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昌平君我们在前面提到过,就是协助嬴政歼灭嫪毐集团的那位客卿,后来不知为何有叛秦行为,得罪了嬴政,被迁徙到秦国占领下的郢。后来,他可能是擅离流放地,进入了楚境。顺便提一句,秦国对楚国发动的这场决战,名义上就是要捉拿昌平君。
项燕就拥立昌平君为新的楚王,率众渡江,到了兰陵(今江苏武进西北)暂作喘息。
第二年,秦军浩荡东进,造大船数十艘顺流东下,直逼兰陵。项燕没办法,只能闭门守城。秦军士气旺盛,日夜攻城不止。
不久城破,昌平君中流矢身亡。项燕抚尸痛哭,而后仰天长叹,自刎而死。
秦发动的灭楚战争,在灭六国战争中殊为不易,差一点就半途夭折。项燕老将军的壮烈殉国,使楚人耿耿于怀。数年后,一位叫楚南公的老者,说了一句狠话: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这就是谶语,后来验证,果然被说中。当嬴政死后,大名鼎鼎的反秦义军领袖项羽,就是项燕的侄孙。
历史就是这样冤冤相报的,有些事,不可能做了就做了。
在秦灭掉了五国后,天下的局势是:一支秦军由少年王贲领着,在北方;一支秦军由王贲的父亲王翦领着,在江南。
这真是,嬴家天下王家军,无怪王翦在伐楚之前要那么战战兢兢,生怕秦王起疑。
这父子俩在分别灭燕和灭楚后,还做了一些扫尾工作,王贲顺手牵羊,灭了燕国的附庸代国,生俘代王嘉。王翦南征百越,降服了越君,置会稽郡。这样,北至辽东,南至江南,就都收入了大秦版图。
后世华夏大一统的雏形,已隐然可见!
这就是我们族群今日的根基。
所有的征战杀伐,都不是没有来由的。
秦王大喜,下令天下大宴三日。宴毕,一个最迫切的问题就摆到了桌面上:六国中的最后一国,什么时候倒掉?
秦王嬴政把这任务交给了王贲。他给王贲下谕令说:灭代,是顺手牵羊的事,就不必专门兴兵了。而代与齐,道路相同,不过是归途中的一碟菜,小将军您也顺手把它给端了吧!
齐是超级大国,军事力量远远超过三晋与燕,历来与秦抗衡,以前秦的几次东进失利,与齐的幕后遏制都有关系。
秦发起统一战争后,在消灭赵、楚这两大强国时,都遭遇过重大挫折,为何这一次嬴政却看得如此轻松?
原来,今日之齐国,已全无大国的脊梁骨了。
现在的齐国国君是齐王建。齐王建上台的时候年龄太小,由他妈妈君王后掌权。这位君王后,是一位难得的贤明女主,她的外交方针是:对秦国恭谨有礼,对其他诸侯讲信用,维持良好的“国际关系”,致使齐王建上台后40多年里齐国未受兵灾。
她的韬晦战略颇受世人的赞扬,但也埋下了危险的伏笔,在列强兼并中独善其身,实际上是做不到的,秦国实行远交近攻战略,“远”只是放在最后去解决。齐国本应该充分利用空间优势,变革自强,利用这段缓冲时间,把自己打造成令秦国莫可奈何的堡垒。
但是,齐国保守的国策,决定了它在秦国的威胁面前无所作为,但求苟安。
君王后去世之后,齐王建毫无主见。秦国则派了大批卧底进入齐国,用重金收买了几乎全部的齐国大臣,使齐国的朝廷变成了秦国的一个“支部”。齐国的丞相后胜,则是卧底集团的总头儿。
被卧底操纵的结果就是:齐国不修战备,不助五国。当五国纷纷翻船的时候,齐王建不考虑自己的船是否也会翻——这种冷酷的现实问题,一想就头疼,不想,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吧?
于是,他治下的齐国,就成了腐败的安乐窝。
随着五国的崩溃,各国的贵族纷纷东逃,来到齐国躲避,这就更增加了齐国上下醉生梦死的气氛。
当时的齐国首都临淄,最繁华的地方是游乐场,大家斗鸡、赛狗、赌博、踢球……玩得不亦乐乎。当时最吃香的行当是“三陪”,最受人崇敬的是“蜘蛛侠”式的高级窃贼。
这样的腐败之邦,不是一踹就倒吗?难怪嬴政把它视为顺手牵羊的事。
当王贲率大军南下之后,原先灭魏国的一支秦军也进驻历下(今山东济南)。秦军的战车就要铺天盖地而来了,齐国朝中竟然掀起了一场大辩论:究竟应该“抗秦”还是“朝秦”?
由于卧底集团的撺掇,齐王建决定,还是去朝见秦王。服一下软,也许能换来苟安。
这一去,难道还能够回来?君王糊涂,却有小官不糊涂,当齐王车驾通过临淄的雍门时,一个掌管城门治安的小官拦住了车子,问齐王:“立您为君王,是为社稷呢,还是为您自己?”
齐王建说:“当然是为社稷。”
雍门司马又问:“既然是为社稷立王,那么您为何离弃社稷而入秦?”
这问题既简单又深刻,齐王建品出了其中的道理,恍然大悟,便下令车队返回,不去秦国了。
下一步怎么办呢?齐王建与丞相后胜商量了半天,拿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发兵守西部边境,断绝与秦国的外交关系。
这还能有什么用?一个国家,无论经济怎么繁荣,如果不居安思危,不用心经营周边的战略缓冲带,那么大敌当前时,除了投降还能怎样?
这时仍有即墨大夫不甘心,向齐王建提出建议说:“我们齐国地方数千里,带甲数百万,不能就这么完了。现在三晋的大夫、楚国的大夫不愿意降秦,都跑到我们这儿来了。给他们百万之师,则三晋故地可以收归齐国,楚国故地也可以收归,那齐国不就很威风了,秦国的灭亡指日可待。大王您不南面而称帝,反而西面去事秦,这是啥意思?”
这位即墨大夫,显然是苏秦、张仪的学徒,把个抗秦的事说得太轻松。不过也不是全无道理,利用列国贵族的复仇情绪做文章,是抗秦的一个好主意。只是当时齐国的体制,已完全丧失了这种动员能力,它只能继续腐败下去。
当南下的秦军与驻历下的秦军会合后,就直扑齐国首都临淄(今属山东淄博)。由于齐国朝中卧底集团多年的影响,临淄城根本就没设防。秦军兵不血刃,“猝入临淄”,和平接管了这个东方第一城。
不过此时齐国还不算亡。临淄虽陷落,但齐国的广大领土尚未全部丧失,齐王建出奔在外,如果抵抗,秦军还是要费一番力气的。秦国摸透了齐国的国情,派出使者,以500里封邑诱降齐王建。
不死,不囚,还有封邑——这诱惑对齐王建相当有效,于是他选择了投降。可是,齐国一灭,这场交易的仲裁者又在哪儿呢?秦国抓住齐王建后,立马赖账,把他迁徙至共地(今河南辉县),囚禁在一片松柏林中,活活把他给饿毙了。
灭齐灭得如此之轻松,在六国中绝无仅有,可见“银弹政策”之威力,不下于金戈铁马。
六国既亡,春秋战国这场大戏也就宣告落幕。后世对这一段历史总是无法释怀,关于秦国为何完胜、六国为何灭亡的探讨,不绝于史,对于其具体的、技术性的原因见仁见智。当然,近世也有总括性的阐释,说这是秦国以“恶”为历史开道。
秦在统一战争中,确有太多的杀伐、太多的机诈,但仅用一句“人性恶是历史发展的杠杆”来概括,恐怕还不足以说透。
秦之胜利,是秦穆公以来400年连贯不断的扩张国策所致,更是商鞅最彻底的变法结出的果实。
六国抗秦,不可谓不英勇,其间也曾英雄辈出,但是他们挡不住秦军的战车,就因为他们任何一国都没有连续性的扩张国策。唯一在较长时间里力图扩张的楚国,也因楚怀王的昏庸而导致衰落。
秦国是这样胜出的——它一有耐心,二有办法,在400年间几乎是用了水滴石穿的工夫,打破“三晋”的强劲屏障,把不可能变为了可能。
至于秦国的扩张,也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君主的贪欲。一国之内,尽够他贪的,何须劳神费力地搞扩张?
历史上,曾经有一个潜动力,那就是:一个族群,总要为自己的后代争取更大的安稳空间。春秋战国,诸侯林立,虽然文化在政治分裂中繁盛起来,但统治者和民众为了长久的安定与繁荣,却宁愿牺牲文化的繁盛,只要求稳定的大一统。
秦取天下,华夏族群果然就有了2 200年总体的统一和繁盛,我们的祖先也因此活在了一个远高于欧洲中世纪的环境中。
福从何来?不能忘却了源头。
至于秦在统一过程中过度使用了暴力,这不用掩饰,它也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短命且被后一朝代妖魔化。当然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秦之黑穗旗,飘扬在华夏南北西东,无论怎样也是一桩伟业。
这个不屈不挠的国家,在2 200年前就把郡县制行政管理推广至全部中土,几乎与现代国家无异,这才是赳赳老秦最神奇的地方!
“大一统”的政治,其实并非嬴政君臣首先提出,它的理论最早是出现在战国儒者所著的《尚书·禹贡》与《周礼》中。
这个政治理想,就是由历史的潜动力所催生的。
有了理想,就会有实践。
秦国,秦的历代君王,大秦的赳赳武夫,就是这个理想的最决绝的践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