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边郊的驿道上,两旁的枫林红叶遍地,深秋晚来风,吹得落叶纷飞,而在道上,一辆马车独自行在其间。车夫叼着长杆旱烟,有条不紊地驾驭着奔马,偶尔回头望向车内的卷帘中,随即叹息了一声转头继续目视前方的道路。
车内,姜秋儿一脸担忧得看着眼前彷如丢了魂一般的少年,手中用力紧揣着衣袖,似乎想安慰这名少年,但是却不知如何开口。
自从那日柳方揭榜以来,柳方就未曾言过一句话,茶饭不思,只是常常发呆。一有空闲就去客栈中,让小二上几坛黄酒,喝得酊酩大醉,姜秋儿几次劝阻都没用。姜秋儿知道柳方落了榜,自家少爷内心比谁都痛苦,应该让其好好放纵一次,以为过后就会好转,但谁知大醉后柳方起来还是沉默不言,听到今日要回青溪,也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依旧目光涣散。
“少爷,我们还有十来日就可以回到青溪了,如果老爷和夫人看到少爷这样,肯定会心痛的。”
“......”
柳方听罢,并不吱声,只是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靠近车窗,望着窗外晚秋的随行景色,看着斜后方渐行渐远青阳王都一片繁荣的相貌,虽然此时的晚风吹不到车中,但柳方此时竟倍感生寒。
“少爷,何必如此,三年后少爷还有机会的,这次失利权当是为下次科举积累经验,很多举子都是参加了几次会试才得以进士,少爷如果一直消沉,岂不寒了柳府上下的心?”姜秋儿继续安慰道。
窗外明月很亮,亮到柳方不敢多望,怕灼了自己的眼睛,只敢看周围的行云。柳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是内心对自己这次会试,充满了信心,却遭此打击,巨大的落差让柳方不知所措。说到底,柳方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虽然之前在书中看了很多道理,书中常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也常有十年寒窗付之一炬无人识,但是真正经历之后,要想做到心境不起波澜,知行合一,柳方觉得自己的路仿佛还很远。
柳方起初是痛恨自己的才能的不足,但思前想后,更值得悔恨的是,自己内心的弱小,遇到顺境,骄妄到让下人去揭榜,遇到逆境,在众人面前大失其态。看来自身八年以来只是空学了书中笔墨,并未让自己内心跟着强大起来。想通此处,柳方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稍稍有些释然。
“秋儿姐,不用担心,我不会再这般消沉了,以后都不会了。”
柳方转过头目光坚定地郑重向姜秋儿言道。姜秋儿看着自家少爷的眼神许久,终于露出了一丝欣然的微笑,手中紧拽着的边襟也跟着放缓。
“嗯。”
两人相视一笑,内心都感觉到彼此之间默默的关怀。
车厢外,驾马的车夫听到厢中传来的欣笑,嘴角也跟着微翘。想起半日前上车时书生公子的落魄神态,再得知这公子原是双榜魁首,在会试中落第后,心中也挺同情这位公子的遭遇,现在听到这公子和婢女的笑声,知道应该是少年打开了心结。猛吸了一口旱烟,随即放下烟枪,大力嘶吼一番,牵打着马绳,驾着马车加速向前驶去。
辗转十来日后,当柳方一行回到青溪时,青溪城其他的举子早已在官员的带领下回城几日了,而柳方则是在姜秋儿的安排下,推迟了两日才回到。
跟之前送行之日不同,柳方只觉得今日归来之时特别萧条,城门前只有自家仆从来此迎接,在柳府下人的指引下,马夫驾着马车缓缓驶向柳府。
柳方下车时,柳化生和姜雪已经早早在柳府前候着,哪怕是平时严肃的柳父,此时也和姜雪一般,两人脸上充满了担忧。
“爹,娘,我……””
“不用说了,爹和娘都知道了,没事的,三年后还有机会,现在方儿你先回家好好歇息,行了那么久的路,等明日再给方儿你洗洗尘。”
柳化生打断了自己儿子的言语,并吩咐下人带着自己儿子和义女回府歇息。
柳方感觉眼中要充盈着什么,连忙点头应是,带着自己义姐往自己院落行去。
姜雪依着柳化生身上,怜惜地看着自己儿子远去,叹了叹息。
“化生,方儿现在内心肯定很难受,但是为了顾及我们,忍住没表现出来,方儿出生到现在十七岁了,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大的挫折,我很担心他。”姜雪说完看向自己的丈夫柳化生。
“唉,我怎不担心,但是此次受挫,未尝不是方儿的一次机会,他之前乡举和郡举太顺,未经历过逆境,如果能这次打击中走出,那时候的方儿,才是真正的成长。不过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这次会试,以方儿之才应当是能以上榜,偏偏落榜真是出人意料,世事无常。”
柳化生说完,抱着姜雪,看着天边的景色,陷入沉思。
柳方回到自己屋内,并无立刻歇息,躺在床上囔囔自语:“我已经错过了一次,不能再犯下过错了,今日起,不可再让爹娘替我担忧了。”
三天一瞬而过,此时的柳方正准备起身前往城主府参加会试青溪举子们的宴会,虽然柳方落榜了,但是城主也没忘差遣下人来邀请柳方,柳化生本意是不愿柳方去的,落第举子去了大多都会受到冷落,那宴会是为及第之人举办的。
但是柳方只说了一句:“爹,如果方儿不去,那才会遭人耻笑,方儿现在心里已经放下,权当是去为及第的那些人祝酒。”柳化生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柳方,不忍拒绝,沉吟了片刻便允诺了柳方。
青溪城城主的府邸,此时的府邸之中正张灯结彩筹备今晚的宴会,柳方步入中厅时,此时宴会已经开始,柳方的到来迎来了所有宾客的注目,但是看到是柳方后,不少人都移开了目光,少有的几个也是玩味地看着柳方。
坐在堂中城主身旁,被众人拥促的许无欢,这时站了起来。举着一杯酒,来到柳方跟前。
“喲!这不是我们昔日的双魁榜首,柳少爷嘛!今天怎么有空来参加这个宴会啊?哦,对了,肯定是来喝一杯然后又回柳府看书备考接下来的殿试吧。”
说完举着手中的那杯清酒示意柳方,柳方不想生事,也举起桌上一杯酒准备碰杯,没想到举到一半,许无欢不待柳方手中的杯子相碰,便把自己杯中的酒倒在地板上。
“哎呀,柳大公子,你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你这次会试好像落第了呀,啧,啧,啧,那好像没有资格和我喝这杯酒呢。”许无欢说完还环视了一周,然后用睥睨的眼神俯视着柳方。
周围其他人,都是不做言语,只有寥寥几个想劝说着什么,但看到许无欢的阴狠目光,也只好叹息一声。整个宴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咳,咳。”
坐主举办宴会的青溪城主只好轻咳两声打破僵局,打打圆场。
“许公子,在座的各位举子都是青溪学子,将来前途一片光明,多结个朋友多条出路,没有什么事情是解不开的,你就别为难柳方啦。来人,让后厨多上几道好菜,再将我那几瓶桃花佳酿拿出来,今晚我们只谈风雅,不谈恩怨。”
青溪城主深知眼前的这些举子,不管能不能参加会试,将来入仕,都是四品以上的官职,虽然自己是正二品的官职,但指不定这些人中将来就有高升之后,做自己的同僚,甚至是自己上司也曾不可。所以城主不愿得罪任何一个人。
许无欢看到城主解围,冷哼了一声,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向柳方的眼光愈发阴冷。其他人也只得挂着笑,好似刚刚啥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谈天说地,维持着宴会的常态。
谁都没有注意到,面色淡定的柳方,桌下的双手已经将自己的掌间肉掐至渗血,好在没有人会去注意桌下风景。
柳方在宴上待了两个时辰,如同度年。直到临近深夜,这个宴会才正式解散。有些人喝到酣醉,青溪城主便让下人们将其带着行房休息,而柳方虽然喝了几杯,但却未醉,只是将手掌藏在袖中,不示人前,跟城主道了句谢,便离开了府邸。
深夜,行在青阳城巷道中的柳方,萧瑟的街上吹来一股西风,柳方知道这是深秋入冬的第一阵寒风,但柳方不知是何缘故,只觉得今年的西风,格外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