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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盗巧施连环计

街道上灯火荧荧。

夏乾看到街道上重新燃起了灯火,才猛地一个激灵,拔腿跑到庸城府衙。

“怎么燃灯了?不是灯火有问题吗?”夏乾抬头望去,只见街道上灯火点点,便颤抖着手抓住身边一个守卫,直勾勾地盯着他问,“谁让你们点的?”

“夏公子大可放心,守卫们的动作很快,灯油已经全部换过。方统领已经在院子里了。危急关头,莫要惊扰为好。”回答的居然是赵大人,他威严地步行过来,吐字清晰,浩气凛然。

赵大人黑色的锦衣与黑夜融为一体,星目含威。夏乾顿时觉得心安。他与赵大人不过几面之缘,却对此人异常信赖。如今,包公已逝世将近二十年,百姓再无青天老爷可信奉,凭夏乾推断,赵大人官位不及包拯,智慧不及他,甚至名讳都不为人知。但是夏乾视其目便知道他认真严肃,踏实肯干,非杨府尹等泛泛之辈。

夏乾赶紧道:“是我唐突,但——”

赵大人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适才多亏公子发现了灯油有问题,这才一一换过。随后我便亲自带人去了一趟医馆查证。”

夏乾一愣:“您亲自去的?”

赵大人点头:“我素来喜欢亲力亲为,立刻带几个人去了医馆。医馆的上星先生看过灯油,顿时双眉紧锁,问我们这东西哪里来的。他说,凭着味道,就知道里面加了剂量不小的麝香,还有曼陀罗细粉。”

夏乾吃惊地问:“有麝香?”

“对,这一点很难解释,”赵大人皱着眉头,“加曼陀罗易懂,那本来是尽人皆知的——”

“迷药。不过那不都是口服才会产生的功效吗?点燃能有什么用?”

赵大人道:“也许可以制成烈性迷药。上星先生也说了,曼陀罗的叶子本身有淡淡的麝香味道,也许两种东西混合点燃之后会让人昏迷。但这只是推测,也不见医书有这种记载。曼陀罗本身非中原盛产,他把东西留下,打算再做研究。”

“怎么,赵大人您也觉得那灯油会致人昏迷?”

赵大人一怔:“大家应该都会这么认为吧,夏公子你不是也闻到了?只是闻到未燃的灯油就有晕眩的反应,何况点燃呢?气味这么刺鼻,离它不远都能闻到,不是迷药那又能是什么?”

赵大人顿了一下,道:“何况,我们在短时间内查了所有街灯,发现大部分都被换成了有问题的灯油。灯油香味甚浓,闻了就觉得不对劲——”

“不对,不对。”夏乾竟然打断了他的话,皱着眉头道,“昨夜我与易厢泉碰到青衣奇盗时,他应该在换灯油。”

“这又如何?”

“证明灯油是他昨晚偷换的。注意时间:是昨晚!可是在那之后,那灯油燃了一夜。”

赵大人双眼瞪得铜钱般大:“那怎么可能!那可是有问题的东西,点燃一夜怎会相安无事?”

夏乾摸摸后脑勺:“我也不知道。谁知道他要干什么?冒着生命危险换了全城的灯油,可是那东西除了有香味儿,一点作用也没有!”

赵大人皱眉思索了一下,道:“会不会因为沉淀?刚刚上星先生似乎提到了,灯油轻,这些药物重,下面浓度会大一些。”

夏乾一想,觉得有些道理。二人默契地沉默了,因为他们顿时有种危险的感觉,谁也不敢对此再妄加评论。许久,赵大人道:“罢了,现在一切无事就好。不过,易公子人呢?”

夏乾愁眉苦脸:“八成是遇到意外了。我派下人去找了。赵大人,您可以再派点人手跟着找。”

杨府尹此时已经快步走来,赶紧安慰道:“有人找就好。马上便是贼的偷窃时间,衙门的人也是抽不开身的,再说青衣奇盗不害人性命,估计事件结束,便会放他回来。”

赵大人觉得有理,点头道:“守卫都是定了人数和位置的。换位思考,如果此时是易公子在此,定然不会抽调人手去找人。”两位大人互相点了点头,意见竟然颇为一致。夏乾看着他们,突然有些心寒。

他们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但是,于他们而言,这场抓捕就像是在下棋。如今既然已经提前设好了妙局,只得按规矩走,哪怕在厮杀中丢了一子半子也应该顾全大局,绝对不可乱了阵脚。从大局而言,此举是对的,他们想要赢。只是夏乾此时才知道,在这场厮杀中,看似重要的易厢泉就是这“一子半子”。他一介布衣,无权无势,智慧用尽之后恐怕会遭人丢弃。草民草民,弃如草芥。夏乾心里越发觉得悲凉,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夜越发沉寂黑暗,街灯与银杏叶子长相守望。白露将至,夜色越来越凉,庸城府衙的气氛显得更加压抑。远处传来更夫的脚步声,却不见打更的人来,兴许是绕道了。

“梆,梆,梆”,一慢两快连击三次。戌时。

院子中有几十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梆子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可怖,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经。戌时已到,青衣奇盗随时可能来。

在一片死寂的院子里,夏乾放眼望去,这辈子也难以忘怀这种画面——侍卫靠墙而立,却宛如一尊尊铜像,一动不动。地上的犀骨筷白花花的一片,整齐地排满整个院子。今夜无风,昏黄的灯光似乎给一切染了一层颜色,只觉得似在云雾里,亦真亦幻。整个院子里染着雨后潮湿的味道,泥土气味飘散空中。夏乾往前慢慢地走着,仿佛进入了一片奇异的森林,明明有这么多人站在他的身边,却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好像自己才是森林中的唯一活物。

守卫不多,却是从军队中精选出来的。西北战事不断,军规更是森严,如此才会有战无不胜的队伍。夏乾想去到二位大人所在的八角琉璃亭,要走过一段路。待夏乾走进亭子,才发现四四方方的院子屋顶上蹲着不少人。

他们都是最精良的弓箭手。

弓箭手,夏乾也是可以担任的。他是异常出色的弓箭手,可以百步穿杨,他也有很多把极好的弓。在这么多弓中,有一把弓是最好、最耐用的。那就是挂在自家书房上那把柘木弓,夏乾总去擦它。

他向上望去,屋顶上守卫的位置很好,视野极佳。院里院外皆在掌控之下,任何风吹草动尽收眼底,意图不轨的人怕是插翅难逃。

只要青衣奇盗一现身,就会被乱箭射成刺猬,非死即伤。

夏乾想着想着,越发觉得安心了。但是他实在是难以想象,在这么严密的守卫之下,青衣奇盗居然连续成功了十四次。

“夏公子!你快看——”

夏乾听得此言冷汗冒出,这是出了何事能唤到他?赶紧转过头去,只见方千指着院子里一棵高大粗壮的银杏树,树上蹲着一只娇小的白猫,蜷缩成一个白团,把小脑袋塞进自己身体蜷的卷儿里,活脱脱一个雪球。

那猫通身雪白,个头大小倒与吹雪相差无几。

“那是不是易公子的猫?”

众人皆望去,夏乾赶紧上前观望,焦躁道:“怎么又是它?”

夏乾嚷着嚷着就有些生气了,猫跟主人一个样,该来时不来,不该来时一个劲儿瞎晃。

赵大人起身道:“那易公子是不是也在附近……”

有可能。众人闻之皆喜,这猫生得可爱,倒打破了这眼下的肃静。却不承想,方千突然一声大吼:“弓箭手!树上有动静!”

众人目光慌忙向树上移去,院内传来弓弦拉紧的声音。

树上的确有异动,叶子不正常地摇晃着。不是别的树,正是吹雪所在的那棵。

隐约有影子在树梢间闪过。那不是人影,倒像是……一大群猫。

方千盯紧了树梢,做了个收回弓箭的手势。

吹雪所站的那棵树上似乎有不少猫在不停晃动。它们皆非白色,都是花猫,个头大。而吹雪一身雪白在夜晚格外显眼。

杨府尹笑了,他刚刚被众人的举动惊到,肥胖的脸汗津津的:“原来是猫,方统领太过紧张,未免草木皆兵啊。怕是易公子的猫发情招来的。猫夜行倒是常见,不过这数量……快十只了吧?那贼戌时之后才来,不知具体时间,半夜三更再来偷也说不定。方统领,先让易公子的猫从树上下来。”

赵大人没笑,仍目视四周一语不发。

杨府尹的话顿时让众人安心了不少。夏乾先走上前唤着,可是吹雪并未理他,还是在树上老实地待着。

“这猫中邪了?平日里可不这样。”夏乾嘟囔着,又开始张牙舞爪挥动双臂,猫就是不下来。

“我捉来便是。”方千把剑向后一推,准备上树。

“算了,这一只猫还好说,一群,怕是你也应付不来。”杨府尹笑着,想挪动椅子,却胖胖的陷在里面动弹不得,“我们等一等,说不定一会儿猫群就散了。”

他说得有道理。夏乾也跟到亭子里,一屁股坐在凉亭的圆墩上。漫漫长夜,青衣奇盗不知何时才来。他和二位大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很是尴尬。

周围又恢复了死寂。

正当夏乾被这寂静催得双目涣散、昏昏欲睡时,门外的守卫忽然跑了进来。

“不必慌张,有事即报。”赵大人缓缓地站起,漆黑锦衣上的金线闪着灿灿微光。

守卫匆忙行礼:“夏府的下人来了,在门外找他们公子。”

夏乾一听,以为是有了易厢泉的下落,遂立刻起身到门外。只见谷雨正站在那里,灯光在她娇俏的脸上投下淡淡红晕。她急匆匆道:“少爷,夫人让你回家去。”

夏乾气极了:“遣你来就为了说这个?”

谷雨叹气,转而眼里竟有盈盈泪光:“就知道公子您不回家。易公子没有消息,连猫也没找见呢!少爷你说易公子他……不会……会不会有事?”她狠狠地抓着手中的粉白绢子,带着哭腔。

夏乾暗骂一声——你不担心自家少爷,担心易公子!却又不得不赔笑好生劝着。这谷雨比他小上一岁,深得夏夫人喜爱。夫人总是派谷雨管住夏乾,时时通报儿子动态。

夏乾宽慰道:“你瞧吧,吹雪在那棵树上呢,白色的那只,找猫的事就不必了。”

谷雨身子娇小,踮起脚尖瞪大双眼朝着树上望去,吃惊地说:“白的?易公子的猫居然是白的?我今天凌晨还看见了呢,明明是黑白相间的。”

“凌晨?”

谷雨点头道:“就是凌晨没错。我去给老夫人收露水的时候远远看见的,隔着池塘,却看得清楚!易公子当时蹲在地上,好像点着了什么东西,还在冒烟呢!旁边蹲了一只好大的花猫,有狼狗一般大小,尾巴很粗,上面是一环一环的黑白花纹。”

夏乾一愣:“听起来像是狸,你难道没有见过城外的狸猫?”

谷雨摇头:“我一年前才从北方府宅跟来庸城,狸猫都在山里,我也不怎么认得。居然不是猫?是狸猫?但是真的很像呢。”

夏乾怀疑:“你确定那是易厢泉?”

“错不了。”

“可是怎么会呢?那可是凌晨,小寒还在他门口守着呢,易厢泉自己怎么能跑出来?”

“少爷真笨。”谷雨嘟囔道,“小寒一向贪睡,少爷又不是不知道!不过,除了那只大猫,我记得易公子还拿了个大箱子。”

“你回去和我娘说,今夜我不回家。还有,继续让人找易公子,别再管我了。”夏乾思绪有些乱,草草交代几句便头也不回地扎进府衙院内。

谷雨哼一声,也没再理会,急急地去找易厢泉了。

夏乾不知道,就在自己刚出去见谷雨的时候,通报的守卫又向赵大人汇报了三件事。

“大人,城东发现有人昏迷,似乎昏迷了很久,是打更的更夫……”

赵大人脸色阴沉,敛容屏气,沉默一下才道:“如此说来,那刚刚经过这里的更……是谁打的?”

杨府尹也觉得事关重大,不敢吭声。赵大人随即面色凝重:“去查一下打更的更夫,立刻去!”

那一句“立刻去”格外洪亮,甚至可以说大得吓人。这样安静的院子里,这一声命令充分暴露出了赵大人的不安。侍卫本就神经紧绷,如同即将遇到猛兽的猎人,而突如其来的任何声响,都给内心的紧张与恐惧加了重重一笔。

那个汇报的侍卫顿时也不安起来,他显然还有话想说。他警觉而又敏感地压低声音:“还有一事未报,库房失窃了。”

“什么时候的事?可丢了什么物品?”

“东西似乎没怎么少,但来不及细细清点,不能完全确定。门似乎是被炸开的,发现门口有木炭、硫粉、硝石的粉末,都被雨淋过。”

赵大人道:“这么说来,怕是昨夜风雨之前所为,火药的爆炸声与雷声混了。”

杨府尹笑道:“无妨,不是什么严重的东西。怕是一般的小贼,查出来就好。”转而笨拙地扭向赵大人笑道,“下官觉得,这种小事就不劳烦大人挂心了。”

庸城不能算是大城镇,每年商人来往频繁,打架滋事不少,但是大事没有出过。杨府尹在这样一个地方过得安逸,油水自然捞过不少,但是大事却也不曾参与过。眼下之景未免太过令人紧张,他真的希望事件早些结束,保住官职即可。这些鸡鸣狗盗之事能少入高官耳朵那是最好。

杨大人冲侍卫使了个眼色,如果没事,趁早离开为妙。

侍卫犹豫一下,却是没动。他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城西的一个姓张的老板,说他的原料被偷了。”

杨府尹瞥了赵大人一眼,心里暗暗叫苦,恨侍卫看不懂自己的眼色,压抑怒气道:“哪个张老板?”

侍卫低声道:“那个卖酒的张老板,就是那个……偶尔贩些私酿的。他混黑道,贩卖私酿,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杨府尹紧张地看了赵大人一眼,把侍卫叫到一旁:“他什么东西丢了?”

“没细言,等青衣奇盗的事情完结,他想让我们去一趟。似乎丢的是活物。”

杨府尹震惊:“活的?难道是蛇蝎不成?”

守卫呆呆的,摇头表示不知。杨府尹赶紧让侍卫下去,瞥了一眼赵大人,只见他神色如常,便暗暗舒了口气,心中不快,这侍卫真是不长眼,这时候打什么小报告!

这时,夏乾刚刚打发走谷雨,正从外面走过来,与那个倒霉侍卫擦身而过。

此时月上柳梢,却被黑夜染得不见银色,只留丝丝清冷月影幽幽洒下,极尽秋寒,不怜草木。

戌时一刻,一切平安。

夏乾心中乱成一团:易厢泉为什么会惹上狸猫?

他心里盘算着,越想越迷糊,慢慢进了草木苑里,便循着卵石路往前瞎走。猫头鹰咕咕地叫着,轻轻飞上了树。

猫头鹰上树是很正常的,猫上树也正常。可是若是一群,就显得不正常了。

夏乾抬头看了看吹雪待的那棵树。吹雪安静地趴在树上,竟要昏昏沉沉地睡去。再一细看,树上的其他“伙伴”竟然都不见了。

那群花猫一只不剩,此时竟然只剩下吹雪。

夏乾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疾步上前拽拽方千的袖子:“方千,你站得比我近,树上其他猫去何处了?”

“大约是散去了。”方千无比紧张,无心理会他。

夏乾紧张地说道:“那树上的不是猫?是不是比普通的猫还要大上一点?”

“似乎是……”

夏乾低声道:“是不是狸猫?城外的山上有不少七节狸,一般城里没有这东西。”夏乾顿了一下,奇怪地道,“你与我自小长大,为何会不认识?你刚刚莫不是没看仔细?”

“那依夏公子的意思——”方千狠狠地攥着腰间佩剑,指节发白,盯着高墙外漆黑的夜空。

夏乾知道他实在是紧张。青衣奇盗一事闹起来,无数地方官遭了殃。他一个小官,根本担不起任何失职的风险。

夏乾赶紧离开方千,自己倚靠着院子里最大的银杏树,闻着夜晚散发出来的树叶的清香,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瞬间从自己的脑海中抽离。

狸猫,街灯,易厢泉——夏乾的脑子乱成一团,这些官连易厢泉生死都不在乎,自己为什么要在乎犀骨筷?

夏乾又移动了几分,挪到了院子的角落。这个角落是最安全、最不容易出事端,而且又能够看到院子全景的地方。他的眼前,就是一个大水缸。

夏乾事后回想,极度悔恨自己当初选了这么个破地方待着。

时间马不停蹄地流逝。院子里依旧没有任何说话声。风轻秋凉,夏乾在心中念着“易厢泉平安”,念着念着,已然有了睡意。

就在夏乾即将睡去的那刻,却听见“咣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夏乾一惊,四下张望,却紧接着又是一声。

这声音太过突然,却又清晰可闻。众人皆愣住。方千后退一步,瞬间拔剑出鞘,只见寒光一闪,随即大喝一声:“准备!”

屋顶上弓弦在此刻被拉紧。夏乾缓慢地后退到墙边,两位大人也是立刻站起,不禁地向后退去。

侍卫全部抽出了刀剑,院子里顿时寒光四起,大家警惕地看着周围。

“是什么声音?什么东西碎了?”杨府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胖身子牢牢贴到柱子上。

正当大家向四周看去的时候,一丝恐惧悄然爬上夏乾心头。因为只有他知道,刚刚破碎声传来的那一刹那,脚边感到有轻微的震动。

那是水缸受力而产生的震动。

夏乾心里七上八下,大气不敢喘。所幸的是脚边水缸依然完好。他刚要松口气,细细看去,见水缸上面赫然插着一支类似于箭的东西,几乎整根没入,有小小一截黑色羽毛是露在外面的。

夏乾立即傻了,第一反应就是:这箭绝不是人力所射,而是弓弩所为。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又听见远处“咣当”一声响。夏乾正回头看声音来自何处,只觉得一阵风从自己耳边“咻”的一下吹过,如同刀子一般刮过面颊。

这分明是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脸过去了!

他下意识纵声向后一跃,只听又是一声,又一支箭没入水缸!

随即而来的是“咻咻”两声,这次夏乾看清了——又一支箭射进了眼前的水缸。

“箭!趴下!快——”方千突然喊道,院子里的守卫迅速卧倒。

一共响了四声,两支箭没入夏乾眼前的水缸,另两支没入另一个水缸了。

夏乾大口喘气,眼睛呆呆地向前望去。眼前的水缸几乎被箭穿透了。那黑色羽毛带着令人胆寒的气息,给水缸文上了裂纹。

裂纹越来越大。哗啦一声,水缸彻底裂开了!

一股黑流从水缸涌了出来。

夏乾的脑袋“嗡”的一下,他僵住了。

“天呐!这是……蚂蚁?”不远处的方千脸色变得苍白。

就在院子的另一角,侍卫大声道:“这一缸也裂了……这……也是蚂蚁!”

“你个杀千刀的——”夏乾骂着,胃里一阵翻腾,他一跃而起,撒腿就跑,迅速退到院子外面,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跑得这么快!

出了林苑,夏乾仍然感到一阵恶心,却见院中守卫下意识后退,但除了退后,所有人都像僵住的木偶。没有人出声,没有人下令,没有人有任何行动。

谁见过这种场面!

水缸完全破了,那蚂蚁不是一小片,是一大群,如流水一样地冒出来,一下子越来越多,黑浪滚滚,覆盖在白色的犀骨筷上,乍一眼望去,好似白色与黑色交织流动着的沙,可是那却是活物,千万只蚂蚁在灯影下像不断从地狱涌出的死亡河流,啃噬着惨白的骨头。

十足叫人恶心。

在这一瞬间,院子里是绝对的安静,只听见千万只蚂蚁蠕动的声音。

杨府尹吓得僵住了。他的脑袋虽然不灵光,此时却明白了一切——守卫汇报过,卖私酿的张老板丢了酿酒之物。

就是这两缸蚂蚁啊。

赵大人先反应过来,怒视前方,但他喉咙动了动,却未出声。

他需要迅速做出判断。驱蚁,用火是不行的。他不知道犀骨碰到火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其他的会不会也耐火。但水呢?不行,万一有什么诡计,岂不中了圈套?

“都别动!原地待命!”赵大人大吼,扫了一眼众人,声如洪钟,“切忌慌乱!不过是蚂蚁,蚂蚁能偷走什么!谁敢擅离职守,严惩不贷!”

“那就……这么看着?”杨府尹呆滞地望着,又惊恐地盯着八角琉璃亭,想转身像夏乾一般跑出去,无奈不可,所幸离那“蚂蚁窝”最远。

赵大人冷声道:“庸城府衙有无樟脑、薄荷一类的物品?”

“府衙哪有这些东西啊!”杨府尹汗如雨下。

“那做饭加的香料呢?花椒、八角、茴香一类的?情况危急,不如——”

“有、有的!”杨府尹点头道,忙抬起胖手差遣人去拿。

几名守卫立刻从院子里冲出来,不一会儿,他们就拿来一些驱蚁之物撒在院子里。

吹雪此刻还在树上,它似乎醒了,舔舔爪子,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像一尊雪白的雕像。但是谁也无心去理会它。

院子中撒满了藿香、樟脑,甚至茴香和重阳要用的茱萸叶子——总之是什么带香气的东西都一股脑儿用上。守卫们虽然心中慌乱,却又秩序井然。夏乾不禁感叹,守卫首先要纪律严明,临危不乱,如此方能成就大事。

虽然反应慢点,但都是战场上派下来的人啊。

庸城衙府的院子里几乎都是魏晋的石灯,刻着莲花花纹。灯火安静地燃烧着,流火点点。四下只有守卫播撒驱蚁之物发出的啪啦啪啦的声音,只瞧得、听得人心底发凉。夏乾越发觉得恐怖了。

他常听母亲念叨便也知道,这《六祖心经》有云,一灯能灭千年暗。远看莲花纹石灯如同一个个小亭子安静地被蚂蚁啃噬却一动不动,似乎这佛意也遭了难一般。

然而细细望去,石灯映照下,蚁群竟然一点点地退去。庸城府衙院子大,树多、土地也多,蚂蚁就这么渐渐地爬走了。

不知道是那些香料起了作用,还是鬼使神差地蚁群自己退去了。

远处,赵大人眉眼泛起喜色,嘴角上扬,轻蔑道:“不过是小把戏,还好未用水火。”

夏乾在门口的石头台阶上坐下,却一声不吭。灯油也好,水缸里的蚂蚁也好——如此大费周章,却不知为何。青衣奇盗就像个变戏法的,这蚁群说招就招来了,说退就退了。

院子又安静了,守卫们的呼吸都变得顺畅了。

戌时三刻,青衣奇盗未见人影。

夏乾知道,刚刚引弓弩击破水缸的就是青衣奇盗。想来,青衣奇盗已经在附近。他手里持有弓弩,且能在黑夜里远距离地击中水缸。

夏乾打了一个寒战,弓弩绝对是杀人不眨眼的利器。那贼既然就在附近,为何不动手?干脆把人都干掉倒也省心。

他在等什么?

亭子里,杨府尹笑着奉承道:“赵大人好定力,料想那贼小小招数也不能怎样,怕是只想扰乱我们罢了。”

赵大人面无表情,双眸紧盯院子:“也许。还好驱蚁的方法挺有效,杨府尹日后可就苦了,怕是这府院日后要闹蚁灾。”

杨府尹哈哈一笑,脸上的肉一抽一抽地:“不碍事,收起糖来便是,蚂蚁最爱那甜的东西。我们以后带糖的甜食都不食用了——”

赵大人刚客气地笑了一下,却突然一僵,瞪大了眼睛打断道:“杨府尹,您刚刚说什么?”

不等杨府尹说话,夏乾就匆忙接话道:“如果我没记错,这真正的犀骨——”

“真正的犀骨筷长年拿糖水泡过。”赵大人沉声道,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快找!”

杨府尹诧异道:“找什么?”

“既然筷子长年浸泡于糖水中,找现在还粘着蚂蚁的筷子!那是真货!”赵大人气喘吁吁,怒目横眉,只差拍案大骂了。方千听闻,苍白着脸,立即吩咐守卫们迅速燃了火把满院子地寻找。

这谁又能想到蚂蚁是这种作用!青衣奇盗居然用这种方法辨出真货,真是闻所未闻。院子里又安静了,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犀骨筷就此被辨认出来,那么今夜的胜算就大大降低。

夏乾心里七上八下,在场的哪个人不是这样?他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觉得院子里有一缕非常淡非常淡的香气,不是树木的清香,不是花的香味。香气在不知不觉中袭击了整个庸城府衙。

树上的白猫突然动了动。夏乾的嗅觉、视觉都异常灵敏,他闻到了院子里的香气,顿感大事不妙。青衣奇盗擅长用香,所以总是……

难道他来了?但四下张望,除了黑夜还是黑夜。青衣奇盗刚刚能射破水缸,证明他早已经潜伏于四周;能精准射击,表明庸城府衙的一切动向都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他为什么不动手呢?夏乾望着,想着,觉得心都揪紧了。那诡异的香气渐渐钻到每一个人的鼻子里,越发浓烈。

突然,一阵铃铛声传来,清脆而清晰。夏乾下意识地朝树上望去,却看见那白猫从树上跳下来了。

“是易厢泉!易厢泉来了!”

夏乾心里猛然惊喜万分。然而左右张望,却没看到什么白色人影,倒是吹雪跳下树,在院子的角落停住了。就是那个放了蚂蚁水缸的地方。角落幽暗,吹雪快速地跑过去,停住,叼起附近一根筷子,迅速跳上了树。

它动作轻巧却快如闪电,嘴里的那根筷子上面沾满了蚂蚁。

在这短短的一瞬,夏乾看清了那只白猫的眼睛颜色。吹雪的眼睛是一黄一蓝,但那只猫不是,这只猫的眼睛是幽幽的绿色!夏乾一愣,就在这一瞬,他彻底明白了。随即感觉如当头一棒!“快!快拦住它!”夏乾嚷着,手舞足蹈,但是他觉得自己声音都喑哑了。

“弓箭手——方统领,快追!那只猫——”赵大人大吼,他显然也是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易厢泉的猫——我早该想到,谁说白猫就一定是易厢泉的?天下猫长得都一个样!那猫的眼睛是绿的,它刚刚趴在树上我竟然也没注意到眼睛颜色不对,我居然没——”

在一片慌乱中,紧接着,就是好几声“咻”的声音。屋顶上的弓箭手速度极快,箭已发出,似乎未射中。猫是极度灵敏的,它早就贴着墙边溜走,钻到老城墙根底下去了,那里是弓箭射不到的死角。众人只能看见它白色的影子,如小小的幽灵,朝城门跑去了。

方千果断一挥手,迅速带了十几名侍卫追出去。夏乾瘫坐在椅子上,一切来得太快了,他神魂未定,却又隐隐有几分自责。这下麻烦大了。这件事太过愚蠢,居然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让一只猫把东西叼走了,传出去也不好听啊。用猫办事,青衣奇盗这一招绝对是跟易厢泉学的!

杨府尹惊慌道:“这……猫不会要跑出城吧。城门底下有挺大的排水的洞,猫一钻就过去了。那我们——”

“那就只能追出城。”赵大人脸色铁青,饮了一口凉透的参茶,“城外不远就有座山,进了山就麻烦了。”

杨府尹问:“会不会有人借机混出城?”

“只好小心防备了,守卫都来自同一个军营,彼此相熟,要装成守卫出城怕是不可能。”

赵大人眉头紧锁,片刻之后神色一凛,猛然对守卫道:“再派十个人去,把方千叫回来守着。”

杨府尹惊道:“这……只加派十人?可能要搜山,人数是不是太少了一些?而且就数方统领武艺最强,叫他回来,怕是……”

“不搜山。”赵大人只吐出了这三个字,却铿锵有力。

其徐如林,不动如山。赵大人显然不是武官,也不是朝廷重臣,而气度却是不凡。出了事,夏乾好几次都想溜掉,但是这位大人却从来没有。

守卫带了十个人走了,院子里的人慢慢静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安静却更诡异,似有声音在微微响起,非人语、非风语,说不清方位,看不见人影,只见得灯下树木摇曳。偶尔闻得几缕香气,轻柔地扯烂了静谧的夜空,让人汗毛竖起。

青衣奇盗在注视这个院子,青衣奇盗在看着他们。

赵大人浅坐在太师椅里,仿佛随时要站起来,他手指苍白地交叠,下意识地轻轻搓着:“冷静想想,偷窃手法在众人意料之外,却似乎合乎情理。蚂蚁嗜糖是自然规律。青衣奇盗根本不用露面,就让我们自乱阵脚,轻而易举地把东西偷走并带出城去。”

赵大人似乎只是想找点话说,杨大人也不知道如何搭腔。夏乾没有吭声,他感觉到古怪,却又说不出来哪里古怪。

“但是,”赵大人猛然低声道,似乎是笑了,“犀骨是筷子,两根,但是猫只叼走了一根。”

夏乾陡然一惊,还真是这么回事!

杨府尹小眼眯起,喜上眉梢:“当真如此!我是没注意到。大人真是神机妙算,那样算来,岂不是……”

“那贼要么只是要一根,要么会再来偷一次。”赵大人轻松一笑,却依然有些局促不安。杨府尹借此机会不停地奉承着。夏乾不理会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他找个借口从小径溜出门去,偷得片刻清净。街上守卫不少,灯火依旧明亮。夏乾深吸一口气,静心思考,越发觉得事情奇怪。

又一阵香气飘来,夏乾皱了眉头,极不喜欢这种味道。他习惯了庸城潮湿的泥土气息,也习惯了夏花、秋阳以及树叶带来的自然味道,然而此时庸城弥漫的却是另一种味道。这是一种烟尘的味道,混杂着异样的香气。这不是曼陀罗花的气味,也非麝香。

他快步走到上风口,想呼吸新鲜空气,却又闻到一阵香气传来。夏乾厌恶地捂住鼻子,想去掏手帕出来,却发现未带在身上。

忽然,一个人从街角跑来,跟夏乾撞了个满怀。夏乾站稳,只见是一个守卫。那守卫急匆匆道:“夏公子,大人在府内吗?”

“都在,发生了何事?”

守卫喘着气:“失火了,城东失火!火势真大,正要跟大人请示派人去!”

夏乾愣住了,这才往前看去,只见远处隐隐约约升起一炷浓烟,今夜无风,它便一柱擎天。他眯起眼睛细细瞧着:“不对啊,起烟的明明是城北,那是北边啊!”

守卫却并未看一眼,跑进院子了。夏乾又望了一眼。的确是城北起烟,再往东望去,发现城东也有烟升起。夏乾心里涌上一阵凉意,两处,这是怎么回事?刚要踏进府内问个究竟,却见远方又有守卫跑来。

“怎么,城北也失火了?”

守卫上气不接下气,吃惊道:“夏公子怎么知道?城北三处都起火了!”

三处?怎么又成了三处!等夏乾回过神来,跑进门去找赵大人,却看到赵大人也是一副震惊的样子。

“你们说什么?失火?城东城北同时失火?”赵大人眼睛瞪得如铜钱般大,短短的胡须也在颤动。

守卫道:“大人,当务之急是派人增援!燃烧的是树林,火势迅猛,再晚一些怕是难以控制。”

赵大人闭目,沉声道:“你们带人速去,庸城树多,河流湖水也不少,找附近的水源应该可以控制,切不可耽误!”

赵大人着实冷静,夏乾不禁暗暗佩服。但他抬头却见附近也起了烟。

“赵大人,您看!”夏乾惊呆了,指了指远处,下意识扯住了赵大人的袖子。离庸城府不算太远的城南街道似乎也有烟升起。

赵大人愣住,随后几乎是怒吼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人有三头六臂在城里这么多地方放火?”

杨府尹垂头小声道:“那里的守卫还没来……要不要先派人去灭火?”

烟尘吞噬着庸城的屋檐与垂柳,似乎是一条烟尘聚气而成的龙,却是不祥之物,降临在庸城的古老城墙、池塘、灯火之上。如此惶惶夜晚,百姓定然夜不能寐。

夏乾突然觉得心疼起来。庸城是他的家乡,他原本不喜欢也不讨厌这个小城。此时庸城被烟尘笼罩,夏乾却觉得心痛和愤怒。

不过是一双不值钱的筷子而已。

现实和茶馆中的说书段子竟然差异这么大。他居然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青衣奇盗不是在做华丽的表演,而是赤裸裸的犯罪。

赵大人气愤又无奈,他蹙眉抱臂,又指派一队人去灭火。恰巧就在这时,只见门口出现一个挺拔的身影,方千回来了。夏乾便赶紧走过去问情况。

方千沉稳,是个老实人。他此时倒是冷静,只是脸色难看:“我们跟着猫,眼看着它从城门底下钻出了城,三十个将士出城找了,我站在城门口,看到城外的南山上有灯光。”

夏乾问道:“赵大人不是说不搜山吗?这时候山里有人点灯?”

“眼睁睁看着犀骨筷被叼出城门,怎可不搜?那只猫被射伤了,跑不远。至于点灯……我们也觉得可疑,故而决定去点灯之处找找,说不定有线索,”方千叹了口气,“总之希望渺茫。”

夏乾安慰道:“如果有人可以安排猫的行走路线,八成就是那山上的灯做指引,或者说沿途留下气味。说不定,真的能有线索……”

夏乾越说越觉得可能性不大,索性闭了嘴。他远看赵大人似乎在跟什么人交谈,便几步走过去,只见一个守卫在赵大人身前,浑身都是灰尘,还有一股烟熏味。

赵大人挑眉,厉声问道:“你们究竟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起火的?”

守卫一身油烟,却仍然乱而不忘礼节,低头答道:“是属下失职。只是……起火的时候周围根本就没人。”

赵大人更气愤,压住自己的怒火:“没人?火是自己燃起来的?”

“是自燃……也不是自燃……”

“到底是不是?”

守卫忙道:“两人守卫一条街,就在我们背过身的时候,远处起了火。街上的灯翻了下来,我们当时感觉街上暗了一下,就回过头去看灯,发现……”

“发现什么?”

守卫言及此,不敢看赵大人的表情,只是低头汇报:“街灯旁有只花猫,而我并未看得很清,灯就翻了下来掉在地上,瞬间起火!火苗蹿得极高,那旁边就是树林……花猫见了火,立刻跑掉了。”

“荒唐!真是荒唐!”赵大人疾言厉色却摇头叹息,“若非玩忽职守,火怎会一下燃起?花猫?哪里来的花猫?依我看,你们定然是不想做这差事了!”

守卫一听这话,立刻跪下:“属下不敢胡言!不仅是我们,城北似乎也是如此,花猫在侧,街灯掉落,火势一下子就起来了,根本来不及扑灭!”

“你说的猫,”夏乾立刻上前插嘴道,“是不是体形比一般的猫大,身上有斑点,尾巴上是一截一截的环状花纹?”

守卫一愣:“夏公子怎会知道?”

“你们北方士兵恐怕也没见过这七节狸,本地人知道,城外的南山上就有。”

赵大人道:“那夏公子怎么会——”

“我家下人今晨看见易厢泉和一只七节狸在一起,他还在那里点燃了什么东西。”

赵大人问道:“那七节狸可是狸猫?狸猫怎么会在城里?”

夏乾道:“本地人有时候从城外捉来养着,七节狸的皮毛不错,能卖个好价钱。据说从它那儿得来的灵猫香也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赵大人惊讶道:“七节狸就是灵猫?这灵猫香可是好东西。”

夏乾见赵大人像是有所了解,便询问灵猫香之用。

“灵猫、海狸、龙涎香以及麝香,乃四大动物香料。贡品倒是有不少,就是近几年这些好东西都外送了。”

夏乾听到“外送”一词,偷偷瞟了一眼赵大人的脸色,有着隐隐的不屑与愤怒。大宋领土不断被侵犯,不得不靠外送大量物资以保国家安康,这是一个大国的最大悲哀。赵大人显然难过,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

杨府尹急急地问守卫道:“一共几处地方失火?”

“目前所记,八处,在全城的各个角落。”守卫补充道,“依我之见,似乎起火原因都是一样的。怕是狸猫根据香气所引,去推翻了灯火。”

夏乾道:“言之有理,早上易厢泉似乎也在点燃什么东西,然后七节狸就被引了过来。”

杨府尹一惊:“点燃什么能把狸猫引过来?”

“还能是什么?”赵大人不耐烦地回答,“灵猫香。此物系从灵猫香囊袋里提取,燃后味道浓烈。所谓异性相吸,与公的七节狸放出气味吸引母的,是一个道理,故而能引来狸猫。”

夏乾点头,这种香料价格昂贵,非普通人家用得起。赵大人是京官,知道灵猫香也理所当然。

事情越发复杂,夏乾此刻是真的一心想把贼抓了。青衣奇盗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利用动物的天性做了这么多事,犀骨筷被盗,自己却不曾露面。青衣奇盗果然不是普通的贼,手段高明,令人捉摸不透,整个府衙的人都被耍得团团转。若是易厢泉也在,那就好了。今夜怪事连连,若能终结在此刻,再好不过,但是天不遂人愿。

就在此时,又一阵刀剑相碰之声传来。然后“咣当”一声,似是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有人在附近打斗。

方千此时正在门口,闻声立刻拔剑闪了出去。几名守卫紧随其后,剑拔弩张,一闪也不见了。只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吵闹声,还有箭离弦发出的声音,还可听到有人大喊:“往那边跑了!”“快追!”

杨府尹慌了神:“又怎么回事?今夜这都是怎么回事?”

“听起来像是有人打斗。”经历了这么多事,赵大人也是疲惫不堪。庸城府衙现在乱成一团。

“又出了什么事?”夏乾朝人群跑过去,他本以为方千应在这儿守着,眼下见方千也不在了。

守卫喘气道:“刚刚,我们看见……青衣奇盗!他……他朝西街跑了!”

“什么?”夏乾瞪大双目,一脸难以置信,“你确定是青衣奇盗?他出现了?打斗声怎么回事?那你们还不追?再不追他跑远了!你们围在这儿干什么——我的天!”

夏乾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众人举着火把将街道围成了一个圈子,火光掩映下,圈子中央躺着一个人。夏乾木然而僵硬地推开人群,吃惊得忘记了言语。

只见地上那人一身白衣,昏倒在地上,手里握着剑,身上还淌着血。

是易厢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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