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展开请柬，里面写道：尊敬的鹏城先生，谨定于一月十八日星期三在家中摆酒席，张石辰携全家诚邀您的光临。
内容只有一句话，书写工整。但有一点使我疑惑：请柬里并没有告知因为什么事摆酒席。这倒是少见，也不合常理。难道是摆无事酒？真是有可能，因为龙凤镇这几年因为这个事已经臭名千里了。
于是，我把请柬丢到一边。不去也罢。但后来一想，还是去吧！毕竟张石辰托人从几十里外给我送来请柬，这是多大的面子呀！想到这里，我又拿起请柬，放进抽屉，在农历本一月十八日下面，写了一句话：张石辰喜得贵子，吃酒席礼金五百元。
到了日子，我便早早前往的龙凤镇。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我又想起了第一次去龙凤镇的那段往事。
那是十年前三月的一天，我闲来无事，就从舞阳坝一直游玩到龙凤镇。到龙凤镇那天，正赶上了一个好天气，蓝蓝的天，洁白的云，油菜花盛开，一片金黄把古朴的龙凤镇妆扮得格外漂亮。
我下了车，看了一眼公路两旁的吊脚楼，直奔油菜花盛开的农田里。
走在田埂上，到处是一片繁忙、热闹的景象。人们在田地里劳作，蜜蜂在花丛中飞舞，鸟儿在阴凉下嬉戏，蝴蝶在草丛中舞蹈，喜鹊在树梢叽叽喳喳，布谷鸟在竹篱笆上高唱着：“布谷，布谷，……”
走进大山里，却又显得宁静闲适。山间溪水潺潺，云雾缭绕，树莓、松树菌和木姜子花散发出的迷人香气，飘逸在葱翠的林海中。抬头仰望，白云托举着几户人家，炊烟袅袅，旁边的山梁上，有人在高歌：
“好一座雄起的山，好一个闹热的湾，好一股清甜的泉，好一坡五彩的伞。地是开阔的地，天是自由的天，荒山野岭把身安，哥活得像神仙……”
……
这些年来，我一直对此念念不忘。今日前去，想必也能看到别样的风景吧！对此我充满期待。
到了龙凤镇，我却吃了一惊，因为龙凤镇已不再是我记忆中样子。吊脚楼不见了，高楼拔地而起。宽阔的街道上，满是做生意的商户；道路纵横，人来人往，垃圾遍地，浑浊的污水向河边流淌。
我又去到那条田埂上。
昔日的油菜地也已经荒芜，杂草丛生，丛林惨遭砍伐，溪流干涸。——使我倍感失望，心中隐隐作痛。
我又回到镇上，到处转了一圈。只感觉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只想着赚钱。和他们说与钱无关的话，他们也不爱搭理。我还因为买一瓶高价水讨价还价，惹恼了一个老板。他收了我的钱，不给我水，还指着我的鼻子叫我滚，把我臭骂了一顿。
我伤心极了，只想尽快离开那个地方。于是，我向张石辰家走去。
我到了他家院门口，轻轻敲门，却没有人回应。我又喊道：“张先生，在家吗？”里面依旧没人回应。于是，我轻轻推开铁门，向里走去。
进了院子，里面摆着十来张圆桌，围着洁白的桌布。最前面的高台上，中央摆着一张条桌，铺着蓝色的桌布，架着一个话筒。
我寻遍所有，依旧没有弄清他家因为什么摆酒席。我又走到门口，坐在一个红色的塑料凳子上，点燃一支烟消磨时间。
过了二十几分钟，他家的院门从外面推开。张石辰回来了。他一眼就认出了我，笑盈盈地说道：“哦！您是鹏城，欢迎。”我起身说：“我是鹏城，是不是来早了？”张石辰说：“不早，您辛苦了，快请坐。”说完给我倒茶，找烟，格外的热情。
我心里又好受了一些。
不久，他的妻子和儿子带着厨师进了门，开始埋锅造饭，客人也陆续来到。张石辰准备好讲话稿，走到门口迎客。他的妻子也把桌子搬到门口，堵在道上收礼金。
我奉上礼金，回到桌前，向身边的一位老人问道：“老人家，他家因为什么摆酒席呀？”
老人四处看了一眼，说：“他家的母猪下了十五个崽。”
“这也要摆酒席？”
“赚钱呗！”
此后我一直无话。
中午十二点，客人差不多来齐了。张石辰让儿子给母猪戴上大红花，牵着它在客人中行走，身后还跟着十五个小猪崽。客人见了，都竖起了大拇指，夸赞老张家的母猪了不起。张石辰听到溢美之辞，脸上乐开了花。他足足坐等了半个小时，才昂首阔步走到台上，坐在桌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平铺在桌上，对着话筒咳了几声。
台下立刻安静下来。张石辰故意抬高嗓门说：“今天，是一个大喜的日子，我的父亲……”
客人哄然大笑。
张石辰发现拿错了稿子，羞得满脸通红，也不敢抬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在额头上擦着。不远处，他的父亲却是一脸木然。
过了半分钟，张石辰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仔细看了看，念道：“今天是一个大喜的日子，感谢各位亲朋好友光顾，使我家高朋满座，蓬荜生辉。十天前，我家的母猪历经千辛万苦，一口气产下了十五个崽，创下了它自产崽以来的最好成绩，同时也创造了我镇近二十年来，母猪产崽的最高记录。因此，为了感谢我家的母猪，特此举办此次庆功大典，聊表我的心意……啊！我家的母猪，是一头伟大的母猪；我家的母猪，是一头光荣的母猪；我家的母猪，是一头举世无双的母猪。我代表全家感谢你，并一直会记住你，善待你，让你在未来的路上，活得更有面子，过的更加幸福……”
张石辰猛然站起，拿起桌上的酒杯，又说，“最后，请大家举杯，共同祝愿它儿孙满堂，幸福万万年。”
张石辰一口干了杯中酒，向台下走去。
后来我听一个朋友说，张石辰的稿子是用他父亲七十大寿的祝酒词改的，保留了不少原稿内容，因此听上去有些古怪。但他确实已经尽力了，因为他的确没读过什么书。
饭菜上桌，客人开始吃饭。
再看张石辰的父亲，两眼直冒火，也不跟人说话，客人敬他酒，他也只是说一句：“我最近身体不舒服，刚吃了药——”说完拿起筷子，低着头吃饭。
不久，酒席结束。
客人陆陆续续走了，只有几个至亲坐在大门口闲聊；厨师把院子收拾干净，结了账走了；张石辰的父亲憋着一肚子气，没打招呼也走了。
后来我还听说，张石辰送走了客人，把礼金倒在床上，数了两遍，装进了一个鳄鱼皮的手提包里。又拿来纸和笔，算了一笔账，自言道：“本次庆典毛收入六万一，除去必要的开支，纯收入四万八，加上以前赚的钱，差不多有了一百万。呵！我发财了。”
张石辰哼起了小曲。
“好一座雄起的山，好一个闹热的湾，好一股清甜的泉，好一坡五彩的伞。地是开阔的地，天是自由的天，荒山野岭把身安，哥活得像神仙……”
他走到床头，换上一身名牌西服，把四万八存进了银行。
回到家，他又换上一套旧棉衣，从猪圈里抱出六只小猪崽，拿了两千块钱的好处费，给邻居家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