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心当然还活着,只是已经危危可及了,实际上事故发生至今已经过去了地球时间的八天,他机械体内的能量装置原本可以坚持8000小时,可是,由于战机被冰封层层重压,外壳已经开始变形,三脑为了最大限度地保住它的主人,此刻正在发挥撑杆的作用——它上举起机械臂,撑顶战机的驾驶舱顶部,以免战机被无情的冰封压垮。
它这个撑顶动作,已经维持了1200多个小时,这是它作为机械体的优势,常人谁能够做到托举万吨重压坚持5天?非但如此,三脑通过机械臂感应到外压加重的微妙变化,也随之相应的加大托举的力度,这更是它作为一个学习型机器人的优势。
张铁心睡着了,为了让自己的能耗降到最低,他必须让自己的大脑休眠,不去思考、担忧任何事情,可是,在这样的危机之中他固然无法熟睡,虽然他几天以来都双眼紧闭、不发一言、纹丝不动地休眠,但是三脑仍然能够监测到他的大脑偶尔出现低能耗的状态,三脑知道那是为什么。
“——啊!博士!”张铁心从半梦中恍惚惊醒,没错,他又做梦了,他梦见自己的战机回复了通讯,然而,詹博士告诉他,最快的救援行动,还尚需时日,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他追问,尚需时日是何时?模糊之中詹博士告诉他,至少还有一个月,因此他在惊恐之中醒了过来。
“主人,您醒了。”
张铁心还没在噩梦中回过神,抬头望着已经略微变形的战机驾驶舱顶部,自己的两个机械臂向上托举,这个姿势已经坚持了五天多——虽然他完全不感受到劳累,毕竟所有的操作都是在三脑的微操程序下进行的,所需力量也是自己机械体内的能量装置提供。
“是的;我们的能量还能坚持多久,三脑。”
“主人,照此下去,坚持不到22小时了。”
“然后会发生什么?”张铁心忧心忡忡地问。
“我们跟着战机被压扁在冰封之内。”
张铁心沉默了。
“主人,您梦到了什么?”
“詹博士跟我说,让我们务必坚持一个月。”
“可惜,我们剩余的能量无法实现这个目标,主人。”
“三脑,你的数据库之中有没有关于如何将人体活体冻结起来,之后再将他复苏的操作程序?”
“主人,我立即进行搜索,请稍后。”
张铁心在等待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报告主人,我的数据库中有当前地球上最完美的活体冻结技术,不过,我们的处境之内没有可以满足冻结技术的条件。”
“我已经猜到了,我在多此一举地浪费我们的能量。”张铁心又闭上了眼睛,他在回忆刚才那个梦,他是如此地坚信梦境就是即将发生的现实,因为以往的梦境大多如此,所以他的沮丧不无道理——三脑有着最精准的能量控制技能,确保不浪费一丝一毫,可是,仅剩的22小时的能量,如何续航到一个月以上?
除非,除非就是另一个奇迹发生:冰封被雷暴击碎崩塌,战机不再被碎冰埋压,然后自己和三脑双双进入极限休眠状态,等待援军的到来。只是,所谓的奇迹,不过是个人的臆想,因为奇迹靠的是创造,而非等待。张铁心明白这个道理,他在想办法,也在寻找创造奇迹的突破口,能量装置耗尽倒计时22小时,也就是自己生命终结的倒计时,等待奇迹无非是最堕落的选择。
这时候,他又想到了那个人——地球守护团队的灵魂人物,昆仑博士。
“伟大的昆仑博士,如果您还活着,请给我一些提示,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解决我眼前的危机,因为这对您来说无非是小事一桩,把您操纵量子力场的超级能力只需用出万分之一,就能够削平这座冰封,把我解救出来,不是吗?昆仑博士!您听到我的请求了吗!我相信您还活着!”
张铁心一阵呐喊之后,又沉默了,‘我相信昆仑博士还活着’嗯,免不了又是我自己的臆想吧?话又说回来,与其臆想冰封被雷暴击碎崩塌,还不如寄托昆仑博士还活着这个信念,自己活着出去对于团队来说并无多大益处,毕竟自己还是个凡人,是团队里唯一一个只会拖后腿添麻烦的凡人;昆仑博士就不同了,他毕竟是团队的灵魂人物!他是团队的创始人!他拥有团队最高的造诣!如果他还活着,就能继续带领团队突破更多局限,为团队、为地球众生带来更多福音。
同样的沉默,在遥远的地球上,地球守护团队主基地的零磁装置塔上同步着,詹博士五人面对战机量子纠缠搜索不到对象这个结果,心情复杂,眼前的所有设备,都是整个团队的智慧打造出来的,它们的可靠程度就如同自己的影子;但是他们的思维意识里,分明又隐约地感知到遥远的火星上,张铁心还活着,他深陷危机、亟待救援,这种思维意识也是可靠到如同左右手般真实。
面对这两者的矛盾答案,面对当前基地所能够使用的脉冲磁能,面对下一秒不知从哪个方位来袭的外太空亚伽马射线束,还要不要再尝试一次或者更多次战机缠绕链接,以此抢在火星救援勘测车抵达火星之前,尝试着把张铁心救出来?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一切都因为基地可用脉冲磁能极度匮乏,然而地球上能够用的办法,都用上了,最大的期限——两个月内——也就是那道外太空射线束进入一级预警防御圈内,再无其他办法从地球上获取额外的脉冲磁能了。
如果等最后三级火箭把火星救援勘测车再经50多个小时,登陆火星,然后在火星上按照之前自由4号观测卫星对火星标出来的几个重点区域开展探测搜救,也难以定论这个过程需要多久!而且还是抛开所有的未知风险不论的理想状态下——火星救援勘测车成功登陆,然后是火星上风平浪静,接着救援车直奔第一个疑似事故地点,再接着就发现了被困的量子战机和张铁心,然后把他们救出来!这一套救援方案真的太理想了!
纵然是如此理想化的救援方案,救援车在登陆火星之后直奔第一个疑似事故点,行进过程趋近顺利仍需要48小时。张铁心固然已经摆脱了常规人类生存所需的氧气和食物、这一整套新陈代谢系统,但是需要能量装置为他提供特殊的足以维持大脑生存、进化的能量,一旦能量装置竭尽,他的大脑也会如同常人那样,等同于因为缺氧而死亡。
面对这样的情况,谁不是心急如焚?同样地,他们在这个时候,也想起了他们的灵魂队长——昆仑博士。
“要是昆仑博士在,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哎。”周博士惆怅着,毫无疑问,在那一次次的危机冲击之下,尽管他们都已经进化为超人,亦避免不了流露出凡人的忧伤。
“我怎么觉得,这里面似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一向比较沉默的潘总师语出惊人。
这番话无疑惊到了在场的其余四人,没有错,自从昆仑博士失去行踪,各种怪诞接踵而至,甚至如今,出现了来自外太空的威胁,这太反常了——自己的团队还没涉足地球之外,为何会招徕太空之外的关注?他们真的存在吗?他们的文明程度远超地球吗?他们把地球视为威胁吗?那两道外太空的超级杀手令箭,是不是他们给地球的下马威——或者说给我们这个团队的下马威?
如果是,我们团队早前向外太空发射的亚伽马射线束的决定,是否正是“他们”回击我们的最有力体现呢?如果是,至少可以佐证‘他们’跟我们团队一样拥有操纵亚伽马射线束的超级能力——而且能量储备远超我们。
昆仑博士的失踪,是不是跟他们有关?
潘总师的这些推论,很快就在另外四人的思维空间之中蔓延,关于阴谋论的看法,迅速影响着他们的判断和思考。
现实中,我们越来越强调一些实际的物质对人们产生巨大的影响,而忽略了思维意识的巨大影响:例如:我们害怕各种病毒的传染,至今为止我们对一些传染性极强的病毒尚无良策——艾滋病病毒是其一;近些年,非典、埃博拉,各种动物瘟疫传播不断,让人闻之变色。
可是,我们再来看另一方面的事实:一些集团、军队、球队,他们不也是被‘思想病毒’深远影响着吗?集团强大则越加强大,军队常胜则所向披靡,球队常胜则越战越胜,他们就是得益于“我很强大”这种良性思想‘有益菌’的影响,于是这种必胜的自信始终是他们战胜的法宝;反之呢?就是“我们输定了”的恶性思想病毒蔓延整个团队,让团队摇摇欲坠、脆弱不堪、一击即溃。
也许我们真的该反思,思想的病毒的影响力、它的传播速度、它的顽固程度,比现实中的物质性病毒是不是更值得重视、更应当得到及时的‘救治’?
“我也有另外一种感觉。”沈总师主动打破这种消极的情绪蔓延。
“是什么?”
“我觉得我们的这次战机量子纠缠尝试,是不是还忽略了点什么,不过我一时想不到答案。”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马上把我们所有的程序都对一遍,看看是不是有纰漏,或者新的发现。”
“没错,现在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我们必须找到原因。”
于是,在詹博士的带领下,四人把整个环节重新梳理,并且把自己分管的部分拿出来彼此交换互相质疑,整个过程只花了一个小时——很可惜,没有什么纰漏、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还有就是,至今仍无法确认八天之前量子战机突然中断纠缠状态的原因,到了此刻,又无法重新让战机恢复战机子母机的纠缠状态,所以只能先假设这其中存在前因后果的关系,再到找出这其中的决定性因素,毕竟这一时之间是无法实现。
大家都看着沈总师,希望他能够给点更多提示,沈总师更急,他总感觉有某个环节还应该继续推敲下去。
“怪就怪在,为什么系统不是一开始就提示‘缠绕对象’不存在,而是在最后接近缠绕的99%才弹出来提示呢?”沈总师把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
“嗯,这一点我倒是没认真想。”詹博士表示。
“这也许就是当初缠绕状态被断开的原因。”卫教授接着分析。
“我们可以再假设,一个断开、一个无法恢复链接是有着必然联系的,再去深入研究如何?”
“这个假设可行,但是我们不能无限延伸出去讨论,时间控制在两个小时内。”詹博士下了指令。
于是,五个人又开始根据新的疑点,展开研讨,时间就这样分秒过去。
火星上,张铁心的情况已经难以为继了——就在刚刚,冰封没有出现张铁心所臆想的奇迹出现,反而是突然出现了重力增强的情况,三脑为了保住战机不被那股力量压垮,只好投入更多能量来支撑战机的顶部,以维持这个狭窄的生存空间。
张铁心望着剩余能量倒计时,此时已经骤减到了2小时,他愣愣地盯着显示屏,看那时间一秒一秒地减少,此刻的他已经开始回忆,回忆自己的一生,那些最美好、最难忘的瞬间。为什么总是到了这一刻,才体会到生活是如此地美好、人生是如此地值得珍惜,亲情和爱情又是如此地伟大无私。
“三脑,我们的时间就剩两小时了,你感到害怕吗?”
“主人,我还没有那么丰富的人类情感。”
“人类认为,人死之后灵魂或归于天国、或归于地狱,你认为这样的假设存在吗?”
“存在,不过,不管是天国还是地狱,它们都应该有更符合的名称。”
“那你认为它们应该统称为什么?”
“某个人类认知所不及的未知空间。”
“既然你已经拥有了人类最基础的逻辑推理情感,也应该算得上拥有了灵魂,两个小时后若我和你将被埋在这里变得粉碎,到那时,你的灵魂会和我的灵魂同时奔赴某个未知空间吗?”
“主人,我的灵魂……”三脑竟然犹豫起来,作为一个学习型智能机器大脑,这种情况万万分无之一,张铁心察觉到了这微妙变化。
“灵魂是一个概念,可是人们却习惯把它当做某种物质。”
“三脑,你认为如果你拥有灵魂,那它是物质,还是一个概念?”
“主人,我觉得它是物质。”
“它是什么物质呢?”
“某种粒子,和量子一样微小的粒子;主人,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发现什么,我只是不愿意就这样等待倒计时结束,等待死亡是一种比死亡本身还要令我感到恐惧的事情。”
“果真如此,作为您的助手,没能给您解决困局我深感自责。”
“你很优秀,无需自责;另外,把我们在火星上最后两个小时的对话和行为,录制下来,总有一天,詹博士他们会找到我们的。”
“主人,其实我这里有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方案,但是这个方案违背了我的存在——我本应努力让您活下去。”
“我想听听。”
“自毁程序。”
“什么?你是说自我毁灭程序?我?还是你?”
“主人,准确地说,是您下达自毁程序,我才能够接收指令辅助您完成。”
张铁心从未听说过存在这样的自毁程序,他感到十分困惑。
“完整的自毁程序是怎样的?”他追问三脑。
“您下达自毁程序开始,我逐步减少对您大脑的能量供给,接着您的大脑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死亡。”
“这很接近“安乐死”手法。”
“是的主人。”
“我否定这个自毁程序,请把它从你的数据库和运行程序中彻底删除,明白吗,彻底删除,永不恢复。”
“是,主人,自毁程序彻底删除中——自毁程序彻底删除完毕,无法通过数据恢复。”
“我需要有直面死亡的勇气,这也是人生的一个程序,虽然它是人生的最后一个程序,但是逃避它是懦夫行为。”
“抱歉主人,之前我听见您说“等待死亡比直面死亡更令您感到恐惧”是我误解了。”
“没错,我的确害怕死亡,因为它是生命的终结,没有人能够体会第二次,不过我没想过逃避它;我需要做的是,让黑匣子把这个终结程序全程记录,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并不痛苦,这样是为了使他们减轻痛苦。”
“我明白了,主人,如果您准备好了,请给我指令。”
“还有一小时,让我再好好地回忆过去吧。”
“是,主人。”
人生真的是不堪回忆啊,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昨天发生,这种感觉使人无比留恋生命;而且他发现,关于过去的所有不愉快的经历和记忆,已经完全消失;每一幅记忆,都是关于过去的美好,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女神罗曼倾城的样子,不仅如此,他记得兰花神秘兮兮地跑过来第一次提起这个人的时候,他感受到的一种莫名的心跳,并且随后他的梦准确地预见了这个即将到任的总编是一个美人儿,是一个令他神魂颠倒的霸道总裁。
他回忆他的童年,回忆爸爸坚实的臂膀带他穿越田野;他回忆他的母亲,悉心照顾自己长大的每一个感动瞬间;他也回忆到兰花对他的执着;他也回忆到自己如何得到周博士的赏识,加入了地球守护团队,开启了充满激情和冒险的新旅程。
“三脑,开始录制,我想好了,凡人的生活总是要充满仪式感,我要对他们做最后的告白了。”
“明白了,主人,3、2、1——录制程序开始。”
张铁心再次整理了思路,他在想,第一句话该跟谁说,思考让他忘却了,他的人生就剩下最后半个小时。
正当他就要开始他的告白这一刻,战机内突然灯光骤亮,驾驶舱主控台那些仪器竟然响起了滴答声。
“三脑,我不需要这些场景作为衬托,把它们关了吧。”张铁心有些尴尬地说道,因为这些突发情况无疑很影响他的情绪。
“主人,很抱歉,我并没有进行那些操作。”
“什么?这不可能!”张铁心从告白仪式中惊醒——难道战机下一秒就炸了吗?
“三脑,是不是外界压力突然增大,战机快承受不住了?”
“报告主人,系统没有监测到外界压力增大的情况。”
“你快查看战机出了什么问题。”张铁心说着,看了一眼能量剩余值——不到26分钟了,可恶,难道连告白仪式也都来不及了吗?他环顾左右,肉眼判断驾驶舱内的情况,同时脑海里浮现了下一秒战机炸掉、寒冰透骨的碎冰一拥而入、瞬间把自己吞噬的画面。
“三脑,快报告战机的情况!”张铁心心急如焚,然而下一秒,他冷静下来,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即是下一秒战机就没了,跟20分钟后自己的能量竭尽而亡,都是一个结果啊。
“主人,还在排查。”
“不用排查了,来,继续我们的告白仪式。”
“什么,主人?请重复您的指令。”
“继续我们的告白仪式。”
“是,主人。”
“我叫张铁心,是地球守护团队第198名成员,现在我和我的学习型智能机器大脑——三脑,我的最忠实助手,驾驶的量子战机子机,被困在火星上,时间是……”张铁心没有往下说,因为就在此刻,他竟看到自己机械体的能量剩余值,在缓缓回升!数秒过去,他仍在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三脑,你难道没有监测到,我们的能量装置,出了点状况吗?”他很认真地问三脑。
“噢,是的,主人,我的天,它在回升!”
“三脑,在这个时候你不应该跟我一样单纯地惊呼,而是马上去检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抱歉,主人,请给我一分钟时间检测能量装置。”
“主人,有人在给它加注能量。”一分钟后,三脑回复了他。
“有人?是谁?”张铁心对这个答案大为震惊,又相当不满意。
“再给我三分钟时间检测一次。”
“等等!”张铁心喊停,他察觉到了什么。
十秒之后,他轻声喊道:“博士,博士,詹博士,地球守护团队第198名成员,张铁心呼叫詹博士。”
然而,战机之内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一丝回应。
“地球守护团队第198名成员张铁心,呼叫詹博士,收到请答复!”张铁心又试了一次,狭小的驾驶舱内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是谁能够不声不响地远程给自己的能量装置加注能量呢?
“三脑,重新检查一遍能量装置的状态。”
“报告主人,主能量装置已经加注满载。”
张铁心听着三脑的这个报告,由原来的困惑,变成了诧异,这太反常了!
“没有查到加注来源吗?是通过什么方式加注的,你查不出来吗?”
“报告主人,确实无法追查能量加注的来源,不过它确实已经满载了!”
“滴滴滴——战机子母机缠绕链接已完成。”毫无征兆地,驾驶舱主控台发出系统语音提示!紧接着,战机所有仪器都光芒跃动,即时恢复了工作状态!
张铁心惊讶得无从下手,就听见有人在喊他,吓得他几乎要从驾驶舱上跳起来!
这个声音来自何方?量子战机为何突然恢复了纠缠状态?这难道就是张铁心臆想得来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