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儿的眼神呆滞，心仿佛被人狠狠地踩了几脚。她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种事实，师父对她的好，或许蓬莱弟子对她的好都是假的，都只是因为她曾经是花瑶。
阁内墙角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小灰兔跳到了五儿面前，瞬间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白白净净的男孩，和连白一样，有一双透亮的眼睛。
他将手在五儿面前晃了晃，她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仿佛死人一般。他吓得摇晃她道：“你不要死呀。”
摇晃了一下，见五儿还回神，他便将椅子与五儿转着圈，她被摇得头昏脑涨，回了神：“你再摇，我就真得死了。”
男孩将她放下，往后一跳，警觉地说道：“你是何人？为何穿着卫兵的衣服？”
五儿端详着面前的男孩，既然他能出现在这，必定不是简单之人，或许能帮助自己。她道：“你又是何人？若要问他人姓名，不应先自报家门？”
男孩围着她转了两圈，一阵思忖，道：“我乃连乱长老之子连果，你做了什么坏事，被凤仙婶婶抓了?”
“那你又做了什么坏事被抓?”
连果满脸通红，指着五儿，道：“乱说，我只是来着拿回我的风筝，谁知道你们就来了。”说完，他从一旁拿出一个彩色风筝在她面前挥动，极力证明自己在讲真话。外面人影晃动，他又是一副愁容，小声念叨：“凤仙婶婶知道我偷跑来这，一定会把我关小黑屋里。”
五儿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用细软的声音哄着他：“小果子莫怕，你帮我解开绳子，我可以施法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你就不会被关小黑屋了。小黑屋很可怕的。”
“真的吗?”他甚是激动，冲过来就拉住五儿的手臂，兴奋转瞬即逝，他又耷拉着脑袋，道：“放了你，婶婶会打死我的。”
五儿一笑，带着椅子挪到他身旁，细声道：“你不说我不说，谁还会知道？而且我法力高强，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信，若是你法力高强，怎么还会被绑在这？”
她尴尬一笑：“我法力确实不高，但我师父是蓬莱的一清长老，他可厉害了。”
连果走到墙角，蹲着在地上比划了许久，缓缓走来，装成正经样，提着嗓子道：“那行，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带我去蓬莱岛，答应不答应?”
“我答应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五儿依旧露着甜甜的笑容，内心却不由感叹：这孩子怎么蹲个墙角就学聪明了。
小果子走到她手，用小拇指勾着她的小拇指，自顾自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后走到她面前，嘻嘻笑道：“拉钩了哦，姐姐那么好看，不许骗人哦”。此刻，她对人生产生了怀疑，到底是自己在套路他，还是被他套路了？
“好！”得到了五儿的许诺，他才施法解了捆仙绳。
五儿往门外一瞧，尽是看守的卫兵，自己本就法力不高，此时还要带上个孩子，着实难为了她，愁得她直咬唇。
小果子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姐姐莫愁。”她刚想回应他，他又抛下一句：“婶婶定是给房间设了结界，不然卫兵怎么离得那么远。”
内心是崩溃的，这捆仙绳绑不绑着竟毫无差别，她没有学过结界的术法，难道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她感觉灵力已经稍稍恢复了一些，便将灵力汇到指尖，摸着地面，而木术竟不能突破结界，只是在房内长出了寥寥几条荆棘。
小果子一脸认真地望着她，道：“姐姐，你在做什么？”
她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道：“在想如何破结界。”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锦书，歪着头笑道：“姐姐，我知道怎么破结界，但是我法力低微。”
她接过锦书，细览一遍，坐下运功，觉得此术法学习竟无阻碍。没过多久，便感觉大功告成，她伸出右手，抚摸着面前的空气，嘴中念叨：“开!”
那种压抑的感觉便消失了。
“小果子，变回兔子。”她用灵力探索着地底的植物种子，一朵妖冶的紫色花在心中绽放开，便是她需要的东西。
她分一缕灵力出去，白凤阁外一侧，便有一棵闪着紫光的嫩芽缓缓冒出，长叶，结苞，一瓣一瓣地开放，吸引了众多卫士。
接着往虹云剑绑上一捧荆棘，摸着剑道：“虹云，出去转一圈。”说完便从侧窗飞出剑，然后抱起小果子躲到了床底。
果然，虹云剑一出，卫士急忙推开门，不见她的踪迹，都以为是她逃了出去，纷纷出去找她。等没了声响，她才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冒充抓捕的卫兵。
走到一处花园，不见有卫兵，她唤回虹云剑，放下果子，道：“小果子，你可知连祁在哪?”
果子嗖地一下变成小孩子，一脸惊恐，道：“果果不知道。”
五儿又是一番无奈，这孩子怎么连谎都不会撒，她眼睛微眯，露出甜甜的笑容，道：“小果子不怕，姐姐是来帮连祁姐姐的，我只有知道她在何处，方能帮她。连祁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果子又蹲下在地上比划了好久，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那你可不许告诉他人，前几日，我正在迷林睡觉，连祁姐姐与连祁伯伯，婶婶走了过来，叽叽喳喳聊了许久。明明是他们吵醒了我，还说是我偷听，便把我关在白凤阁，还不让我提起此事，不然便要把我关小黑屋一年。你可不许对他人谈及此事，骗人是胡萝卜。”
此话一出，惊了五儿，难道……
她两手搭在果子肩上，严肃地说道：“你不许跟着我，之后我会来寻你。”果子甚是委屈，道：“那我等你，不许骗我，骗人是胡萝卜。”
见果子的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巴巴，却又憋着不说的难受样，五儿本来沉重的心情又如阴天现了太阳，她摸了摸果子的头，道：“相信我，但为何是胡萝卜?”
“那胡萝卜好吃。”
五儿会心一笑，道：“好好好。”说完，她转头离去，得赶紧找到凤荻，但是该往何处去。
奇天阁内，连白出去探情况，连祁满含泪水地守着昊地，凤荻与一清则在阁外站着。
凤荻问道：“师父，五儿哪去了?”
“在路上。从此刻起，你看着连祁，莫让她伤害自己。”
凤荻望着房内连祁悲痛欲绝的样子，若是昊地死了，她定会追随而去，但在北境，昊地是神秘而可怕的传说，凤荻不敢相信，远古凶兽就这般轻易死去。
她问道：“师父，昊地会死吗？传说寻常人死后投胎转世，与前世再无瓜葛，妖仙转世后继承了前世的相貌与仙缘，那昊地死后会怎么样？”
一清道：“当日花瑶借混元之力方可封印昊地，所设结界集天地万物元气，昊地强行破界，早已伤其根本。昊地本源为海底自然而生的魔珠幻化而成，死后便会回其原型，数万年内难以再恢复成人。”
五儿在迷留谷绕来绕去，也找不到一丝凤荻与一清的踪影，虹云剑突然一阵强烈震动，似乎要带着她去哪，随剑而去，发现了熟悉的白衣背影。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上去，行礼道：“师父，师姐，我回来了。”
凤荻领着她走进了屋内，见到五儿，昊地似乎也回了些许神气，连祁白皙的脸上多了些许惊讶。与他们而言，这张脸太过于熟悉。
“蓬莱叶五儿见过二位。”五儿只是莞尔一笑。
连白急匆匆跑了进来，道：“长老们领着一众卫兵向这过来了，快走。”
昊地缓缓起身，向五儿鞠了躬，有气无力地说道：“这几百年，因我，你受苦了，我有我的选择，正如你一般。”又紧握住连祁的手，道：“祁儿，我们回无惘海。”
她不明白，他说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他又去与一清耳语一番，于是几人决定由一清连白凤荻负责拖住长老们，五儿护送二人离开。
进入迷林时，五儿顿觉两眼发黑，身体沉重，而后便陷入昏迷，昊地与连祁也随后倒下。未过片刻，昊地却醒来，往五儿胸口扎了一刀，取了数滴心头血，又将一颗红色的珠子从他身体取出，放入五儿心中。迷林的毒霭侵入他体内，他又连吐了数口血。
胸口的疼痛让五儿清醒过来，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随后他将她抱到远处，方返回唤醒连祁。
连祁从昏迷中醒来，不见五儿，问道：“昊地，方才怎么了，五儿怎么不见了?”
昊地扶着她，道：“我醒来时只便不见她，有一清长老在，她会无事，我们回无惘海。”连祁点点头。
挣扎了许久，五儿方可动，她摸了摸胸口，却不见刀伤，只有隐隐约约的疼痛。她努力整理这一切，一切都太奇怪了。
一种可怕的想法在五儿脑中出现，仿佛一切便可以串联起来了。她想去无惘海，却怎么也走不出去。她只能唤出虹云，跟着它回天奇阁。便见迷留谷众人将一清凤荻连白围在中间，只是这般僵持着。
见到凤仙，五儿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双眼泛红，双手往外一张，一股巨大的灵力散开，林里的鸟兽也惊慌起来。她没有理会卫兵，而是缓缓走向凤仙，卫兵似乎也被她吓到了，让出了一条路。
五儿指着众人，嘶吼道：“你们怎么那么残忍，怎么能那么残忍。”言语间，她泪流满面，蹲了下来，哭着。
感觉有人的影子，她抬头一望，是一清。她扑入他怀中，哽咽道：“来不及了，昊地，他选择了死。”
连白不明所以，问道：“五儿，他们去哪了，发生什么事了?”
五儿从他怀里出来，抹去一把泪水，道：“连白，你该问问你的父亲，你的连起伯伯，你的凤仙婶婶，还有你的妹妹连白，他们是如何步步为谋，要取昊地，花瑶与我的性命。”
连白一脸茫然地望着五儿。
“六百年前，长老们计谋取昊地性命，便派连祁去无惘海与昊地相处，一来二往，昊地爱上了连祁，即使他知道连祁另有所图。花瑶的出现也并非偶然，而是你们三番两次设局让昊地发魔，利用花瑶的善心，要取她心头血。结果却不如你们料想，花瑶竟能封印了昊地，后又因师父的参与，你们只能收手，再做打算。六百年后，我出现了，你们便设计引出昊地与我，设计了假婚礼，利用了连白，还在迷林散了迷药。千算万算，却不知昊地早已知晓，明知有陷阱还以身犯险是因为他爱连祁。明知会死去，还依旧去了迷林，取了我的心头血，以自己的法珠护住了我，是因为他爱连祁，他怕我出事后，师父会毁了迷留谷。人人都说昊地是魔，而你们才是魔。”
此话一出，众人惊诧，凤仙等也没有辩解，看来五儿猜对了十之八九，连白更是一脸不相信地望着他们。
一清的灵力狂起，周围的花草皆枯萎，五儿挡在他面前，道：“师父，不要。”他的灵力愈发猛烈，五儿跪了下来，喊道：“师父，就算是花瑶求你了，放过迷留谷。这是昊地用性命守住的地方，花瑶曾经出现过的地方。”听见花瑶二字，一清才缓和下来。
凤荻的脑中突然闪现连祁守在床前的脸，即使一切是假的，那种深情绝非是假的，她拉起连白，道：“快，去无惘海找连祁，她会随昊地而去。”
五儿一行人火急火燎地离去，凤仙等也追了上去。等他们到无惘海时，只见连祁一人呆坐在海边唱着昊地最爱唱的歌，歌声优美动听，却闻者伤悲。
连白缓缓走了过去，道：“祁儿，我们回家。”却被连祁叫停，她一会大哭一会大笑，道：“哥哥，昊地死了，我拿到魔珠了，但最爱我的人也走了。”
海浪轻抚海滩，似乎在回应连祁，一切还是千年前的样子，海里也回响那首歌。
连祁在海滩上转着圈，身姿婀娜优美，她笑道：“哥哥，你听见了吗？那是昊地在为我歌唱？”
连白道：“祁儿……”
“一清长老，昊地临死前让我转告你，花瑶曾说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她此生无怨无悔。”连祁朝着一清说道，接着唤出一把剑，往脖子上一抹，缓缓倒下，血染红了粉衣，一清神色也变化了。
连白上前抱住了连祁，连祁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将我埋在这。”魔珠从她手中滚了下来，泛着如血般的红光。
这就是所谓的选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