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然,你去哪儿了?一转身就不见人了。”
尹墨然刚进地铁站,就接到了顾笙的电话。她回答说:“顾总,今天是周日,我直接坐地铁回家啊。”
“你…你就这么回家了吗?”顾笙吞吞吐吐问道,又加一句,“那个,再怎么说,我也应该送你到家呀!”
“哥,她一个普通职员,为什么要你这个大boss送啊?不能自己回家吗?”尹墨然听到电话里头传出项姝慧酸溜溜的声音,“哥,我刚就想问了,她为什么穿着你的衣服,这太奇怪了!”
尹墨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大大的西装外套,用平静到疏离的声音回复道:“顾总,不用管我,坐地铁很方便,你还是和未婚妻先去医院看顾太太吧!你的衣服,下周一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拜拜!”
都没等顾笙回话出声,尹墨然就急匆匆挂了电话。她盯着手机在原地怔了会儿,继续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向地铁安检区走去。
……
推开门,听不到牛奶喵呜喵呜的声音,只有满室的寂静,尹墨然脱掉带水钻的平跟单鞋,换上那双白色的工字形拖鞋,费力把行李箱从门外提到客厅。撂下行李箱后,她就直接瘫倒在沙发上,呆呆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不知道是没吃早餐导致血糖低还是因为飞机降落时抖动太厉害,尹墨然此刻觉得有些头晕,她既不想去做早餐,也不想去浴室冲凉。公寓里的一切都还和前天离开时一模一样。她终于回到了上海,也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公寓,但是心底却空落落的,像有一个大洞,空茫茫漏风。
至今,尹墨然没有收到过溪晓晓的微信。她寄希望于手机被偷的那几个小时,有得到溪晓晓的回信,但她收到顾笙送的手机后,第一时间发了微信过去,依旧直到现在也无人回应。
尹墨然计划下周一就去找人力资源部的同事要到溪晓晓的紧急联络人电话,找个理由委婉探一下对方的口风,以判断溪晓晓可能的去处。
上海的天气比起陵蛮古都来说,要暖和很多,上午近十点,照进屋内的阳光热烈美好。尹墨然想起还要给顾笙洗西装,立马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缓缓地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不禁用手细细摩挲着衣服的质料,拿起衣服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顾笙的外套已不是原来那种初夏阳光的香气,而是混合了她身上的气味,两种气息糅合在一起,让她联想到一种恬淡的花香。
尹墨然像想起了什么,嘴角不经意地泛起一丝软绵绵的笑意,但那笑容如昙花一现,几乎不能被她自己察觉,就很快消失了。
尹墨然已经很久没有手洗过衣服了。装一盆清水、放入顾笙的西装、倒入薰衣草香的洗衣液,拽住袖口,双手来回带动衣服摩擦,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像在河边洗衣谈笑的妇人那样悠闲而单纯。
“啊...嚏...”尹墨然打了个重重的喷嚏,紧接着打了个寒颤,她感觉鼻子塞塞的。她赶紧搓了几下衣服,就冲洗晾晒起来。
因为连夜赶飞机,休息得不好,头又晕乎乎的,身体很不清爽,尹墨然把手机调成静音,走进卧室睡了一觉。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到一座城堡一样的宫殿里寻找顾笙,却在一所突然失火的密室里出不去,周身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她的皮肤被炙烤得极其难受。她大喊一声“救命啊!”,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睁开眼,睡前还光线亮堂的卧室像被黑暗挤走了,只徒留幽秘的暮色在房间。梦醒恍惚的刹那,尹墨然觉得她像被遗弃在深深的墓穴里一样,说不上来的阴郁。似乎常常是这样,有时梦醒后,觉得内心饱满快乐,有时陷入深渊般的虚无感。而此刻,她想逃离这种虚无感。
她觉得很热,头很痛很重,一整天没吃东西,胃里难受,想起来给自己煮点吃的,试图坐起身,却发现全身酸软无力。她摸一下自己的额头,烫手的温度。尹墨然确认自己发烧了。病来如山倒,根本不容她质疑。
而此刻,她无法求助于任何人。没有她的亲人、恋人,甚至也没有她唯一的朋友溪晓晓,偌大的上海像她的一座空城。虚无感之后,沉重浓郁的薄凉感席上心头。即使再怎么不愿意,她想她还是必须勉强撑起自己,去楼下附近的药店买点退烧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在枕头边摸到手机后,看了一眼屏幕,已经是傍晚六点多。屏幕上显示很多未接来电和很多条来自“老顾”的未读微信。
墨然,你到家了吗?
墨然,你怎么不回我信息?是去跟朋友玩了吗?
墨然,我妈妈已经从ICU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了,医生说没有大碍,只是要静养几天。你吃了午饭了吗?
墨然,你为什么不理我?项姝慧她年纪小,不懂事,说话直接,但没有恶意,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她伤害到你了,我下次让她给你道歉。
你去哪儿了?墨然。
墨然,我妈妈已经睡着了,你再不回信息,我就来你家里找你了。
墨然,我在去你家的路上了。
墨然,我在那个十字路口,还过一个红绿灯,就到小区门口了。
一一看完,尹墨然陷入五味杂陈的思绪里。那些人群中不友善的言语和目光,差点命在旦夕的顾太太,妈妈成天幽怨的眼神,还有项姝慧娇嗔的模样,一一在她脑海里轮番掠过。她没法忽视其中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片断。
尹墨然觉得自己的心被那些片段四分五裂地扯痛着,而只要回想起与顾笙相处的美好点滴,这一切又愈发让她更加难以承受。想着想着,头都要炸了一般,让她疼痛剧烈。
她只是卿商集团的一个普通职员,这种跟大Boss频繁过密的私下联系接触,无论怎么说,都是有失妥当的。况且,他还是一个有未婚妻的人。
正在尹墨然翻来覆去深思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变成猛力地拍门。尹墨然觉得她再不起来开门,恐怕门板都要被卸了。她只好从被窝里起来,穿着一身带小麋鹿卡通图的法兰绒睡衣,慢慢挪到门边。透过房门的猫眼处,她认出顾笙那张被缩小的脸。
打开门,尹墨然还没来得及叫一声“顾总”,顾笙就气急败坏地吼道:“尹墨然,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要闹失踪吗?”
“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条微信?你怎么就能这么绝情冷漠?”
“你再不开门,我就要去一楼找你们房东撬门了!我真是要疯了!”
本来就发着烧生着病,人已经虚弱到不行,突然之间,被顾笙劈头盖脸一顿凶,尹墨然原本的愧疚瞬间变成气愤,她强忍着剧烈的头痛,言辞也激动起来:“你疯不疯跟我有什么关系?况且顾总你这样的大忙人,恋爱都谈不过来,在我这个下属这儿瞎费什么劲?不觉得自己太过博爱了吗?”
“尹墨然,你说谁恋爱谈不过来呢?在你眼中,我原来就是这样花心滥情的?”顾笙面带伤感地质问。
“不!不只在我眼中,应该说,在所有人眼中都是这样。”尹墨然说完,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以为你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是吗?想追谁,咳咳…咳…就追谁,别人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是吗?”
或许是终于开始注意到尹墨然不太对劲的面色和欠佳的身体状态,顾笙竟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勃然大怒,反倒像是只听到咳嗽声而没听到那些话语一般,态度瞬间变了,他关切道:“你感冒了?外面有风,你进去吧!”
说着,顾笙抓住尹墨然的手腕,想把她推到室内去避风。但尹墨然不知道内心从哪来涌来一股强烈的怒气,她猛力甩开顾笙的手,用撕裂的声音吼道:“别碰我!我感冒和你有什么关系?”
似乎这样还不够解气,尹墨然用身体挡住门口,抬起头来,定定地注视着顾笙,说:“你走!你不要再来骚扰我!自从你出现后,我的生活就没好起来过!”
尹墨然死命推着顾笙往外走,边有些声嘶力竭地继续说:“你干嘛要赖在这里?你走啊!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不知道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吗?我感冒也好,失踪也好,都跟你没有关系!你跟我只是同事关系,仅此而已!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我希望你再也不要来骚扰我!”
说着说着,尹墨然发现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聚满了泪水,她只是眨了下眼,两行泪水夺眶而出。任她捶打推搡就是僵在原地纹丝不动的顾笙,自始至终沉默地看着尹墨然,等她终于说完,他走近,一把抱住了浑身烧得滚烫的她。
这个紧紧的拥抱,让尹墨然的背部骨骼都生疼,但此刻的尹墨然已经无力挣扎,她只是瘫软在顾笙的怀中,大脑里空空如也。只有那一股熟悉如初夏阳光的香气热烈地覆盖她、湮灭她、承托起她全部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