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喜欢你但你不喜欢我的暗恋关系。”
顾笙深深地望着尹墨然,目光里满含炽烈的柔情。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眸,竟逼着尹墨然垂下眼帘,暗自红着脸低头看自己的饭碗。
一颗噗通噗通的心,就像被外界巨大磁力吸引而急速错乱旋转的时钟,摇摆失控,方向迷茫。
顾笙见她不作声,继续语调轻缓地开了口:“尹墨然,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尹墨然仍然低着头不说话,她在心里翻来想去,顾笙说的话是真心的吗?还是一时冲动?毕竟他们相识才不到一个星期。一见钟情这种鬼话,她是不信的。
思虑许久后,尹墨然放下筷子,抬起头来,十分严肃地说:“顾总,如果你是为了制造在追我的表象,以挽救我的自尊心,现在大可不必了,出差期间没有同事会关心这些。再说,别人的风言风语,经过这么几天,我早已经忘记了。那天在你办公室哭,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
顾笙沉默着,然后叹了口气,表情冷峻地说:“尹墨然,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在想什么做什么,我自己很清楚。如果我对你造成困扰了,那接下来,我就站在原地。我们就做最正常的同事。”
话一出口,他们俩之间的气氛尴尬微妙起来。
尹墨然没有再说话,轻轻夹起那根已经没有热气的青菜,麻木地在嘴里咀嚼。顾笙也不再看她,只是闷头吃饭。事实上,两个人都没有再吃什么,就这样沉默着直到冉贤喆再次匆匆忙忙赶来。
出了餐厅,一看到冉贤喆的车,顾笙就丢下尹墨然冲上去坐到副驾驶。尹墨然慢慢走到车边,费力拉开车门,上了车,倚着车窗坐在后座,眼神漠然地看着窗外。
陵蛮古都是山区气候,相比于十月的上海来说,温度偏低,街上的行人都已经裹上薄外套。穿着一条单薄连衣短裙的尹墨然此刻感觉有点冷,但她没有叫冉贤喆调高空调温度,她只是抱住手臂,扛着袭来的凉意。
她一向是这样,不是一个能自然地开口寻求帮助的人,也不是一个懂得如何示弱的人,所以那就一个人在无声中孤力忍受一切的困顿。
已经把冉芸天送回家的冉贤喆,此刻的心情也并不高昂,少了他的热情带动的气氛,三个人只能各怀心事,坐在车上,一路上也没有过多的言语,时间显得漫长而钝重。
好在车程并不远,从热闹的新城区拐进一条青石板路铺就的宽阔路面后,不到两分钟,冉贤喆就停了车。他说:“前面几百米远就是阙敦桥了。但要进入陵蛮古都内部只能步行,我们要在这下车走进去。”
阙敦桥并非传统意义上那类仅供过河的桥。除了桥面,桥两侧还有两层楼的商业街区,集中了陵蛮丝绸店、木雕工艺馆、酥糖作坊、油纸伞店等琳琅满目的特色创意店。尹墨然尤其印象深刻的是,开在桥头第一家的壬寅书屋。
壬寅这个人,她是知道的。19世纪初的作家,出版过多部长篇小说,因书中所写内容小众,不涉时政,他在世时没什么名气,直到现在,舆论更为自由,人们才重新审视认可其作品的文学价值。
陵蛮古都是他的故乡,自他被当代人青睐以来,他的盛名就成为这座小城趋之若鹜的标签符号。尹墨然想,真正能写出那类小说的人,多半不会被这种盛名所左右,于他而言,画蛇添足而已。而有多少人阅读过他的作品,了解他所传递的人性思考,才是真正重要的。
但出于对壬寅的敬意,尹墨然近距离经过书屋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店内除了陈列着一些壬寅各种版本的小说集、杂文集,还贩卖一些用来诓骗小情侣的坠着红绸带的同心锁。在尹墨然看着那些小玩意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顾笙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尹墨然扭转头来看路,正好撞上顾笙的眼神。她的视线像被子弹击中的镜面一样,瞬间碎裂,慌乱地看向四面八方。尹墨然开始变得有点不敢直视顾笙,她也说不出所以然,就是打心底里认为,暂时避开顾笙,才是对的。
顾笙觉察到了尹墨然的慌张,在她移开视线若无其事浏览路边的丝绸店时,他蹙起眉头,缓缓转过头,继续跟上冉贤喆的脚步。
从一个古老的红漆楼梯上到二楼,进入右手边第一个大门,就是冉贤喆所说的缘悲斋了。
“二哥!”冉贤喆像回到自己家一样,高声在门厅叫唤。
来到这个新中式风格的茶楼,他的心情振频都变得不一样。缘悲斋的整体空间布局设计,很有禅意。每一处局部都耐人寻味,散发出悠远深邃的幽幽古意,确实让人一踏入此地,便觉心安。
“三哥来啦!”门边吧台处,站着一位着白色蓝花旗袍上衣、挽着松松发髻的女人,面如净月,恬美娴静,她冲冉贤喆熟络地打着招呼。
“星琪,二哥呢?”
“二哥在禅室里面,我去叫他!”
冉贤喆说,星琪是缘悲阁长年供养的茶艺师,也是师从二哥学习茶艺的唯一徒弟。原来是茶艺师,难怪气质与众不同。
一座逼真的石拱桥呈弦月状,活生生挡住他们三人的去路。这是从门厅进入敞亮茶室的必经之桥。桥下是时不时泛起涟漪的清澈池水,池水里有莲花在生长,三两座假山都是奇形怪状,颇有些小巧流水人家的韵致。
尹墨然想起一句在哪看过的佛教偈子“吃茶去”,吃茶的人就应该来这样的茶楼。她这么自顾自想着。
“贤喆,快招呼你朋友进来!”有人应声从里屋出来,嗓音低沉醇厚。
尹墨然的视线从池水移到声音来处。桥对岸,星琪身边站着一个看上去三十四五岁的男人。
穿宽松的白色苎麻上衣,胸前是一排中式盘扣。他脚步坚实,迎面走来,五官愈发清晰,一张有棱有角的甚至可以说是漂亮的脸。尹墨然看见他下巴处留着一撮粗黑浓密的短胡须。
她并不喜欢看胡子拉渣的男人,但不知是因为脸好看,还是出众的气质,这个男人的胡须却留得颇有韵味,带着一种神秘沧桑的阅历感,她居然想起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世外高人。
“这是我二哥冉瀚辰。”冉贤喆对他们介绍道。
冉贤喆说,他二哥是释心长老的俗家弟子,经常与释心长老探讨佛法,得到多次答疑授惑,所以只要得知释心长老来到陵蛮古都,二哥便会邀请释心长老来此用些斋菜。对释心长老来说,缘悲斋也是一个熟稔之地了。
四个人一一互相打过招呼后,冉瀚辰领他们过了桥,经过一排以传统屏风隔断的茶室后,径直走向里屋的一间禅室。
房间很小,有一面圆形的雕花木窗。地面铺的是榻榻米式草席。四个人将鞋脱在竹帘门外。
“自从信佛之后,每日早晚要做功课,所以就有了这间禅室。大家不必拘束,席地而坐便是。”说完,冉瀚辰就在禅室正央那张长方形茶几跟前坐下来,往前伸了伸袖子,手腕处的一串紫檀木佛珠露出来,他开始烫茶壶温茶杯。
尹墨然理了理衣裙,围着茶几坐在一张蒲团坐垫上,冉贤喆和顾笙也在她对面坐下来。冉瀚辰正对面的空位无疑是留给释心长老的。
“顾总,修造庙宇殿堂,乃极大善业功德。你年纪轻轻,难得如此觉悟,是真了不起!”冉瀚辰在茶壶内放入少许茶叶,高提茶壶,均匀地倾入沸水冲洗,又将沸水立刻倒出。
“二哥过奖了。这是应该的。”顾笙连忙摆手,说道:“我在喜马拉雅山游历的时候,曾遇到一个当地的上师,对我影响很大,自那之后,我很是推崇佛教,能够来修复禅寺,也是一种喜乐的缘分。”
尹墨然偷偷瞄了顾笙一眼,她很少见顾笙如此一本正经地说话,并且说的是跟佛教修行相关的事情,有着不符年龄的沉稳得体,颠覆她对他的既定印象。
“得知你想来修复龟仙山的真知寺,最觉得欣慰的就是释心长老了。真知寺是元朝时期比较有名的寺庙,年月太久了,现在几乎是荒废了,殿堂一座经像都没有了。六七月份的时候,山上连着下了半个月雨,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寺庙几处地方开始坍塌。为这个事,释心长老与很多僧众一起联名上书给政府部门,申请了重新修缮禅寺。”
冉贤喆用茶夹把紫砂小茶杯分至他们眼前,继续说道:“禅寺修复获批了,但是寺庙修建工程浩大、耗资巨大,宗教场所又多是自负盈亏,也由佛教协会组织了募捐修复,但总归是杯水车薪。所以能得到卿商集团的认同和响应,释心长老觉得祖庭恢复有望,很是感怀。”
冉贤喆说罢,一一给三个人奉上一杯茶水,茶汤成色明亮清澈。一股清雅悠长的茶香弥漫在禅室内。尹墨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只觉唇齿清新,她忍不住问了句:“这是什么茶?真好喝!就像五脏六腑都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