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昨日里也受了不轻的伤，这会儿看着可能是伤口出现了反复，这样吧，二小姐先回去休息，我留下来听三小姐描述那男孩子的样貌。说起绘画，我也算是略知一二，便由我在三小姐这里先画出个初稿，再交给别的画师完善一下，应该会完成得更好些吧。”
听得出巩斐问话里给自己的台阶，沈弥也的确是心绪难平需要安静一下，便顺着话接道，“那你就配合巩前辈好好做这件事吧，我先回去了。”
临走之际，沈弥深深地望了巩斐问一眼，他福至心灵地小声说道，“放心，我画完就走，不会和沈珊有太多牵扯。”
“画完到怀景苑来一下。”沈弥叹了口气，迅速离开沈珊的房间。
“先叫几个你心腹的丫鬟进来吧，我们两个孤男寡女呆在房间里也不妥，正好让他们备一下颜料纸笔。”
没想到，丫鬟们把画案的工具备好后，又被沈珊遣出了房间，不过离开前倒是按吩咐将房门敞得大大的。
“你说吧，我来画。”巩斐问解下腰间佩剑放好，施施然在书桌前坐下，端的是君子翩翩。
沈珊觉得自己此刻大概像极了个没见识的乡野村姑，瞧着巩斐问听了她的描述画出的男孩肖像，她简直觉得见过那男孩本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巩斐问，就连她也有些许记忆模糊的地方，还是在看了巩斐问的画以后才想了起来。
就这还叫对绘画只是略知一二？她果然没看错自己，自己真没这个金刚钻，揽不了这瓷器活。
“既然三小姐对这画大概满意，我就去找位丹青圣手将他好好地再画出来，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巩斐问看着满脸惊奇与佩服的沈珊，心中苦笑。
不知怎么的，他原以为画出阿谦并不难，可是，当佯装听沈珊细细描述完，他真正要画的时候，每一次落笔，都好像要在他的心上刻下一刀，这才拖拖拉拉，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不用再麻烦别人，我觉得，前辈的这幅画就已经很好了，我当初梦见他的时候，基本就是这个样子。”
既然沈珊这么说，巩斐问自然也不想多事，尽管他本身客气客气说要找个大师重画一次，也不过就是打算自己再用心画一幅。
经历了刚才的不适，他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告别沈珊，快步离开清兰苑，巩斐问迈向怀景苑的步伐却慢了下来。
又是与绵绵有关的事，他不知沈弥这会儿情绪恢复得如何了，自己这样带着阿谦的画像去见她，会不会又勾得她想起往事。
怀景苑里花红柳绿欣欣向荣，却安静得可怕，下人们大概都已经被沈弥遣开了，巩斐问也只好硬着头皮往沈弥房间走去。
沈弥呆呆地靠在贵妃榻上，目光空洞，巩斐问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左袖渗出了点点鲜红，看来他在沈珊那里给沈弥找的借口成真了，沈弥这还无知无觉的样子，让人瞧着，莫名有些心酸。
干脆下一剂猛药，巩斐问抖开了手里的画，果然看见沈弥的瞳孔中有了焦点，她正要起身，轻轻动了下便冷不丁“嗞”了一声，才终于意识到手臂上已然再度裂开的伤口。
“别动，别动，我拿过来给你看。”
房间里又再度陷入了死寂，巩斐问也走到桌旁坐了下来，想着放空下自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很擅长在放空中让自己平静，安抚躁动的心。
可现在，巩斐问却好像进不去那种天地茫茫一人独存的状态了，他总是忍不住偷偷地用余光关注着沈弥。
她眼角的星光终于化成串串珍珠落下，指尖如他的画笔一般隔空描摹着画上人，停停走走，不敢触碰。
突然，沈弥开口了，“原来你也将阿谦的样子记得这么清楚，那么，曾经我求你救救他，替他说说话的时候，就算你不在意我与你之间的交情，你为什么不想想阿谦这张稚嫩单纯的脸，你也曾抱过他，你也曾教他识文断字，就连他的名字，你当初不也是希望他恒受福吗，为何眼瞧着他受灾也不管不顾？就算有错，被人蒙蔽，痴心妄想，那也都是我的错，阿谦做错了什么？”
“我，我~”，巩斐问的话突然就被堵在喉咙里，他不可以解释，就算这个世界里也有千金阁，同样是接任务领赏金的地方，与他原本所生活的世界却是完全不同的，他来这里完成自己一时窘迫所以硬着头皮接的任务，没法也不能够对任何人解释，有因自偿果，是他活该。
“没关系，是我又钻牛角尖了，要撇开前尘往事重新生活，大概我得先解放自己，能麻烦你过来一下吗？”
沈弥给自己递了台阶，客气得好像真是昨日初相识的人，巩斐问也就只好再次缄默，走到了她身旁。
“这里错了，阿谦的眼角与眉尾处有两颗小痣，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来，但的确是有的，还有这里，阿谦两手的食指都比无名指要长出少许。”
“对了，还有这里，你忘了吗，我就离开了阿谦那么一小会儿，他就被那个刑部尚书的女儿陈妃扇了巴掌，那么尖的金护指刮在他脸颊处，一下就是一道血痕，我用了多少药膏都没能让阿谦完全恢复。这道血痕，是我身为皇后的耻辱，更是我为人母的耻辱。”
“最后还有这里，你画的这块玉佩是阿谦刚刚出生时你送过来的皇帝赏赐，按着南乐帝国的规矩，皇子皆佩玉，可我不想让他佩戴这块连赏赐给宫人生的孩子都不如的玉佩，早就给他换成了样式瞧着差不多的白玉玉佩，只不过玉佩一角还镂空刻了个小小的“谦”字，而且穗子的绳结也换了，是我亲手给阿谦编的，比原来的多了三结。”
“大概把这几处改一下，就更好些吧，既然阿谦有这样的愿望，也希望被牢牢记住，总该圆满些。原本他可以不必来这世上受苦的，是我的错，与你无关，就多多麻烦你了。”
沈弥的语音越来越低，却更加坚定，她本就是早已活过了三四十岁的人，说出了一些深埋在心底的思念，她好像一下子更成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