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弥在心里想过,如果沈绵能学会白日空蝉,或许反而能帮她更好地入世,因为她不同于自己,她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安静却并不寂寥,自得其乐,悠然自在。
沈绵感知得到寂寞,却能与寂寞为伴,她的心是包罗万象的深蓝星幕,高高悬挂,静静聆听。
她的性格能帮她更好地理解白日空蝉的前半部,而如果沈绵能够真正的俯身倾听世间的喧嚣,在流星转瞬划过的瞬间,看见擦肩而过的火花,听到“咚咚咚”作响的心跳,或许,能更好地活着,活成沈绵自己。
沈弥有这样想过,也在脑海里幻想过沈绵舞动这套鞭法的身形。
沈绵是姐妹三人里最高挑纤瘦的,弱柳扶风,却坚韧挺立,甩动起父亲为她找人定制的白色长鞭时,猎猎生风,唰唰作响,格外英姿勃发。
可真当沈弥看到这一幕,她明白了巩斐问为何只是昨日在被追杀时看见沈绵甩出一些平平无奇的招式,便一下子联想到了沈绵绵。
真像,沈绵正在努力将巩斐问传授给她的心法与脑海中倒背如流的招式融合,虽有些停顿与转折突兀处,还是勤勤恳恳专注极了。
沈绵虽然为人孤僻,还是很尊重父亲与传功坊的各位教头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练那两柄柳叶刀,练鞭的汗水都自己默默挥洒在暗地里,沈弥也从没有亲眼见过她练鞭。
就算是在江湖上,沈家大小姐的刀法也是有不斐名声的。她的刀法走的是刺战与匿身一道,杀人不见血,摘叶闻花间取人首级,十五岁那年跟着父亲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上战场,便于千军万马中取得了敌军主将的首级,却连那人身旁的副将都没能看清她的面容。
鞭法好像真成了一个她隐秘的爱好,或是保命的杀手锏。
昨日她痛得快要晕过去了,几乎错过了沈绵第一次在她面前解开腰间的白色涡纹锦带,模糊的视线里隐约有沈绵轻盈如蝶舞的身影,那时她第一秒想到的,居然是,沈绵这样大大咧咧,大概沈珊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她舞鞭吧。
眼前的沈绵有些陌生,却又格外让人熟悉,沈弥没办法否认,她有一点心动,以至于没注意将手中的长剑掉落在了地上,那条长鞭好像具有着鲜活的生命力,吸引着沈弥的视线,不能回避。
巩斐问看着沈弥那失神落寞的样子,便知道她想到了绵绵,从前他教她鞭法的时候,她的悟性也是很好的,只是身子骨没有沈绵好,又没有武功的底子,学得比这要慢很多。
沈绵将第一招融会贯通,正要请教一下巩斐问自己练得怎么样,却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见自己的妹妹,正站在临灯苑的门前,从地上捡起她素来不离身的长剑。
“你怎么来了?”沈绵有些惊奇,姐妹几人关系倒并不是剑拔弩张的那样,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和谐的,但沈弥这个妹妹永远进退有度循规蹈矩,刻板得不像一个武将儿女,她很少到各个兄弟姐妹的院中,除了她自己的弟弟沈飞泓那里。
沈弥对沈飞泓有着近乎溺爱的包容,要不是沈氏治家有方,教育子女自有一套规章,沈弥并不是希望沈飞泓成为纨绔公子,但搞不好沈飞泓真的能被沈弥宠成一个温柔富贵乡中的天真稚子,便是双生所出,沈绵也不能理解隐忍克制到极点的沈弥会有这样的一面。
她也有一个弟弟,是沈中平的嫡长子,早早请封宣武侯府小世子的沈家大公子沈乐容,虽不是一胎所出,这也同样是她和沈弥同父同母的兄弟,可是她对这个弟弟并没有发自内心的宠爱回护,沈弥对这个兄长也只有举止大方的敬重。
而沈弥对她也是如此。
沈弥姐弟出生后不久母亲便去世了,她不会幼稚地觉得是自己的妹妹害得自己失去了母亲,母亲是很温柔的人,对自己的四个儿女是一视同仁的关爱呵护,可不是因为这样,她还是对沈弥喜欢不起来。
她能感受到沈弥对她也只有对长姐的敬重与佩服,却不是亲近,所以她反过来接受了来自沈珊的依赖,并礼尚往来地给予珊珊关怀与照料,尽管回过头后,她并不理解自己所做的一切。
“打扰姐姐练功了,沈弥只是想着巩前辈要来教授姐姐鞭法,想从旁观看一下,若打扰到了姐姐,沈弥就此告退。”
又来了,生疏客套得像来家里做客的人,甚至宣武郡的世家小姐中不拘礼数胆大妄为的那几个,冲着她的两个弟弟来府里四处游玩时,都不像沈弥这一副禁锢在规矩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我,可以。”
沈弥有些奇怪地看着沈绵,她知道自己的姐姐练功的时候不喜欢有闲杂人等在一旁围观,她,教头,几盏茶与几碟点心干粮,便可以挥洒汗水练个大半日,刚才随口说的话只是托词,她已经注意到了巩斐问的目光。
割舍开来,割舍开来,前世已逝,只余今生,阿谦的愿望也即将了结,她是沈弥,宣武侯府的二小姐,大将军沈中平的嫡次女,她只是沈弥了,而已。
不过就算如此,她还是想逃离这里。
“什么可以。”
“我说留下来看我练鞭,可以,你要问师傅剑法,也随你。”沈绵略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转了转手腕,好似不舒服的样子,目光却微微瞥向了沈弥,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弥没想到沈绵会让她留下来,而且还说了留下了看她练鞭,她曾是很想亲近沈绵的,可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祸星,本就已经无形中影响了沈绵与沈珊的命运,若是因为她的靠近,最后再次连累她们,又于心何忍,只好远远地关心,将自己缩进一个胆小鬼的龟壳里。
就这样,反而她的亲姐姐与庶妹越来越亲近,而自己,终于成为了一个八面玲珑的木偶,藏着无法言说的秘密。
可是沈绵,沈弥如今真的看不懂了。
昨日被人下了软骨香,沈珊只是手脚疲软,她和沈绵却是无法调动内力运转武功,只好慢慢活络周身经脉一点点散毒,马车车厢被劈散的瞬间,她看到了最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巩斐问,居然正站在车前为她们停住马车。
这本就已经让她心神震荡惶惶不安,可毕竟身后还有杀手,她也没有停下为自己解毒,可是还是来不及了,一刀力尽,那群蒙面人中的领头者居然又迅速朝着她们劈出一刀。
沈绵的内功比她要好些,软骨香解得也快些,在那一刀起势的刹那,沈弥坐得离沈绵很近,她感受到了沈绵发出内劲的前兆,总共三姐妹在马车里,沈绵要选择推出谁去转移刀势挡下这一刀,是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事了。
那时候,她心里还在自嘲,这也没关系,至少这一辈子巩斐问没机会看到她身上的独山玉玉玺,不会与她产生瓜葛,而她抵命救了沈绵与沈珊,也算了结自己对她们的连累,说不定自己死了,她们的人生轨迹将会再次不同。
可是电光火石的瞬间,沈绵将酝酿的内力发出,竟是将沈珊朝着蒙面人的方向推去,那人见有一个姑娘正好要摔下马车,果然扭转了刀要劈下的方向,朝着沈珊而去。
力道准确,方向准确,可为什么是沈绵素来关爱的沈珊,不是形同陌路的自己。
这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