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赵历不知不觉走到了戏园子的门外,上面的大字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看戏的人,却是换了一波又一波。
赵历本想离开这个地方,被守在门外的老者唤住了,“这位壮士,今日的曲子唱得好,不如进园听听再走。”
赵历看着满脸皱纹、又黑又瘦的老者,便买了票,选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要了一碟花生,一壶热酒。起了茧子的手摩擦着酒杯,心中甚是烦闷,还有些紧张。
这紧张不知从何而来,只是内心深处的惶恐,不知是对戏园子产生的情愫,还是心里那人。
戏台上还唱着那曲天仙配,那身白色的戏服还如从前般干净好看,只是那唱曲儿的人,却早已不是心中深藏的那个。
熟悉的曲调,熟悉的唱词,熟悉的戏服,熟悉的酒香,就连戏园子的花生,也还带着熟悉的花椒味儿。
满是沧桑的赵历不禁闭上了眼睛,倾听着戏台上的曲儿,心里落寞难忍,睫毛出挂上了水珠。
一身墨绿色的破衫,拘坨着背,低着的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黑白相间的头发用一块泛着白的布裹着。手里拿着一壶茶,步伐很稳健,一圈一拐地穿梭在听曲儿的宾客间,看着哪位客人没了茶水,便将其添满,并记下哪位客人要茶,哪位客人要酒,哪位客人要的是瓜果点心。
“雪婆,来盘花生米。”
客人的声音响起,雪婆便去了厨房,将茶壶添满,拿了花生,拉了拉额头上的布。
今日风大,雪婆头上裹着的布总往下滑。这布是二十年前割下的,一直不舍得换,纵使它已残破不堪,但每日还是会抱着这布,如此才能安稳地入睡。
雪婆一圈一拐地走进了戏台院子,将花生米熟路地放在了桌子上,并添满了茶水,又开始来回地转悠,既不打扰宾客看戏,又能避免宾客没了茶水,而不开心。
雪婆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神里没有一丝色彩,对台上的戏曲也不感兴趣。
“在来盘花生米。”赵历喜欢将花生米搓在手里吃,突然觉着手里的花生没了,便随口一问,继续闭眼听曲儿。
赵历练武十几年,耳朵、鼻子很是灵敏,知道有人靠近,身上带着淡淡的花椒味儿,就知道是戏园子的端茶倒水的老妇人。
赵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雪婆愣了愣神,眼神往上抬了抬,便去厨房拿了花生米送去。
赵历手搓着花生米,右脚跟着戏曲的节奏拍打着,仿佛已经融入了戏中。
雪婆低着的头看着熟悉的动作,眼神里好奇划过,慢慢抬起僵硬的脖子,睁大眼睛,朝着那熟悉的动作看去。
赵历不习惯被人盯着的感觉,睁开满是凝重的双眼。
二人就这么互看着,终是雪婆一瘸一拐地跑了。此时的赵历才回过了神,嘴里默默念出二字,“小雪。”
赵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冯雪是那么的美丽,像冬日的白雪一样,不曾有、也不该有污浊。
冯雪如今的模样让赵历有些恍惚,当初那个挥洒着水袖的女子,现如今竟变成了端茶倒水的婆子。若不是那眼窝处的一颗痣,赵历还真不敢确认。
雪婆的茶水洒了一身,躲在厨房的角落里,眼中满是惊恐。
厨房的人以为雪婆被宾客打了,继续手里的活儿,无一人上前安抚。
这二十多年来,雪婆被打已成了家常便饭,没有药喝,没有药擦伤口,只是时间久了,便结了痂,脱落了便没事了。身上的伤可以等时间,内心的伤,也可以等时间?
雪婆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起来,因太烫而咳,声音嘶哑,让人心升烦闷。
“雪婆,这里是厨房,你去外面咳吧,可不敢坏了客人们的点心茶水。”厨房管事的满脸是厌恶地赶着人。
雪婆用手捂着嘴,快速离开了厨房,去了柴房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还能听到老鼠的叫声。
赵历看着那抹身影,心中除了疑惑,就剩下深深的痛苦。
赵历站在柴房外,听着里面擤鼻子的声音,低垂的咳嗽声,心如刀绞。
终于赵历推开了门。
雪婆下意识的遮住了眼睛,看清了来人的脸想要冲出这个地方,只是瘦弱的身子,不及赵历一只手的力气,便被拉进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
“小雪,我是大力啊。”赵历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雪婆自知挣脱不开,也松了力气,眼神空洞地看着周围,滑下伤心的泪水。
赵历轻拍雪婆的背,让雪婆这二十年里睡了一个安稳觉,睡了一个不用紧搂着破布的好觉。
戏院主听说赵将军来了,脸上露着奉承的笑,拿出珍藏几年的茶孝敬赵历。
“你是大牛?”赵历有些惊讶,当年的大牛不过是个跑堂的,如今却成了这戏园子的主子,着实有一番手段。
“将军果然慧眼识珠,这么多年过去,还记得鄙人的模样。”大牛看着赵历满脸的平静,喝茶吃点心。
“你,还是从前的你,一样的会说话。”赵历才懒得听大牛的故事,心里只想带走雪婆,“我会为你这园子多添些茶水钱,小雪我就带走了。”
赵历早已命人备好了马车,告诉戏班主不过是对这园子的一种好感。
“将军这是要为小雪赎身?”大牛一脸的好奇,想知道赵历会用多少银子,换一个老妇人,换一个初相见的人。
“你尽管开口。”赵历对钱不是太喜欢,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更何况冯雪是心爱之人。
“那就先谢过将军了。”大牛喝下还冒着热气的茶,吃了口刚从水井里拿出的果子,“只是将军想要带走的是冯雪,还是雪婆呢?”
这问题难住了赵历,他不知道、也不清楚该如何回答。若说带走冯雪,可冯雪早已不复从前,换了容颜,没了精神,可以说冯雪已经消失了。若说是雪婆,那又有何理由呢?是初恋之人,还是带着怜悯。
赵历静坐,用手上的老茧摩擦着年久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