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个星期,赵小青家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潘德拉等的心烦,整天浮浮噪噪,见着李兰就问:“她家不是说马上就给一个准信吗?怎么这么多天了还没有消息?”
李兰自己也不知道,被潘德拉问得烦了,说:“你急什么?再等几天吧。”
“等不起了,等不起了。”潘德拉在院子里来回走着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等呢?再等下去就没有消息了。你说,她家是不是不同意了?”
李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呸!碎嘴!乱说什么?她家怎么就不同意了?你听谁说的?那天你不是听到了吗?小青她妈说了,她对潘武很满意。”
“可是她做不了主啊,我是怕她同意,但是她男人不同意。”
李兰说:“你真是没事找事,再等两天不行啊?”李兰懒得和潘德拉说下去,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潘德拉却像没有听进去一样,还在一边来回走着,一边想着事情。走了几圈,又走到李兰面前,说:“不行,明早你就去赵家寨,请你姐姐带你去赵小青家,捎点东西过去,探探她家的口气,这样我们心里就有个底,不然这样一直等下去,万一她家不同意,又不肯跟我们说,我们就一直白等下去啊?”
李兰实在拿潘德拉没有办法,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第二天一早,李兰就提着两瓶老土酒、一袋土鸡蛋上赵家庄去了。潘德拉和潘文吃完早饭后,就到河边的地里去干活了。
潘文今年二十四岁了,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只是和他哥哥一样,还没有对象,成为村里为数不多的大龄单身青年。当初,两个儿子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潘德拉并没有把他们结婚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是觉得年纪还小,二是,他潘德拉的儿子还怕找不到媳妇?可是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一晃四年过去了,两个儿子还是没有结婚的意思,也不想找对象。倒不是没有人看得上他们,而是他们的眼光根本没有放在农村姑娘的身上。两个人都经常往县城里跑,对县城的熟悉程度反倒比乡下深。附近的村子的很多人家都有把姑娘嫁给他们兄弟的意思,也有人托媒人来说过,可那时候潘德拉也像两个儿子一样心性高,见很多人家的姑娘都一般般,再加上两个儿子也没有什么意向,就一件件推掉了。如今,村里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都已经结婚了,甚至连孩子都能走路喊爷爷了。潘德拉心里急了,开始计划为两个儿子解决婚姻大事。可是两个儿子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成家这方面,一点结婚的意思都没有。潘德拉托人为两个儿子介绍了好几个姑娘,都因为儿子们不同意给推掉了。看着两个儿子一天天长大,自己一天天变老,潘德拉担心自己抱不上孙子,就更加荒了,决心加快步伐,尽快把儿子的婚事办了,这样自己才会安心!
潘武和潘文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同。潘武性格刚强,脾气倔强,天不怕地不怕,心里容不得半点不爽快,什么事情都要说出来做出来才会罢休;与哥哥相比,潘文的性格稍稍弱了一点,听话,顺从,为人和善,不轻易得罪人。是个闷油瓶,受了委屈,自己藏着掖着不肯说出来。两兄弟的性格虽然截然不同,但是关系和睦,互相谦让,从不争抢什么。对潘德拉和李兰也非常尊敬、孝顺,在村子里的名声很好。潘武虽然在结婚的事情上跟潘德拉做起了对,但也不敢公然顶撞潘德拉,这也让潘德拉在生气之余感到些许欣慰。潘文就不用说了,整个人就像一头温顺的小牛,对潘德拉凡事言听计从,从不敢违拗。两个儿子除了在婚姻这方面让潘德拉感到不满意,其他方面,那真是好得没得说了。
潘德拉一边锄着地里的草,一边看着在前面除草的潘文,心里就想计划,等把潘武的婚事办妥了,就马上给潘文找一个媳妇。潘武倔一点,结婚的事情有点麻烦,但是潘文听话,找一个媳妇还不简单?等把两个儿子的事情都忙完了,抱上了孙子,那这一辈子就真的圆满了。人活这一辈子图个什么?不就是希望儿女成器,家族兴旺吗?
到了中午,潘德拉突然很想在河边吃一顿饭,就让潘文回家去做饭,然后把饭给他带到河边来吃。潘文回去了,潘德拉又锄了一会儿地,见天气太热,身上觉得有点软,就扛了锄头走到河边柳树下的草地上坐下,靠着柳树休息。
这时已经是八月下旬了,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每天都是三十多度,把地里的韭菜和旱烟晒得软软的。到了中午,太阳光就更强烈了,亮得人睁不开眼睛,精神也跟着蔫了下去,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就想睡觉。潘德拉喝了几口水,靠着柳树,有些乏,却不困。他看着前面被太阳照亮的黄土地,还有地里生长的庄稼,那油绿的韭菜和旱烟,那刚发出来的青菜苗,那窜得高高的玉米,还有拔得老高的水葱大蒜,虽然在烈日下显得有点软,但都是生气勃勃,长势喜人。这就是生活啊!自己种下的种子,亲眼看着它们长大,等到收获的时候亲手采摘,多么有成就感呀!人这一辈子,不怕活不长,就怕到死还没有见到结果。就同这种庄稼一样,从埋下种子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得为了收获的那一天做足准备,要随时除草锄地浇水施肥。忙忙碌碌一辈子,就是为了看着自己的种子结出果实,哪个老百姓不是这样过的?可是,如果一辈子下来,连棵苗苗都看不见,或者只空长了一些茎叶却见不到果实,那真是令人感到伤心,连死了都不会瞑目!养儿养女不也是这个道理吗?辛辛苦苦把儿女养大,不就是希望他们成家立业,子孙兴旺吗?如果养了一些不成器的,或者连个子孙都没有,那这一脉不久从此断了吗?人和植物一样,用一生的时间孕育种子,希望种子播撒下去以后能够生根发芽,把生命一直延续下去。如果到头来连个结果都没有,那活了这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为什么要让两个儿子赶快结婚生孩子?辛辛苦苦活到现在,该吃的苦都吃了,该经历的也都经历得差不多了,可是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办完,那就是看到自己的孙子出生。我为什么这么想要孙子?因为那是这个家族的血脉呀?祖宗的血一代一代的流传,几百年上千年了,流到我身上,多么不容易,如果到我这一代就断了,那不是罪过大了?我不能亲眼看着祖宗的血脉断在我儿子的手里,必须亲眼看着那孙子出世,死了才好对祖宗们有个交代。就是那地里的野草,也要等到把种子撒下去,见发了绿芽才敢枯死,人也是这样,非要见到自己的血流到子孙身上以后才敢瞑目,不然就白活了!
潘德拉对现在的情况基本上满意,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明年他就能抱上孙子了。潘武虽然有点犟,但遇到赵小青这样的好女子是他的福气,也是他潘家的福气。过不了多久,潘武就会乖乖地和赵小青结婚,安安心心过日子。潘文就不用说了,只要把潘武的事情处理完,立马给潘文找一个好一点的媳妇,也让他赶紧生孩子。到时候,他潘德拉家就是儿孙满堂了!
潘德拉心里高兴,掏出烟杆来抽烟,有时还哼两声小曲儿。悠闲地看着前面的土地和村庄。什么是生活,住在这美丽的乡下就是生活!你看这田地,这庄稼,多么舒服!你再看远处的房子,虽然都是瓦房,但是干净,住着舒服自在!你再看村子背后的山坡,那茂密的树立,那树林里飞进飞出的鸟,多么好看!你再看那山坡上的天空、云朵和太阳,亮堂堂的,多么顺眼!你再看看这身后的河水,清亮清亮的,河边的柳树,被风一吹,真是好看!你再好好闻闻,这暖暖的空气里有股香味哩!有那泥土的热烘烘的味道,有蔬菜的清香,还有河边青草、柳树的味道,和河水凉凉的的鲜味。你再好好听听,这河边真是热闹,有风声,有流水声,有蝉声还有鸟叫,县城哪里比得上这乡下?到处都是汽车喇叭声,吵死人!活在这样的地方,真是上辈子修得的福气!我还图什么,这样就够了!
潘德拉被暖烘烘的风吹着,听着河边的流水声,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睡了半个多小时,潘文就提着饭和水过来了,叫醒潘德拉。潘德拉在草地上吃了饭,感到困乏,就靠着柳树睡觉。潘文怕他着凉,就叫他回家睡觉,潘德拉说河边凉爽,正好睡觉,潘文只好也靠着一颗柳树睡下来。
潘德拉用草帽遮住脸,睡了十几分钟,忽然听见村子里传来三声炮仗响,他猛地惊醒,站起来,揉着眼睛看着远处,问:“是谁家的人走了?”
潘文也醒来,走到潘德拉身边,说:“不知道。”
潘德拉说:“放三声响炮是告诉别人这家有人死了哩,你快跑到村子里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潘文从地上捡起草帽,戴上,就往村子里跑。潘德拉远远望见,村子旁边的路上,也有些人在跑,却不知是朝谁家跑去。马上要立秋了,有些人也要跟着走了。潘德拉一边望着远处,一边怅怅地想。他突然记起来,村子里的王二伯前些日子生病了,一直卧床不起,难不成是王二伯走了?
王二伯七十多岁了,妻子在五十岁的时候得癌症死了,剩下三个儿子,全靠王二伯一手拉扯大。一直苦到七十多岁,终于把三个儿子培养出来,本想着从此可以安享几天福,却不想三个儿子都是不孝子,结了婚分了家之后就不管他了。三个儿子把家产分尽,把王二伯挤到牛圈旁边的一小间草料房里,土地只留了河边的一小块旮旯地给他,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管,任凭他死活。王二伯又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生了这几个不孝子,受了这么大委屈,却一句怨言都没有,一个人缩在牛圈里过活。前几日的一个中午,潘德拉从王二伯家门口经过,听见王二伯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唤,就走进他家院子。王二伯的家三个儿子,王大奎,王二奎,王三奎三个人都端着一碗面条蹲在自家门口吸溜吸溜地吃,见了潘德拉,都把碗举起来,同声喊道:“潘叔,来吃面!”潘德拉说:“吃过了,吃过了。”又问,“你们爹哩?”王大奎的嘴里吸溜着一根面条,就用手指了一下牛圈。潘德拉走到牛圈旁边,听见王二伯正在里面叫唤。潘德拉推门进去,马上捂上了鼻子,屋里有一股屎尿味道,害潘德拉差点吐出来。王二伯的身上盖着一条破毛毯,正向里侧着身子,痛苦地叫一下,身子就像手风琴一样缩一下,然后又慢慢拉长。床头是一张小宽板凳,上面摆着一个碗,碗里贴着几根面条,一点油都不见。屋子又小又乱,堆满破烂,那些都是王二伯的东西。分了家以后,三个儿子把房子都占了,就把王二伯的家什全部堆到小屋子里了。屋里除了从门口到床边有条窄窄的路可走,其他地放都没处下脚。潘德拉见了这些,心里一边可怜王二伯,一边诅咒那三个儿子:“这样的儿子,怎么还不被雷劈死!”
潘德拉走到王二伯身边,轻轻喊他:“王二哥,王二哥。”
王二伯慢慢翻过身来,一张脸上尽是痛苦,眼睛鼻子嘴巴都痛得挤到了一处。王二伯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潘德拉,眨了眨眼,声音都是虚的,问:“你是谁啊?”
潘德拉说:“王二哥,你认不得我啦?我是潘德拉,老潘呀!”
王二伯又看了一回,这才想起来,说:“啊,是老潘呀,你来看我啦?”
潘德拉眼睛湿润了,说:“是,是,王二哥,我来看你了。”
“你坐,你坐。”王二伯挣扎着要起来,被潘德拉按着睡下了。潘德拉说:“二哥,你别动,好好躺着,我坐。”
回头一看,哪里有地方坐呀?潘德拉就在王二伯床边蹲下来,和王二伯说话:“王二哥,你是怎么了?身上痛吗?”
“痛呀!”王二伯用力挤了一下眼睛,似乎正忍着痛,说,“痛死我了。”
“那你是哪里痛?”
“全身都痛,我的心更痛哩!”
潘德拉听了,眼泪就止不住留下来了,问:“二哥,那三个畜生就这样对你?”
王二伯说:“不怪他们,他们对我好哩。”
“就这样还算对你好?你是瞎了怎的?”潘德拉气愤地说。
王二伯笑着说:“他们对我好哩,每天都会给我面条吃。”
潘德拉说:“他们真是猪狗不如,怎么这样对自己的亲爹,这还是人吗?应该让雷劈死的!”
王二伯有些不高兴了,说:“兄弟,话可不敢这么说,他们是我的儿子哩,是我亲生的,你怎么咒他们死呢?”
潘德拉就忍住了,说:“好好,我不说就是。只是你过得也太苦了!”
王二伯听潘德拉这样说,脸上才有些舒缓,说:“不苦不苦,咱们什么苦没吃过?过去可现在这苦多了。你看现在多好,有住的地方,每天有吃的,你想想******的时候咱们父母都是怎么过来的,就知道现在有多好了。”
潘德拉说:“可你这样怎么行?”
王二伯说:“老潘,我清楚着哩,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快要死了,死了就解脱了。”
“二哥,可不敢说这种话。”潘德拉说,“你还好活下去哩!”
“不想活了,活得太长就是受罪。活着还不如死了轻松,什么事都不用管,什么苦都不用受,多好啊。我现在最盼望的就是早点死,可是怎么都死不了。身上每天都在痛,简直就是受罪呀!老天爷怎么不给我一个痛快一点的,非要用这一身痛来折磨我,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孽了?”
潘德拉哽着声音说:“你能造什么孽?造孽的是你这三个儿子哩!”
王二伯摇摇头说:“我肯定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就是用来还上辈子欠下的债的!”
潘德拉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了,也无奈地摇着头。
“老潘,我告诉你,我今天看见了你二嫂了哩!”王二伯说。
潘德拉说:“瞎说,二嫂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能看见她?”
“真的!”王二伯睁大了眼睛,很认真地说,“我看见她了,她就站在我家院子门口,喊着我的名字哩。她叫我跟她走,我也想跟她走,可是我怎么都走不出这个院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后来她等不了我了,就一个人走了。我着急呀,我叫她等等我,她就是不等,一个人走了。不过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去找她的。”
潘德拉心里说:“不好!王二哥看见鬼了,这是真的要走了吗?”嘴上却笑着说:“二嫂那是叫你好好养病哩,不要你死,叫你好好活下去。”
王二伯说:“你看我这样子还能好好活下去吗?活又活不长,死又死不了,这不是受罪吗?她还要叫我活着,这不是让我比死更难受吗?”
潘德拉擦了擦眼泪,又安慰了王二伯两句,就退出来了。他本来想去教训教训那三个儿子,可是想想,那是别人的儿子,是别人的家事,就算再看不惯,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外人来管呀,看来这真是王二哥的命了。暗自叹了一回气,背着手走了。
潘德拉回忆起这些往事,心里就酸溜溜的,正望着前面发呆,看见潘文从田间的小路上跑过来,潘德拉连忙问:“是哪家的人走了?”
潘文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王二伯——”
潘德拉的心像一颗石头一样咚的一声往下掉:“完了,完了,真的是王二哥。”
潘文又说了一句:“没、没死。”
潘德拉急得吼了起来:“到底死没死?”
潘文缓过气来,说:“王二伯没死。”
潘德拉大骂起来:“人都没死,那他家放个球的炮?”
潘文说:“我跑过去的时候,很多人闹哄哄地堵在牛圈门口。王大奎三兄弟和他们的媳妇都戴上了孝帕,正在院子里装哭。我就跑过去问:‘我二伯怎么了?’王大奎的媳妇就说:‘已经去了。’我就从人群中挤进去,只见二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紧闭着眼,脸色惨白,好像已经没气了。我又挤出来,正想对那三兄弟说些宽心话,却听见围在牛圈旁边的人炸开了锅,‘哦’的一声,里面就有人大喊:‘王二伯没死!王二伯没死哩!’人都挤进屋里去了,我挤不进去,只能在外边等。只听里面有人说:‘王二伯一直有脉搏的,怎么就死了?’大家听见了,就都议论起来。我就听见王大奎的媳妇恨恨地说了一句:‘怎么还不死?’我听了这话后肺都气炸了,怎么能这么说呢?盼着爹死的人,还叫做人吗?可是我又不好发脾气,就转身去看那三兄弟,他们一脸不高兴,好像王二伯没死对他们是一件坏事一样,他们把孝帕除下,捏在手里,都进屋里去了。我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就挤到牛圈门口,只听里面有人说:‘王二伯,老天爷不想让你死哩!’王二伯就哭了起来,说:‘我是做了什么孽呀,死都死不了。’大家都很难过。我听不下去了,就跑回来了。”
潘德拉气得咬牙切齿,嘴里不停地骂道:“畜生!简直是畜生!老爹还没死就希望他死了,简直不是人!”
潘德拉骂了好一阵子,但除了骂也说不上什么了,对这种事还能说什么呢?这就是命啊!
下午,潘德拉昏昏沉沉地锄着草,心不在焉,锄断了好几棵韭菜。潘文就叫他去柳树下休息,潘德拉丢了锄头,走到柳树下,靠着柳树坐下,心里还在为王二伯的事情愤愤不平。这样一直生着闷气,挨到了傍晚。
回到家,潘德拉让潘文带了些糕点和米给王二伯送去,并代他问候王二伯。潘德拉自己不愿去,一看见那没良心的三兄弟,心里就来气。
潘文把东西送去了,回来告诉潘德拉,王二伯已经精神了不少,都可以下来走路了。他还吃了几块糕点,说了几句话,看来已经回过气来了,还叫潘德拉有时间去坐坐。潘德拉听了放心了不少,又问起那三兄弟。潘文说他去看二伯的时候,那三家都把门关得紧紧的,装作不在家里的样子。潘德拉又生气了,把那三兄弟诅咒了一回。吃完晚饭,潘德拉心里郁闷,背了手,低了头一个人去晒谷场散步去了。
第二天早上,李兰回来了,令潘德拉意想不到的是,李兰竟然带着赵小青来了。
赵小青穿着一件青色衬衫,和一条黑色长裤。头发简单扎起来,额头上留着乌黑整齐的刘海,把一张圆脸衬托得更圆,人看起来显得非常乖巧。潘德拉心里赞叹道:“这才像我的儿媳妇,一点都不输县城里的那个林雪!”
潘德拉赵小青:“小青,你娘哩?”
小青比上次大方多了,说:“我娘在家里。”
“你一个人来的?”
小青说:“嗯,叔叔,我一个人来的。哦,还有我李兰婶。”
潘德拉心里高兴,想到:“潘武,你还嫌弃乡下女子,你看看这赵小青,要相貌有相貌,要礼貌有礼貌,比那城里女子差什么?”
潘德拉招呼赵小青进屋去坐。李兰正要跟着进屋,潘德拉把李兰拉到葡萄架下,问她:“你怎么搞的,怎么把小青带过来了?”
李兰说:“是小青自己要来的。”
潘德拉说:“那你怎么让她一个人来呢?”
“不是我带着她来的吗?”
“我不是说这个。”潘德拉看了一眼客厅,放低了声音说,“我是说她娘怎么不带着她来?她自己一个人来,这怎么行?”
李兰问:“怎么不行?难道她不能来吗?”
“这不好吧?这都还没过门就来了——”潘德拉说不下去了。
“有什么不好?都什么年代了,你脑子里还是封建社会那一套。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像以前了,现在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穿什么就穿什么,难道还怕别人说闲话?你要给咱家儿子娶一个丑八怪、土里土气的媳妇啊?”
潘德拉被噎住了,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顿了一会儿,又问:“那她父母同意她来?”
“当然同意!人家还巴不得女儿过来呢。人家要比你开放得多,说现在的年轻人就不要管他们了,既然互相有好感,就大胆相处,怕什么!”
潘德拉瞪大了眼睛,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过了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唉!难道是我落后了?”
“你当然是落后了!”李兰说,“你得跟上时代,不然你就要被淘汰了!”
潘德拉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连李兰都比自己先进了,就闷了声。突然又想起让李兰去赵家寨的目的,问:“那小青父母怎么说?”
“他们都同意小青和潘武的事。”李兰高兴地说,“所以才同意我带着小青过来住几天哩。”
潘德拉听了这话,心里又是喜,又有点忧,就像那突然交了好运的人,心里喜滋滋的,又有点担心:这是真的吗?脸上就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的,逗得李兰笑了起来。
小青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洗碗扫地抹桌子地干起活来,李兰拦住小青,说:“小青,你是来做客的,怎么好做这些事情?你停下,让我来做吧。”
潘德拉也在一边说:“小青,你好好歇着,这样做让我们过意不去哩!回头人家跟你爹娘说,小青一去潘武家,就被安排做家务,这媳妇都还没过门哩!他们家也忒会使唤人!”
小青笑着说:“叔叔,我在家里做习惯了,你就让我做点事情吧!我爹娘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潘德拉说:“小青,我家潘武能娶你是他修了好几辈子才修来的哩!”
小青露出一口白牙,红着脸笑了,继续做家务。
潘德拉悄悄对李兰说:“遇到这样好的儿媳妇,咱还能说什么呢?”
李兰点点了头,很欣慰地看着小青。
下午,潘德拉和潘文下地干活,让李兰好好和小青说说话。
傍晚回到家,潘德拉不见小青,就问李兰小青去哪里了,李兰说小青回家了。潘德拉埋怨李兰,怎么不留她住一晚,你就放心她一个人回去?李兰解释说,小青在潘德拉下地一个小时之后就起身走了。李兰拼命留她,她就是不肯留下,说要早点回家,免得家里担心。李兰也就不强留,送她走了。
潘德拉又问:“那她还说了些什么?”
李兰说:“她走之前问我潘武住在哪里,我就说住在晒谷场边的合作社里。她又说以后还会经常来的。”
潘德拉感叹说:“小青是个难得的好媳妇啊!”又像是明白了什么,说,“我得加紧催催潘武,让他赶紧把小青娶回家,这么好的媳妇你现在不娶,以后就让别人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