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明麓二年,容清晖的身子因着前些年雪女的调理好了很多,神医也曾说长此以往或许能打破命定之限,可雪女失踪在了那场边城之战。
容清晖不敢在望晴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他怕她害怕,却再未有人能在他每个疼得撕心裂肺的夜里斟上一壶安神定魂的茶,也没人能陪着他踏过马背下的征途。
原来真的是会有一些人,让人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了,可只要她一离开,你的每个毛孔都会叫嚣着她不在了,叫嚣着你需要她,你会忘了在没有这个人之前自己是怎么生活的。
原来尝过世间的茶有千万种,你给我的,真的绝无别人手中第二杯。
晃了晃头清清思绪,容清晖继续凝神看着面前的奏折,上面说大燕隐隐有入侵之势,已在数地筹措军需运往边塞,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王爷,帝姬她在清和宫…”,因着内侍透露出焦急的面容,尚未完结的半句话便令得容清晖丢下手中还未批阅的奏折赶到清和宫,却只看到此时本该在九重阁吐纳调息的那人蜷缩在被子里,躲在龙床的角落呜咽着,“我不是母后的亲生孩子,就算再孝顺又怎样,母后连自己娘家那样的野蛮侄女都愿意反复考量亲自打理婚事,却不愿意多关心关心我,母后都这样,何况外人,朝臣轻蔑我平庸无能,史官们鄙夷我红颜祸水,明明是我受了伤才搜罗奇珍药材,建了练功的高阁调养,却就连百姓也说我贪乐无为,听说大燕的军队已经开始往莫山关集结,高楼之上俯瞰人心惶惶,那些来去匆匆的宫人们在背后许是也在议论我,所有人都讨厌我!”
容清晖挥挥手,屏退了围着龙床跪了一地的宫女,上前将那蒙在被子里的年轻帝姬拥进怀中:“陛下大可不必在意,有臣爱慕着您的勇敢坚强,守卫着浔国的江山,还不足以让您安心吗?”
望晴将自己的脸庞探出被窝,一双清眸早已哭红,她一脸天真又热切地看着容清晖,“清晖,你能帮我把大燕灭了吗?我总是害怕,害怕他们打过来,害怕看见烽火十里百姓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画面,我总是梦见朝臣、史官和一个个饥寒交迫的百姓站在我面前厉声指责我,清晖,你会帮我的对吧!只要有了政绩,朝臣和史官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连母后也会多关心关心我的对吗?”
容清晖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浔国经历了政变,朝局的稳定和国力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恢复,灭了大燕几无可能,但打退大燕以保五十年内对浔国无战事却不是不可能,只是还有一定的压力,也许需要他亲自压阵前线。如果留下望晴一人在皇城这斗兽场中,他有些不放心,可是低头看看那小可怜的表情,容清晖还是心软了。
“好。”
份量足足的一个字落在了望晴心里,她知道容清晖会做到的,或是做得更好,埋头在他怀中,终于露出了一个像孩子般安心的笑容。
莫山关原已驻扎了二十万兵马,容清晖留下十万容家军护卫皇城,带着余下的两万人匆匆赶往边城。
对了,已经没有容家军这个称呼了,这长达数百年的荣耀已经随着朝代的更迭而烟消云散,所有的人都已经被编入了护国军。
昔日容家人,今朝各立门。
北疆的风仍旧呼啸着,那熟悉的风中弥漫着黄沙,仍然可以引起容清晖的不适,可是再不会有一个白衣胜雪的人,在军帐门口撑起那把十二骨节的竹伞等他。
莫山关外,容清晖诧异那已然壮年不再的大燕天子竟亲自来到了这沙场。
有那么半柱香的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好似多年的好友正细细地打量着彼此的变化,一种莫名的默契氛围在两人中间产生,燕帝终于还是笑着先开口了。
“昔日为盟,今朝兵戎相见,朕真是颇有感触啊!”
“何故来此?”
“明知故问。”
“燕帝未免太看轻容某人了。”
“朕从来没有也不敢看轻了你,一步一筹谋,替那丫头拿下江山的是你,谁又敢小看了你。”顿了一顿,燕帝又开口了。
“容家军一日不衰,浔国一日不败。朕少年时曾跟在父皇身后,有幸见过容家军的风采。容家军似乎还是我当年见过的容家军,可是,又已经不是了。”燕帝的话语中始终夹杂着未达眼底的笑意,倒是看着容清晖身后将士的目光里,带了一丝玩味与惋惜。
容清晖有些不解,因为那目光太过直接,他才看不透背后到底是什么。来往中明明是句句淡然,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刀光剑影。
“那不知燕帝陛下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你是朕一生中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权术谋略你皆可玩弄股掌之上,摊上这样的身子骨可惜了,但做这样一个英才便注定是要命途多舛的,容清晖,你心中多了世俗的情,就少了一分理智。你合纵七国演那场血染黄沙的戏,千里奔袭杀尽了皇城的敌,古往今来朕真是难得再见到一个比你更心狠的人,可偏生你不是为了自己,你让望晴那丫头干干净净安安心心地坐在皇位上,你以为就结束了吗?容家一百二十九口人,啧啧,真不愧是朕养精蓄锐避了一生的容家人。”
是了,是了,都是一场戏,七国联合进攻是戏,战情危急是戏,八百里情报加急传回京都的那一夜,他也不过是在雪女的掩护下去往联军合账商讨如何演完最后的戏。
大哥清影与二哥清乾领着援军刚到,便被他拿下囚在房间里。他还记得大哥对着他发出的长长叹息,他还记得急脾气的二哥骂他时压抑不住的怒意,他还记得离开北疆去京都前一夜,大哥二哥仍旧滴水不进地在房中念着祖训,他曾以为,那是他们三兄弟最后一次一起背祖训,如果算上他心里没有停歇的声音,原来那不是最后一次。
谁能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做到了今天这一切,他答应了望晴,便是答应在了心里,那是他选择的人,选择的路,他坚信自己走对了,就矢志不渝,所以立军威,策人心,收暗部,联七国,他以这天地为幕,以命途为笔,起承转合间是为她勾勒的江山如画,他放弃了太多,也知道将失去的更多。
也许大哥说对了吧,他就是疯了,人人道他是大限已定之人便拿命一搏。
成,她得求安宁。
败,他一人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