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云楼。
一身浅灰唐装的中年男人端坐台上，双手捏了个五岳印，身姿如老松般稳固。
台下站着个精干男子，笑得十分自信：“上师，苏师弟已经找到那个捣乱的小家伙了，人还在云城，弟子们去给他点教训？”
中年男人眼睛都没睁，过了会，才慢吞吞地变了另一个手势。
精干男子马上称是，转身离开，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带几个人过去将人打个半死，再扔出云城。布置到一半时，却见另一人忧心忡忡地走来，显然是想来求见上师的。
“郑师兄，上师正在悟道，闲杂人等不可打扰。”
来人正是从云城跟了过来的郑陆仁！
他弄丢了上师让他保管的东西，被贼人盯上要实施勒索，可以说是落了个大把柄出去。不知上师准备怎么处理那个贼，还有自己。他一想到上师那些神鬼莫辨的手段，心里就惴惴不安，整个人如坠冰窟。
可，跟着上师回了这里几天，上师一直也没发话，跟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人似的，这比打他骂他还要让他难受。
郑陆仁鼓足勇气才走到这里，没想到却被比他晚进门的吕保这般冷嘲热讽。
他忍不住反唇相讥：“吕师弟莫要目中无人，我跟随上师最早，你那会还不知在哪呢！”
吕保撇了撇嘴，谁不知道郑陆仁这个所谓的大师兄名头水分有多少，这个人脑子不行，还好色，要不是看在他资历最老、之前也没出过纰漏，谁甘愿敬他一声师兄？不过，这件事一出，想必以后这个大师兄也要换人做了！
他懒得跟这人多费口舌，直接当没听到，转身走了，气得郑陆仁不轻。
郑陆仁走到那扇门前，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敲下去。很快，门开了，他走进去，过了二十分钟才走出来，此时却是大汗淋漓，目光闪烁不定。
他追随上师已有七八年了，对其手段最为了解。这些年间，他的所谓师弟师妹来了很多，走得却很少。除非是还不曾接触核心就早早抽身那帮人，不然，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若不是靠着那些人心甘情愿或勉为其难的“供奉”，只靠开班授课的那点子会费，这堪比小园林规模的随园哪里能凭空变出来？再者，上师对外宣称清简朴素，可他对随园里头的各式收藏心知肚明，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
七月天的日头毒辣，廊前一丝风都无，郑陆仁站在那儿许久，先前的冷汗终于消失不见。他目光微沉，看了眼自己来时的方向，终于下了决心。
他低着头，对迎面而来的招呼一概不理，只默默走出随园。
走得远了，回头一看，更觉得这座位于半山腰的“世外桃源”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巨兽，而随园大门便是那血盆大口，看得久了竟让人双股战战。
此时的傅沅也对着一扇门在叹气。
几天前。
曲汀兰看着第一份DNA鉴定报告上的送检人时，一双秋月般的美眸中几乎冒出火来，可是看到鉴定结果时，眼底生出的浓浓疑惑还是将火气压了下去。
“傅小姐的委托人是我那个糊涂婆婆？”她皱眉问。
傅沅不答，也没拿出其他报告，只是将她调查到的结果一一道来。
“……如今看来，很有可能是当时新生儿科的护士将你们两家的孩子弄混了。只是，那个秦家子的检验报告还未出，我也只是猜测。”
曲汀兰没怀疑这些报告的真实性，但，对傅沅的其他说辞还有些将信将疑。
“能弄到那些样本的多半是贴身之人，述儿不可能，那就只剩下其他几个人了。哼，这般遮遮掩掩，想必就是我猜的那个人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怀着什么心思……罢了，如今最重要的倒不是他的心思，而是述儿和那个秦家子……”
曲汀兰心念既定，也无暇管傅沅，想了想直接找何睿帮忙，从医院内部开始秘密调查。
何睿得知此事，震惊非常，马上答应下来。只是，要查的记录都是十六年前的，当时电脑普及率还比较低，附院里头还是用纸质材料，这么多年的记录堆积如山，只怕一时半会难以查证。
他倒是查到了当时的助产士、以及新生儿科的一些医生、护士，这些人还在附院供职的近半，其他的一些不是跳槽去其他医院、就是退休了。
他没有用曲汀兰的名义，看许家是邻省人，估计也传不到那边去，便用许家人的名义通过医院系统前后问了一通。只可惜，那些人对此事似乎都一无所知，而退休养老的几人里头还有一两个找不到人，当时的地址、电话都换了。
何睿第一时间便想到，动用曲家的力量去找人，可曲汀兰想了想，却想到另外一人。
和曲汀兰碰面后，傅沅就一直等着赵云升找她发飙，结果后者没发飙，反倒是从她这里拿到秦家父子的照片后，对她说了这样一番话。
“这个秦业，看着有点面熟，估计那几天在医院碰到过他，可能是去看孩子的时候见到……不对，这人……我想起来了，他当时跟家母像是因为打热水之类的琐事吵了几句，被我撞到，我还过去劝了。难道，这人因为记恨我们，偷偷做了手脚？”
傅沅对赵云升的推理不置可否。
一般人自然不会因为小小口角对别人做出这种事，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不过，即便这个猜测成立，秦业应该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儿子跟赵家的换，必然是在其他新生儿里随便挑一个。
傅沅还没将这团乱麻理清，又从曲汀兰那边接下了追查当年医院知情之人的烫手山芋。
还是做白工的那种。
“呵呵，这对夫妇怪不得能混得这么好，都是些滑不溜丢的家伙！”傅沅愤愤地骂了一通赵云升，又骂了一遍王中冕教授，最后没敢骂曲汀兰这位心思多变的女中豪杰，灰溜溜地去找人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施展她的人肉神通，将那几位退休的老护士、老医生翻出来，第五次DNA鉴定结果出来了。
那个一只手半残的秦泰少年跟秦业是亲生父子！
傅沅心道，果然……
这个结果让她有些头大，相当于是先前的线索全都打了水漂，又要从头来过。
这事却也没法瞒着，她只得分头跟赵云升、曲汀兰两人报告。这两人各有打算，却也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曲汀兰猜测，“同日出生的都不是，难不成是跟前后几日出生的婴儿弄混了？”说罢，还客客气气质疑了一番傅沅，“若是傅小姐一开始扩大范围，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有结果了……”
傅沅只当没听到。
因为是早产，曲汀兰当时身体比较虚，在医院躺了好几天才能动弹，赵述出生后更是住了小半个月恒温箱才回家。真要算起来，被调换的婴儿可能性实在是太多了，医大附院哪天没有十个八个婴儿出生，更别提前前后后这么多天了！她势单力薄，自然是先从可能性最大的同日生婴儿身上着手。
当时，赵曲两家都有人来照顾，赵云升当时也抛下手头所有工作来伺候妻子这位大功臣，他为人粗中有细，对那几日新生儿科的情况较躺在床上的曲汀兰更为清楚些。
赵云升也回忆道：“儿子出生后我去看过，当时大概有十个孩子，跟述儿……我儿子一样早产住恒温箱的只有一个，其他都放在另一边。如果说弄错了，可能就是另外那个恒温箱里的孩子。只可惜，我不记得那孩子的姓氏……这事，说不好真和秦业有关……”
傅沅道：“可惜当时没监控，就算是秦业做的，他一口咬定，谁也奈何不了他。不过，报警的话或许……”
赵云升马上摇头，“不行，这事能不闹开就不闹开。你先私底下查，有了证据再说。”
傅沅心知肚明，他一方面是怕曲汀兰，一方面也是怕事情抖开影响他生意场上的形象。只可惜，曲汀兰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她那边也在着手调查了。不知一切尘埃落定后，这位赵总会遭到跪搓衣板还是跪键盘之类的待遇……
赵云升怀疑秦业丧心病狂做出调换婴儿之事，但傅沅却不这么觉得。
这只是一种直觉，一种玄乎其玄的感觉，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觉得秦业不是那样的人。
经过她的两日蹲守，她大致看得出秦家父子的大致脾性。
少年秦泰虽然胆大包天，秦业却有些胆小怕事，秦泰前几日刚好打了同学，被同学家长闹到家里来，秦业低声下气道歉赔钱，过后却也只是将秦泰狠狠骂了一通，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
再者，秦家不过是底层小老百姓，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不会去随便惹事，而且当时秦业不过是两句口角，也没吃什么大亏，完全不必要打击报复。
16年前，医院监控不完备，出入记录都是纸质资料，但医大附院到底还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医院，即便是16年前，方方面面的制度虽然没有现在完善，但也不可能疏忽到没人值守、随便放人进去做手脚。
所以，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调换婴儿的“罪魁祸首”多半就是那些医护人员之一。
如果是前者，新生儿科的责任护士嫌疑更大。
如果是后者的话，可能的人就更多，但这些人既不是有心，定然没有防备。何医生也不是傻子，先前突击去查，那些人多半瞒不过他，可没人露出马脚，应该不是他们。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何睿那边查不到的几个退休老人里头，其中一个偏偏就是当年新生儿科的责任护士薛梅。而傅沅查到的信息显示，这个薛梅今年不过五十来岁，前几年便因病办了内退，最微妙的一点是，她终身未嫁，却收养了一个孤儿在身边，今年似乎也有十几岁了。
叮咚——
傅沅目光落在前来开门那少年的脸上，嘴角挂着的那抹微笑突然消失。
“靠，怎么是个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