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瑾白已经在院里坐了好久了,手里的书放下又拿起,开开合合许多次,却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已经拿反了。
聆芯正要跑过去,被一旁的染木拦下了,“别过去。”
聆芯看了眼正在出神的小姐,但还是听她的止住步子,只把染木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发觉小姐近几日不太对劲?”
有时在那把七弦琴旁边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来来回回只弹那日百花宴的曲子;或是将书房翻得天翻地覆,把书本摆满一地,到现在还不曾收整——须知这些都是以前小姐最不愿做的事情。
而且今早在院里习武时,竟然还割到了自己的裙角。
唬得聆芯马上叫住她抢去她手中的剑,否则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发觉了。”染木的声音波澜不惊,近日小姐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任谁都很容易看出问题。
要是和她们说可以解决困惑,小姐自然会同她们讲的。现在这样自己在那里沉思苦想,想来她们也帮不上忙。
“嗯?所以呢?”聆芯看着染木毫无意外的脸,一时猜不透用意。
“没有所以,”染木扶着聆芯的肩膀把她转过去,“你在这和小姐一起出神还不如替她把院子打理好,或者想想五小姐下次来怎么办?”
聆芯想了想,好像无法反驳,便认同地点点头,下去了。
走到一半才突然反应过来:呀,忘记说正事了!当即匆匆跑回去。
树下,莫瑾白没注意到这边两人的嘀咕,仍想着数日前的事情。
从百花宴到夜里的遭遇,都像把她拽入了一个新世界,可是所有的事在那天之后又沉寂下来,除了她的记忆了无痕迹。
百花宴上她用金簪戳过的伤口也快要消去了。
她有自己推测过那日的契机,也有查阅有关的典籍,却再没有过那日的经历。她也有用那根玉簪划拉过自己,然而没什么用,除了唬得染木慌忙去找大夫。
莫非是那次的伤口还不够深?
想着她从袖中取出簪子,打算再给自己来一下时,聆芯的声音突然传来,“小姐!”
莫瑾白和染木一齐看去。
聆芯看着自家小姐拿着簪子准备施力的手只懵怔了一瞬,便急急开口道:“沈夫人回来了,现在去看老太爷了,看样子好像有意替小姐说亲!”
莫瑾白正要收回簪子的手顿住了,染木正要拦住聆芯让她别扰乱小姐思路的手停在了半空,满院的梨花落得格外寂静……
此时无声胜有声。
“哎呀!我的小姐,”聆芯快被急笑了,“这么大的事你倒是去看一下啊!”
莫瑾白想了想,倒了杯茶。从石桌旁起身,先将手中的茶递给聆芯才徐徐开口:“染木,你跟我去。聆芯,你且在院里守着,下次不用跑这么急。”
聆芯接过水,偷瞄了一眼小姐,微郝着脸喝了一口,也平静下来,“知道了,小姐。”
莫瑾白走在莫将院子的竹林里,又将聆芯的话过了一遍。
沈夫人是莫将的大女儿,但莫瑾白印象中自己这个姑母很少回来,即便过年前后也匆匆就走,她上次见她好像是七年前,倒是她的事从小到大听了许多。
据说她年轻时对还是穷秀才的沈厘一见倾心,两人不顾祖父反对走到了一起,还传成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后来祖父冲进沈家将沈厘捆住打了一顿,三天后便认了亲事,而沈夫人却和祖父生疏起来。
其他事便多是沈夫人端庄识大体,相夫教子处处周到,还用心替丈夫纳妾之事。莫瑾白觉得这些事自己不该多听,但多年来只下人处也零零散散传来许多。
不过她和自己并不亲近,想不到这次会送自己这么份大礼。
是的,莫瑾白并不怀疑沈夫人的来意,聆芯虽然话多了些,却不是信谣传谣的人。
但另一个人会是谁呢?真心给自己找门好亲事是不可能的,赵氏有这个好心都比她可信些。但沈家并无合适的人,沈夫人替自家侄女看上的人会是谁,莫瑾白还是有些好奇的。
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莫瑾白一怔,猛地停下脚步来。
染木对自家小姐的止步猝不及防,还以为她忘了什么,忙询问到:“小姐可是想起什么事情?”
莫瑾白面上的错愕很快便柔和来开,反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没事儿。染木,我们回去吧,不必去叨扰祖父了。”
“小姐,为什么?”
莫瑾白笑了一声。
沈夫人的长子大自己七岁,正是寻亲的年纪,她早该想到的,毕竟旁人可没有这能让沈夫人放下面子亲自上门的本事。只是有这层血缘阻隔,她一时没往这方面想。
不过这下她倒放心了,原本她还担心万一不小心是谁家公子真被祖父替自己做了主,到时候反悔不及,现在断不可能了。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那不必回去了,走吧。”
这一去一回的,染木被弄糊涂了,一时不知往那边走。
莫瑾白难得见染木和聆芯一样的表情,趁机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别出神了,走吧。”
常跟在莫将身边的申伯正守在门口,老远见莫瑾白过来便要往里传时,莫瑾白及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人抬起的脚步顺势踱了个圈,又站回了原处。
莫瑾白感激一笑,先让染木在外候着,自己轻声靠近厅房的一侧。
打量四周暂且无人,当即隔着窗户往内瞥了一眼,觉得自己的位置还不错,随后贴着耳朵偷听起来。
屋内莫将看见申伯踱了一圈,眼中露出稍许不易察觉的笑意,过一会儿便状似不经意地往窗户旁边瞥了一眼,周身气场亦柔和许多。
沈夫人顺着父亲的眼光打量了窗户一会儿,没觉得异常,一时搞不清父亲变化的因由,还以为他动摇了,当即趁热打铁道:“瑾白也不小了,年秋及笄,总需要有个人替她着想。有女儿在,别人也欺负不得她去;旭儿又是个老实的,不会让她受丫头委屈。亲上加亲,这事又有哪点不好?”
只这几句,莫瑾白便知道自己刚才的忧虑全成了笑话,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自己真是高估了这个姑母,也难为这么一个人还能传出那些名声来。只这一段看似贴心的话,开头便讽刺了一通自己没有母亲教养,又仿佛她做了多大让步,竟能每一个字都让人如鲠在喉。
偏她自己无所察觉,似乎只要祖父给个回应还能继续说下去。
莫将没想到自己女儿这么多年竟然毫无长进,自己原不想让白丫头看见两人争吵的场面,反倒让她得寸进尺。
当即呵止了这个天真自私的女儿:“住口!”
还想再说什么,张开嘴又住了口,怕她再接什么骇人之语,只提高声音向外面道:“盈申,带小姐去休息。”
申伯当即进来应下,仍像沈夫人未出嫁时一样称呼:“大小姐,这边请。”
沈夫人看着自己父亲突然变了脸色,又听着这赶人的话,一时搞不清自己做错了什么。心下委屈,也不行辞礼,转身便往外走。
莫将看着两人离开,独自在厅内坐了一会儿,面色逐渐缓和下来,方道:“不用走了,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莫瑾白原要离开的脚步一顿,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也就不再遮掩,只转身进了厅内,行了礼,有些撒娇道:“想不到这次又被祖父发觉了。”却打算将刚才听到的话尽数盖过。
莫将也没急着提起,接着话头道:“我可没看出你有骗我这把老骨头的诚意。”
说着从椅子上起身,“走吧,陪我去园子里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