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的地方是一片荒凉野草。
叶无刃用火折子点了火放在明黄色的纸灯笼里。糊纸上歪歪斜斜地画着六个小人,旁边还歪歪扭扭地标上名字。站在最左边的是叶无碍,上面标着爹爹;站在最右边的是连有情,上面标有娘亲;接着左二是叶无封,上面标着无封哥哥;然后右二就是叶有信,上面同样标着有信哥哥。中间的位置便是叶无刃和叶有真,分别标着“哥哥”和“我”。
这个灯笼是叶有真中秋节的作品。点蜡烛的灯底贴歪了,怕不小心烧毁了纸,所以叶无刃一直把它藏着。现在家里没灯笼,在仓促之下,他只能用这个了。
他本想把船上面的灯拿去用,但莲梦镇向来有一条“船可随用不可毁,灯可随灭不可拿”这条规矩,所以也只能拿火折子取些火来用。
穿过一片及膝的荒岭野草,便是与人同高的芦苇地。因为叶无刃和叶有真都太小,而且从未去过连家庄,连有情最好放下背上的叶有真,轻轻地摸了摸叶有真的头问道:“小真,现在背还疼吗?”
叶有真苍白无力地勉强站在地上,叶无刃见状站在叶有真的身旁,好让他有个依靠。
不知是不是叶有真正在发高烧的缘故,他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看在眼里的连有情十分心疼,想着一边把叶有真抱在怀里,一边在前面开路。
在昏黄色的灯光照耀下,连有情也是同样地虚弱苍白,气若如丝,仿佛只要有人捏一下她脖子就会马上断气。
因还未去过赵家庄,叶无刃没想到去赵家庄的路上要穿过这片等人高的芦苇地。他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芦苇,虽头上有明月高照加上天边开始泛白,可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芦苇,着实让人由心而来的无力感。
这里三人一蛙,最有可能去开路或者应该去探路地便是唯一识路的连有情。
叶无刃一手扶着叶有真,一手把灯递给连有情:“娘亲,我扶着小真跟在你后面,这灯和伞都给你。”开路需借助长物,这里唯一的长物便是叶有真在船上抱了半天的红伞。
叶有真似乎十分珍重这把红眼哥哥送的伞,还用麻袋套裹着。叶无刃想道:希望小真别介意暂时用他的伞来开路。
于是连有情背起细软,左手拿灯,右手拿裹着麻布的伞作打草开路。
叶无刃起初扶着叶有真一起走的,可没走几步叶有真便是双脚无力,若不是叶无刃在身旁扶着,他便头摔地了。年仅八岁的叶无刃唯有背起叶有真紧跟在连有情身后。
叶有真在背上喃喃道:“心口好痛,哥哥。”
听叶有真在自己耳边痛苦呻吟,叶无刃急得眼眶子里红了一圈,恨不得受重伤是自己,而不是弟弟小真。
叶无刃对心口的背上同样有伤,背着五岁的叶有真他本来就十分吃力,这下子压着背上的伤口走,更是压不过气且寸步难行。
每走一步拉扯着伤口一次。
叶无刃暗想:那时被蚂蚁咬不觉得是什么,往后受的伤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不知在芦苇地里走了多久,天已蒙蒙发蓝,朝阳未起,地里起了一层寒雾弥漫笼罩着整个荒野。
因连夜赶路,连有情有气无力拖脚绵力前行,不小心被地上突起的硬土绊了一脚,摔在地上,惊扰了芦苇地里的麻雀四起。
叶无刃忍着背上的痛,焦急道:“娘亲!”然后背着叶有真连忙跑到连有情跟前,在一旁放下睡着了的叶有真,拿起连有情的右臂挂在自己脖子上,吃力地把连有情拖坐在叶有真的旁边。
这一摔,连有情是直接脸着地了。额头和膝盖磕破了一块,脸颊还留了一道不小的紫红色的淤块。她苦笑着看两手抓着的东西:红伞和灯笼。灯笼还好刚才她吹熄了火,糊纸被磨去了一角,幸好灯笼上的那幅全家画完好无缺。
只是这把红伞虽有麻布包裹,但因开路又着了地折了两半。
连有情从麻袋里抽出折半了的红伞,有些不知所措,问叶无刃:“你说这个还能不能修?”
刚才连有情这么一摔,叶无刃已经急得掉眼泪,摇头道:“修不了了。”
连有情皱眉道:“小真会不会待会醒来了生娘亲的气。”
叶无刃摇了摇头道:“娘亲我们现在赶紧去赵家庄去伞铺找把一摸一样的,这样他就不知道了。”
连有情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无刃说得对。”
叶无刃接着道:“娘亲,那我们赶紧走吧。”他转身把掉在地上的行李包袱逐一拾起。连有情看着叶无刃背后透衣的那片红色,泪水便情不自禁地眼眶子里打转。
她渐觉身体无力,仿佛身体的精神气血被耗到了尽头。连有情一边想着连家庄里的人,一边从衣袖里摸索着,掏出一个褐色的小方盒。
盒子的边上贴着一张白色的小封条,上面写着:“无力返天,有力回人”八个小篆字。前一句是红褐色,后一句是黑色。
咸咸的泪水滑进嘴角,连有情看了叶有真一眼,趁叶无刃还在背对着她捡东西,她便用身体最后的力气集中在指尖,划开封条,打开盒子,取了里头的一拇指头粗的黑丸塞进嘴巴里,混着血和泪水生硬地咽下黑丸。
黑丸快速地溶在喉间,浓郁的药味上跳头目下窜四肢百骸,全身的经脉仿佛点了火,连有情的身子一下子恢复了力气。
她自从五年前拼命生下叶有真后,便一直都没有恢复以往的身子。
叶无刃收好东西看连有情手里的盒子便问道:“娘亲,这是什么?”连有情刚才苍白无力的脸一下子有着异于平常的红润光泽。
连有情连忙站起来,把手中的盒子扔进茫茫的芦苇地里,微笑道:“娘亲昨晚忘了吃药而已。这下子没事啦,我们赶紧带着小真去连家庄吧。”说完便背起叶有真拿着破伞在前头开路。
叶无刃的目光在盒子消失的方向停留了些许,便跟上了连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