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北风夹着碎雪,不可一世的嗷嗷乱叫。希奡上完形体课出来,就望见蹲在墙角的小川。小川喜欢各种虫子,两个人时间长了,希奡渐渐养成这个习惯,不管到哪儿,都先朝墙角看看。大多数时候,小川不在,她就一个人跑过去偷偷考量各种虫子。
小川不常出现,尤其是作为恋人来讲,他给希奡的时间太少。恋爱中,谁不着急见面呢。可他不用电话,‘情感绑架’‘生拉硬拽’也不是希奡能做得来的。有时实在想得紧,希奡难免后悔当初应下的那个矜持的‘不上门’承诺。苦闷的同时,还有些慌乱。她觉得:向来洒脱不羁的自己,现在少了点儿出息。想到这些,又恨得牙痒。有时,她甚至会担心自己说话走路都不够优雅,行事冒失,身上腿上总有撞青的伤。
希奡悄悄摸过去,即将成功时又被他的手指点住。
实际上,希奡是故意露馅。因为,她察觉到,小川不喜欢自己比他强。她愿意顺着他:BOYS ARE ALWAYS BOYS。
小川回身站起来时,手指间突然垂下亮晶晶一条线,铂金链子挂了宝蓝心钻。
“送你。”
希奡没接,两只手抱在胸前轻轻试探道,“可是,离圣诞节还有两天呢。”
“不是圣诞节,我们,一百天。”他的手仍然擎着。
哇,他记着呢。希奡心里又惊又喜,脸上却佯装不知,“什么意思?”
“一百天,你和我。”
希奡又假装想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喔,你是说……今天是我们相识一百天的纪念日?”希奡觉得自己都被骗住了,戏剧学院真不白念。
小川点点头,手腕一抖,项链阵阵闪烁。
希奡接过礼物,托在手心里细细欣赏,眼睛明明放着光,嘴上却仍逞强:“哪儿算得上什么重要日子嘛。”
希奡挎着小川,两只手都塞他兜里,晃晃荡荡进了街边小店。卤煮刚上桌,就被人搅了局。她看看手机然后躲出去接。
搅局者是她母亲,年纪算不上老却厌恶所有现代事物。
希奡来北京后第一次拨电话回去,母亲甚至不知道女儿离家前给她换的电话带有可视功能。所以,当电话接通,女儿的脸瞠然出现在自家墙上,母亲吓得连连后退两步。太丢人了,幸亏没人看到。希奡简直无语。这就是母亲的生活,除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半年也不会响上一次。自己真是白花心思又浪费钱。
“什么事儿?”手机屏幕上映出母亲的脸,希奡强耐住性子。
“你上次说的,要去国外比赛的事儿,我觉得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你不过学了两个月舞蹈,你……”
希奡不由悲哀地想:这就是我的母亲。别的孩子谈及理想,都会得到父母由衷的鼓励:当然行,孩子。只要你愿意,你能成为任何人。唯独她的母亲,只会怯懦的讲:那样能行吗,不要吧,你总是盲目自信……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嘛……
“知道了。”希奡不想浪费时间。
“我知道你不会听的。”母亲叹了口气,语气软的让人听不下去,“从小到大,什么都不听,非得自己去经,吃过亏才罢休。”
希奡草草应付,“我在吃饭,就这样吧。”
她实在和母亲难以沟通,三岁时就听烦了她的《摇篮曲》。她只会那一个调调,希奡一听就哇哇哭个不停。
母亲不再作声,也没反对,大概是电话被挂的多了,也就不在意了。
希奡舒了口气,刚要挂断,却被母亲一句“等等”喊住。
希奡一怔,母亲一脸急切,就像刚发生了什么大事。
“项链。”母亲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谁的?”
“怎么?”希奡觉得莫名其妙。
“那是条香奈儿,你买不起它。”母亲紧追不舍。
希奡更晕了,她立刻想到的不是它有多贵,而是母亲没见过什么世面,怎会认出这条‘香奈儿’,还知道它的价钱,“朋友送的。”
“还回去。”
希奡诧异的举着手机,很难相信,听筒里决绝的声音是自己的母亲说的,“凭什么,人家送的礼物。”
“它太贵了,不属于我们。我告诉过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怎么老不听呢……”说到这儿,她又恢复了哀怨的口吻。
希奡心里多了疑问,没容母亲继续唠叨,马上挂掉电话。
她坐回桌前,扯扯脖子上的项链,“它……多少钱?”
小川停下咀嚼,不知所以的看着她。
“我是说,这条项链多少钱?”
小川放下叉子,左右手的食指相互叠在一起,答道,“十万。”
希奡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小川这么有钱。她去过他的家,除了旧沙发和布衣橱别无他物。
母亲说得对,自己买不起它。早知道这样,平时真该攒些钱。母亲一直说,记得存钱。永远别花兜里的最后一张钞票,分文不剩时容易脑袋发昏。或许,正是由于母亲的提醒,希奡才过上这样的生活:赚钱和消费在时间上完全错开。钱全部花光,才考虑再赚。倒不是不喜欢钱,只是更爱自由。
小川一直盯着她,“在想什么。”
“钱。”
“我有。”
“你有是你的,我要自己赚到十万块。”她得证明,配得上自己的爱情。对她而言,这无比重要。
“十万块!天哪!我要怎么才能赚到那么多钱啊。”希奡越想越抓狂,干脆不管了,一拍胸脯,振振有词的给自己鼓劲儿,“先吃饭,希奡总能搞定。”
这时,小川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我可以……”
希奡大口嚼着鸡肉,一边摆摆手打断他,“我说了,我要自己赚。”
“我说的也是……你自己赚。”小川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