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燧道:“依我看,后面的人再追上来,项兄弟和聿小兄弟也挡不下来。不如这样吧,我陪你们再走一段路,算是报答项兄弟方才救小女的恩情。”项韬晦道:“多谢方镖头愿意出手相助。在下不愿拖累各位镖头,我和三弟两人便可。”李铖道:“项兄弟,我看还是多几个人跟着较好。这些鞑靼人,和我们汉人比起来可难对付的多。”方清盈也插道:“是呀,而且我们也是顺路……”
项韬晦一笑,问道:“方姑娘,你可知道我们要去哪么?我们是要去扬……”
方燧道:“我们怎么会不知道项兄弟要去何处?于少保是杭州人,难不成他女儿要送到扬州去么?咱们正好也是去杭州,这样一来,路上也有个照应。”项韬晦一怔,看着方燧,心想:“我先前说的分明是扬州,难道此人早已知道我说了谎话?”心下一惊,只是“嗯”了一声作为回答。聿炻彻听了这句话,也是冷汗直出。
这时,婉儿走下楼来,问道:“那些人都走了么?”聿炻彻道:“走了。”他看着婉儿的脸,婉儿脸上一阵绯红,低头问道:“你,你看着我做什么?”聿炻彻道:“没什么。”又转眼看了李铖一眼,李铖此时正低头思考,并没有发觉聿炻彻在看他。
赵淳道:“要我来说,他们现在刚逃走,通风报信也要时间。就算他们长了翅膀,也不可能就在明天一早就把你们围在这里。倒不如先养精蓄锐,明日天一亮便立刻动身。”项韬晦听了,说道:“这样也好。”方燧道:“那大伙就赶紧去歇息吧!”话音刚落,一行人边上了楼,进到自己房间去。
那掌柜的从后台探出个头来,看了一眼这些被捶坏和砸烂的桌子,登时哭天叫地起来。
子时刚过,聿炻彻从床上翻起身,悄悄地走出门去。聿炻彻经过婉儿和于璚英睡的房间时分外轻手轻脚。下楼之后,聿炻彻又走出门去,看了看四周,准备向林子里走去。
“炻彻,你要去做什么?”于璚英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聿炻彻转过头去,惊讶地问道:“璚英姐姐,你怎么没睡?”于璚英笑道:“你不也还没睡么?”走到聿炻彻身旁,说道:“刚从刀下逃脱,怎能睡得着?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聿炻彻摇头道:“姐姐费心了。”
于璚英叹道:“都是因为我,害得你们险些送命。”
聿炻彻道:“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
于璚英问道:“那你现在要去做什么?”
聿炻彻看向树林深处,答道:“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想些事情。”于璚英道:“哦?是么?那说出来让姐姐听听可以么?”
聿炻彻道:“我在想,婉儿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于璚英皱眉道:“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聿炻彻道:“这几日婉儿先被山贼捉了去,好不容易把她救回来,刚刚又差点被徐有贞的那几个鞑靼人捉去,好在有大哥帮忙。可我只能在远远的不能挡在她的前面。”
闻言,于璚英叹道:“是呢。这一路我以为不会有这么多事,但却不能尽如人意。”聿炻彻见她唉声叹气的样子,说道:“姐姐,其实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忽然刮起一阵冷风,风声掩盖住了聿炻彻和于璚英的讲话声。待冷风刮过,于璚英舒眉,道:“这样真的好么?”聿炻彻叹了一口气,道:“眼下只能这么做了。”两人陷入沉默。
许久,于璚英开口道:“好吧,这样也好。”聿炻彻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件事希望姐姐可以帮我。”于璚英道:“好。这次又是什么事?”聿炻彻低头,缓缓道:“我今晚想去你和婉儿的房间坐一晚上,还请你委屈一下,和我大哥睡一间房……”
于璚英连忙打断他道:“这,这怎么能行?!”
聿炻彻道:“可是我……”
于璚英知道聿炻彻的心意,缓缓道:“我知道,但我不能和你大哥睡一间房。不过我有其他方法。”
客栈。婉儿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闪进一道人影后,门又随即关上。婉儿没有被惊醒,那人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婉儿。婉儿忽然喊道:“阿秋……”那人身躯一怔,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婉儿忽然再次喊道:“阿秋,我想去玩……我要骑马……你看那鸟儿叫的多欢呀……”那人松了口气,他知道婉儿是在说梦话。婉儿忽然翻过身,把脸对着那人。那人看着婉儿的睡脸,从刚才就紧锁的眉头现在渐渐舒展开来。婉儿继续说道:“我还想吃糖葫芦呀……阿秋……”接着不再说话,像是又睡了下去。那人笑了笑,过了很久,婉儿才开口道:
“我不要阿秋走……”
闻言,那人一怔,默默地凝视着婉儿熟睡的脸庞。
方清盈的门被人轻轻叩响,她点起蜡烛,起身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于璚英,喜道:“璚英姐姐,你怎么来了?”于璚英微笑问道:“清盈,能让我进去睡觉么?”方清盈侧身让于璚英进去,道:“当然可以呀。”于璚英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刚进房,方清盈就问道:“璚英姐姐,你怎么不在自己房间里睡呀?是婉儿睡相不好么?”于璚英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帮一个人罢了。”接着坐在床上,道:“赶紧睡觉吧,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呢。”方清盈“哦”了一声,也上了床。
两人一起躺下之后,于璚英忽然问道:“清盈呀,你有喜欢的男孩子么?”听到这句话时,方清盈脑中忽然闪过项韬晦搂住自己的腰时的场景,不禁脸上一阵绯红,吞吞吐吐道:“还,还没有。”于璚英道:“害羞呀?哈哈。”过了一会儿,于璚英又道:“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我如今还有棉被可盖,他在诏狱里会冷么?”
方清盈只道是于璚英思念父亲心切,她吹熄了蜡烛,便沉沉地睡去了。
项韬晦忽然醒来,发现聿炻彻不在身旁。他心想:“莫非出事了!?”赶忙坐直了身子,刚想大声叫唤聿炻彻,发现他从锦衣卫那里抢来的绣春刀还放在桌上。项韬晦下了床,向门口走去。推门出去后,项韬晦四处看了看,发现于璚英和婉儿的那间房屋传来一阵细微的抽泣声。
项韬晦走了过去,轻轻推开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项韬晦往门缝里望去,发现聿炻彻坐在婉儿的床旁边,双手捂着脸。婉儿在床上睡着。项韬晦忽然明白了什么,他闪到一旁,像刚才悄无声息开门时一样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项韬晦上了床,慢慢地合上眼睛。
正月二十四日的早晨下起了大雪。众人骑着马向杭州的方向骑去。聿炻彻独自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方燧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此时的方清盈骑着马走在项韬晦的车旁。方燧道:“孙柷!”孙柷应了一声,驾马到方燧马旁,问道:“什么事啊?”方燧道:“你去和项兄弟换换,人家赶了这么多天的马车,你去替他赶一阵。”孙柷看了一眼车旁的方清盈,点头道:“好!”驾马过去,对项韬晦道:“项兄弟,咱们来换换吧?”项韬晦道:“不用了……”孙柷道:“没事,就让我和你换换,你也好休息一下。”闻言,项韬晦想到昨晚自从起身后就没睡好,也需要休息休息,于是便道:“好。”拿起雁翎刀下了车,和孙柷换了马,向前走去。
方清盈见项韬晦上了马,赶忙驾马到他马旁。孙柷转头道:“清盈……”发现方清盈已经不在马车旁。孙柷又四周看了看,发现方清盈已经到前面去了,看着她走到项韬晦旁边,心里一阵失落。
方清盈到了项韬晦的马旁,问道:“项大哥,你看上去精神不好呀。昨晚没睡踏实么?”项韬晦笑了笑,道:“有些睡不好,不过也不成大碍。”方清盈“哦”了一声,抬眼看向走在最前面的聿炻彻,又问道:“咦?婉儿姑娘怎么没和聿大哥在一起?”项韬晦看了一眼后面,方清盈随着他的眼睛望去,不知道项韬晦是看着来路还是马车,心想:“聿大哥这么疼婉儿姑娘,现在又下起了大雪,肯定是让婉儿姑娘进车里去了。是了,今早我起的这么迟,婉儿姑娘和璚英姐姐一定早就进车里了。”于是转过头来,和项韬晦并马缓缓地向前走去。
京城。
李贤来到诏狱,看着坐在牢房里的于康。于康也看着他,问道:“李学士,家父嘱咐……”李贤道:“令尊生前嘱咐的事,李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办到。”于康笑着点了点头,道:“这就好了,我原想着你和家父不是朋友,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可能不会帮我们……”李贤正色道:“虽然我和于尚书在景帝病危,选择大明继承人时持有不同意见,但我们却一心只想保社稷,国泰民安。这算不上道不同,反而是同道中人。”
闻言,于康欣慰地笑了笑,道:“那就好。”李贤问道:“此番你谪戍塞垣,心里可有惧怕?”于康淡然一笑,反问道:“有何可惧?”李贤一怔,不再答话。许久,于康再次开口问道:“景瞻呢?”李贤道:“坐戍龙门。”于康点点头,道:“多谢李学士。”随即偏过头去。李贤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李贤立即住口,心想:“这些话可不能让别人听了去!”随后转身,离开诏狱。
出了诏狱,李贤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脑海里浮现出刚才于康脸上的笑容。李贤忽然想起来,于康那笑容跟自己先前去见于冕时,和于冕脸上浮现的笑容一模一样。紧接着,那笑容又和于谦被杀时,于谦脸上那淡然的笑容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