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行完礼准备退下,顾漆冉突然听到正拿着朱砂笔在奏折上仔细圈点批注的顾宜年开口说了句话。
“时安以前挺喜欢你的,也曾叫你多多照拂忍冬,如今她长大了,又到了议亲的时候,这回你可以在京都呆上一段时间,记得常去看看妹妹,挑些宫外的新奇玩意给她送去,若是她想,也可以带她出宫玩玩。”
怔了怔,顾漆冉应了声“是”。
刚走到御花园,顾漆冉心神不定地拐向了手边的花廊,花廊尽头,假山石前,赫然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女子。
她穿着金白两色襦裙,碎碎地梳着流苏髻,一小半束着细细的发辫,剩下的长发柔柔地披散在肩头,转过身时,额前的碎发刘海被微风吹拂着轻轻飘起,她笑了,时光与五年前的那个时刻交叠,终于再次相逢。
“漆冉哥哥,你回来了。”
顾漆冉只是愣愣地往前走去,却见顾忍冬的笑容变得更加明媚了,用力捏着拳头到几乎青筋爆出,疼痛让他回过了神,原来自己走着走着,竟无意间同手同脚,样子有些滑稽。
“漆冉哥哥,忍冬花开了。过些日子,你再来和我看花吧。饮用忍冬花茶可以祛暑明目,同时将忍冬花、菊花、桔梗和甘草加水煮沸10分钟,侯凉饮用,有助于缓解嗓部不适,加点连翘做凉汤还可以治疗外感发热。如今你回了京城,闲暇时可以到我宫里拿些上好的忍冬花,或是干脆来我宫里用些茶点。”
“漆冉哥哥,你瞧,这片忍冬花圃被照看得多好啊,你回来得正是时候,站这半天我也累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这会儿去我宫里坐坐吧,我之前就叫人备着新鲜的忍冬花罗酥了。”顾忍冬的声音很柔,像轻轻缓缓拂过脸庞的蒲公英,没有停驻。
顾漆冉沉默地跟在顾忍冬身后,一众宫婢内侍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有着与清漪公主如出一辙的纤腰乌发,眼前长身玉立的姑娘依稀还能瞧出些清漪公主顾雨微的翩跹倩影,只是好像比清漪公主更要瘦弱,让人看了忍不住隐隐生出些怜惜。
到了顾忍冬的月枫殿,鱼龙而出的侍女有条不紊地在院中的凉亭布上糕点与温茶,像是做惯了这些的。
“久服轻身、延年益寿,之前我托人送去的忍冬花茶,漆冉哥哥有喝吗?”顾忍冬掩袖抿了一口三旋白玉杯中尚冒着些热气的忍冬花茶,柔柔发问。
“是你送过去的?”顾漆冉皱了皱眉头,其实说起来,他和顾忍冬的情分,大概还不如她与顾燎原一同长大的情分。
而且,顾漆冉听说过,仁蔼公主喜爱忍冬花如命,父皇年年都派人给她搜罗天下质素最纯粹品相最好的忍冬花茶,旁的人能从她那里得一星半点,都算是极大的面子了,而自己每年收到的量,绝不算少。
顾忍冬却好像没有让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一些的意思,“是啊,漆冉哥哥不是知道的吗。”
“漆冉哥哥,你送进宫的药材,我也都有好好服用,多谢你了,政务那么繁忙,还替我操这些心。”瞧着顾漆冉没有回答,顾忍冬又补了句。
“皇后娘娘在给你相看议亲的对象,你自己有些什么想法吗,我会在京都呆一段时间,你想知道些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探听探听。”顾漆冉思绪万千,说出口的话不知怎的便绕了好几个弯。
“这重要吗?”顾忍冬眉头微蹙,又无奈地展开。
“你不一样,你是圣上亲封的仁蔼公主,你若有想法,便是重要的。”顾漆冉的语气坚定了些,想抬起头看看顾忍冬,才发现她也直视着自己。
“是啊,我是仁蔼公主,和你的姐姐妹妹,从来就不一样。算了,不说这些了,难得来一次,用些我自己调配方的新样式糕点吧。”
顾忍冬的目光清澈,却有着不容拒绝的执意,顾漆冉便识趣地止住了话头,拿起一块层次分明,层层酥皮纤薄如蝉翼的忍冬花罗酥慢慢品尝。
的确好手艺。
顾漆冉回了京都,竟终于有机会应了他的名号,当了回“闲王”。
不过个把月的时间,照着顾宜年的吩咐,闲王时常带些从前在外办差时瞧见的新奇玩意进宫给顾忍冬解闷。平日里大把空闲时间,有时他会从国学接顾忍冬下课,若瞧着天色还早,或是干脆遇着不用上课的日子,他也会带着顾忍冬出宫玩玩。
虽然不可避免地总是要带着一大群宫婢侍卫,顾忍冬每次仍是玩得很开心。她从生下来就长在深深宫墙内,因着身子不好的缘由,狩猎踏青向来有她的份她也有心无力。
上了国学以后,顾忍冬又一门心思在学问上,除了照顾宫里那一亩三分地的忍冬花,她更是不爱出门了。
这样的湖光山色,这样的人间烟火,蔓蔓日茂,仁蔼公主就好像御花园里那愈发繁盛的忍冬花,整个人渐渐活泛了起来。
春日的踏青围猎又筹备了起来,这一次,顾宜年如往日一般的询问里,顾忍冬点了点头,表露了想参加的意思。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顾漆冉总是会想,若这一次顾忍冬没有出宫,或者再早一点,他压根就没有回京城述职,是不是,很多无可奈何都能够避免发生,很多前缘旧事也不会被揭开面纱。
可是他也改变不了,有些事,早已没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