好看。”朽木般粗糙的肤质摩挲东蓝的布包，她竭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去颤抖。
“嗯……”这东西既没有埃珀罗索门丹宫的舞蹈陪练修先生那么华丽的衣着，也比不上修那上了魔力润滑的关节，没有精致的妆面甚至是任何设计的痕迹，简直一无是处，除了……那只蒙了一层眼翳的逼真右眼，东蓝觉得它就是真的，浑浊藏污。
“……人偶的右眼和真的一样，抱歉伯德温先生，我只能看出来这些。”
“好吧，你想给我看什么？”伯德温那老狐狸似乎很满意东蓝的说法，自顾自地坐会柜台后面，那具人偶的旁边。柜台不是正对着门的方向，东蓝想着，毕竟他做着见不得光的行当，坐在这样一个位置，两个人身上都被昏暗笼罩，伯德温·夏普花白的头发可以短暂地转眼她的注意力。
东蓝把准备好的侏儒商队与外族通商时专用的翡翠卡片轻轻放在桌子上。伯德温翘起腿来，单手摘下了金属框眼镜，搁在桌面上。
找出它以前，东蓝的手额外在包里翻了一样东西出来，东蓝攥住它的一端，掌心冰凉。而她再看了一眼伯德温，有些惊讶。
伯德温的右眼似乎患了病，眼眶里的东西都算不上是眼珠，更像一个玻璃球，东蓝很好奇他只用一只眼睛怎么能精准校验那么一大批古董的真伪，毕竟那眼珠与其说是他的眼睛，不如说是那具……
东蓝浑身冰凉，握着包内物品的手被汗水浸湿，手指缝里满是汗液。
等等，眼睛。
逼真的右眼，是否是真正的右眼？
卡着单片眼镜的，是谁的右眼？
“观察力挺重要的，尤其是对我来说。”
伯德温笑了笑，嗓音和皮肤一样粗糙，他摘下人偶眼睛上的眼镜，哦不，是扯下来，动作粗鲁笨拙，人偶的脖子被弄得“嘎嘣”一声脆响。
一片单镜连着那颗眼珠，血丝垂下眼眶，像一只木偶的血泪，东蓝闻到了那股乱葬岗尸体般的腐臭味道，不属于活人的气息。东蓝似乎被一双手按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只能眼看伯德温把单片镜卡在自己的眼眶上，玻璃珠“骨碌碌”滚下来，沾着血液滚向东蓝。
“你这东西……是个假的，小丫头反过来考我了吗？”伯德温的脸似乎在明暗之间闪烁，东蓝眼前全是黑色。
她只觉得什么东西扎了自己的手臂。
“伯德温先生，这其中一定有误……”伯德温的眼睛和他古怪扭曲的脸一起天旋地转，他替换过的眼珠似乎没安牢固，隐约要掉出来似的。
东蓝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端正平放在扶手上，两卷皮带不知何时缠住了她的双手。密密麻麻的小刺温水煮青蛙般地令她身体放松。
纸鹤的翅膀被撕扯的粉碎，掉落在地面上。
伯德温把金属框眼镜给木偶带上，双手按在木偶的太阳穴两侧，摆正了木偶的头。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神恩赐给耶路撒冷的一束束光芒，眼角快干涸的浊血也亮晶晶的。他费力地端详着店门口的木牌，然后把“close”的一面翻到上面。
“伯德温爷爷好！”
“啊……你好，小伙子。”
背着手一步步进屋，门口的报童看伯德温爷爷古怪如旧，但是对待这些孩子很友善，报童还因为那些没有教养的孩子背后议论老夏普而骂了他们。
赫尔贝特没想到微筝虽然吃相优雅干净，但食量却很好，骨架满桌都是。他起身到楼梯间按铃想要叫些漱口水来，另一人去其他房间收取讯息，房间里只剩向玖枢和微筝。
向玖枢把盘中留给东蓝的鸭腿肉放在冰箱子里。而后扯着毛巾擦手，擦拭的动作忽然一偏，心底没由来的一阵不安，他将毛巾随手一搭，快步离开盥洗室。
一本《圣经》正静静地平躺在微筝的膝盖上。
微筝的卡其色衬衣上系着一条棕色领带，不太合体的长领带在书皮上形成归整的交叠。她侧头望着玖枢，嘴角是平和温柔的笑意。
“纸鹤。”玖枢披上外衣，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
从书页里拿出四分五裂纸鹤，微筝非常惊讶，娟秀的五官流露出着急。
“向同学，你快去找东蓝，她可能有危险！”
“微筝小姐，长领带不太适合你。”向玖枢急匆匆的离开了房间，使得赫尔贝特一脸疑惑。
“微筝小姐，他怎么也走了？”
“赫尔贝特，你也去帮玖枢吧，东蓝可能有危险。”赫尔贝特皱了皱眉，踏出一步又想到什么似的折回来。
“微筝小姐，你别去了，不安全，给你漱口水。”
“可是东蓝她……好吧，辛苦您们了，我去通知其他的队员。”
“嗯！”赫尔贝特夺门而出，名门出身的少年对于意外和威胁有一千种不重复的怪异想象，那个言行粗鄙的组长有危险……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微筝微微颔首，领带遮住书的封面，她双手交握，抵在额头处。
旅馆下方是闹市的中心，虽然离教堂很近，但烟火气只要不进教堂就不会消散，微筝听见有人泼水泼到了人家身上，两个人问候起对方的家人。
鸽子们趴在窗户外延咕咕地叫着，彼此间维系着微妙的颜色与叫声的鄙视链，令人难以生发好的情绪。
微筝轻轻摘下领带，连同书本一起放回自己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