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外的西域之地,在历经大唐几代名将的开疆拓土之后,由安西大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牢牢掌控。
安西大都护府建在天山以南的龟兹,其辖域最广,西至葱岭以西直至波斯,统治昭武九姓和吐火罗在内的十六国,北至天山以北的大草原(西突厥故地),划分出了蒙池和昆陵两大都督府,由突厥人任职自治,其下各羁縻州不计其数。大都护府共有安西四镇,分别是龟兹、疏勒、于阗和碎叶,除去碎叶城在天山以北外,其余三镇都在天山以南,昆仑山以北,分布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
北庭都护府建在庭州所在的破城子,辖域虽不及安西大都护府宽广,却是扼守西突厥侵扰大唐的重要边关。其下有伊西庭三州,天山、瀚海和伊吾三军镇,管辖天山以北,阿尔泰山以西,夷播海(巴尔喀什湖)以东的广大地区,共有大小十六羁縻州,另有葛逻禄部久居于此。
在北庭西面距八九百里的天山下,有一道雄关轮台县长塞,其与北庭都护府一同扼守天山,西突厥要想马踏汉地,就只能攻破北庭都护府或轮台长塞。其下有长塞和铁门关两军镇,论历史比北庭都护府还要悠久,如今归属于北庭都护府。
时下吐蕃势大,其对西域蠢蠢欲动,昆仑山虽然阻隔了它的大部分领土,但在葱岭东南的大小勃律国依然是它的北进通道。故眼下的安西大都护府责任重大,若不能守住西域,届时吐蕃统治西域诸国,再与西突厥残部联合,那么大唐西北就彻底危险了。
安西大都护府常备兵马有两万之众,若战时可扩充至三万,北庭都护府原有一万余守军,因西突厥已经分崩离析,现仅有八千之数,加上长塞两军镇的三千,整个西域边军在三万之数。但因近年来唐吐在西线大战,西域边军已被征调了两万,若不是夫蒙灵察当下调回一万河西军,那么安西大都护府才留了不足一万的守军,北庭和长塞更是少的可怜,不足四千!
北庭防御虚弱,阿布思是不是看准了这个机会?
尉迟盖想让寿王留在破城子,但李瑁有他自己的想法,兵贵神速,在李瑁的坚持下尉迟盖也只好答应,但约法三章必须要听他的安排确保安全。
八百长塞骑军急骋在荒无人烟的雪天大漠中,在半道歇息的半刻,李瑁向尉迟盖问起了有关夫蒙灵察的事。
原来这羌人发迹于青海,曾追随当时的北庭都护盖嘉运在西域征战,累功升迁至安西大都护府副大都护,一战彻底打败了西突厥最后的力量突骑施部,出任了河西节度使。
但近年他率军在唐吐西线作战,由于太子与李林甫两方势力在西线争夺激烈,而他的河西军与吐蕃军交战中屡屡败退,传闻他不得不投靠了太子。
了解到这里,李瑁试图将这些零散的信息拼凑起来,安禄山是李林甫的人满朝皆知,阿布思忽然被征调往北燕受安禄山节制,不得不叛唐的阿布思绕过阿尔泰山来到北庭,凉王被伏击生死不明,夫蒙灵察按兵不救坐等北庭都护一职……
任何阴谋,只要有受益者出现,那就有可能是事实,而眼下这些信息拼凑完后,显而易见最大的受益者是太子!
太子要在朝堂对抗李林甫,就必须要壮大自己的势力,而这些势力中,太子最需要的当然是军队!
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的李瑁吸了一口凉气,只希望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短时休息后的长塞骑军继续往西北前进,西域之地,白日极长,不出意外黄昏前就能赶到狼头山。
随着越来越接近阿尔泰山,周围出现了戈壁地形,李嗣业为防有敌军埋伏,早早派出了两小队人马从两侧查探,当进入一处开阔的峡谷地带时,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变得肃杀起来。
这里应该经历了一场激烈厮杀,不知是否是狂风作祟,峡谷中似乎还回荡着喊杀声,但地上的人确实已经死透了,甚至可以说已经冻得硬邦邦了。
但让所有人狂怒的是,死去的唐军,确切的说是北庭都护府的瀚海军,战死的尸体被插在立起的陌刀和马槊上,每一个都被砍去了头颅,双臂也被卸了,胡乱丢弃在地上,身下都是一大滩快被飞雪盖去的猩红!
这是泄愤还是挑衅?
李瑁随长塞军穿梭过这修罗场,地上的头颅有的紧闭双目,有的怒目而睁,边上有匹战马中了好几支箭,还被砍去了一截前腿,一见有人来了又开始挣扎起来。
有个兵跳下马,默默走上前去蒙住马眼给了它一刀,送它上路。
这样的死亡场景,唤起了李瑁穿越前的一段记忆,那是在中东的某段荒野公路上,逃难的一支车队遭到了燃烧弹的袭击,所有汽车被烧成了黑乎乎的铁壳,那些尸体也被烧得不成人形,但一个个还保持着死去瞬间的表情,惊恐而痛苦。
在李瑁走神间,尉迟盖环顾之下发现前方谷口处堆尸最多,故对李嗣业说道:“狼崽子,看样子将军是往狼头山去了。”
李嗣业点了点头,但他此时想的是另一件事,便问道:“盖爷,你说郡主在夫蒙灵察那会不会出事?”
尉迟盖“哼”了一声,冷道:“晾他夫蒙灵察也不敢怎样!”
李嗣业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随即大喝一声:“出发!”
当临近黄昏时,大雪停了,前方又出现了连绵不断的戈壁山带,中间断出一个豁口,穿过它可看到一座孤山轮廓,耸立形如狼嗥,那里就是狼头山!
八百长塞骑兵策马狂奔,待那狼头山越来越清晰,听到了狂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喊杀声,所有人心头一紧,这时先行的探子折了回来,朝李嗣业急报道:“将军,好多突厥的马哨子,他们的大军正在围攻狼头山,看着有四五千人!”
李嗣业目光朝前方远处一扫,对着尉迟盖说道:“盖爷,你有伤在身,带人保护好寿王。”
尉迟盖点点头。
“兄弟们!”李嗣业调转马头,举起手中的超大陌刀,两刃有似血槽的云纹,只见他鲸吸一口气,猛然吼道:“杀!”
“杀!!!”八百长塞骑兵一并举起手中长兵,振臂高呼。
尉迟盖领着李瑁三人及十几个负伤的北庭兵斜奔向右前方的戈壁山,李嗣业的八百骑兵则保持速度穿过豁口,全军阵型一点不乱。
等李瑁他们在山顶落脚时,李嗣业的八百骑兵已经冲到了狼头山前。
狼头山,四周被裂出的深涧合围,断崖高十几丈如同天险,只有一条窄道连通外围,确实是个死守的好地方。
上千突厥兵正堵在窄道外,涌上窄道的正与唐军殊死搏杀,时不时有人带着惨叫坠落深涧,其余突厥兵已经面朝李嗣业的八百骑兵,闹哄哄地调整队形,约莫有三千人开始发起进攻。
李瑁望着战场左右的地形,担心道:“盖爷,会不会有伏兵?”
尉迟盖虽满是忧色,但见李瑁能想到伏兵,满是粗纹的老脸不禁微闪过欣慰:“嘿!将军还真没挑错郡马爷,殿下不留在长安是对了。”
不过他瞬间陷入更深的担忧,叹道:“不管有没有伏兵,必须得杀过去救出将军!”
李瑁也不语了,望着三千突厥兵已经冲刺起来,前排战马踏起地上的雪泥,轰隆隆震得地面颤动。
李嗣业这边并没有急于发起冲锋,因为他们正在等最合适的距离,这是千百年来积累出的骑战经验。这个最合适的距离,可以在战马跑出最快冲刺速度时与敌军交战,可以只让突厥人只来得及射出一波箭雨!
这就需要考虑到敌军战马的速度,己方战马的冲刺速度,误差不能超出两息。
李嗣业一对虎目紧锁敌军,这位西域双星之一的悍将全然不惧眼前三千敌军,他在军中被称作“头狼”,因为每战必身先士卒,悍不畏死。
终于等到了最合适的距离,李嗣业默不作声如死神般直接前冲,身后长塞骑兵有序跟上,连两骑间的距离也等同,整队拉出漂亮的锥形。
咋呼着的突厥兵拉满了弓弦,眼见着黑甲唐军已经冲到射杀距离内,顿时一波箭雨划破长空,如蝗而下。
八百长塞骑兵前锋整齐出盾,除了马蹄声没有多余的声响,而后方两翼各分出百人往敌军侧面绕去。
“哒哒哒——”“叮叮叮——”密集的剑雨落在铁盾上,黑甲上,那些落空钉地的就发出闷声,随后又被冲过的马蹄踏飞。
突厥人粗制的箭镞无法对这股钢铁洪流造成大面积杀伤,偶有战马不幸中箭,整骑就摔砸在地。
两方再差五六息就要冲击在一起,已经放弃拉弓的突厥兵挥起战刀重新加速,但冲势已经完全落于下风,转眼最前的突厥兵都能看清唐军当先一骑的狼头赤甲了。
而这个时候,压后的长塞骑兵反而挺身拉满了长弓。
李嗣业紧趴在马脖子上,手中的陌刀两刃隐隐绽出刀气,下一瞬,冲在最前的他抬起身子,将同样冲在最前的突厥兵砍成两截。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空,他擦脸而过,迎着突厥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陌刀再反手砍断一人。
这时候,身后的长塞骑兵冲上,马槊将一个个突厥兵捅个对穿。
两方骑兵不断冲作一处,战马对撞,鲜血飞溅,冲刺所诠释的恐怖力量在这一刹那淋漓尽致,突厥兵的喊杀声在一支支马槊面前戛然而止。
天空中,唐军的箭矢划过,先于李嗣业的前锋造成大面积杀伤。
草原上的野性,在训练有素的大唐杀器面前不堪一击。
李嗣业为首的两百骑前锋彻底冲开了突厥兵,后方四百骑为他们断后,外围两翼的各一百骑也策应杀入。
还在进攻狼头山的上千突厥兵一时变得首尾受敌,李嗣业这两百骑忽然将马槊横在身前,从腰间摘下装满东西的皮囊,挂上后提起马槊挑向正准备步战的突厥兵。
突厥兵中好像有人认得这东西,惊恐大叫,大多数人却眼见这两百皮囊砸落在他们身上和踩烂的雪泥地上,炸出装在里面的某种油液,闻着气味似羊油。
“嗖嗖嗖——”十几支火箭射出,那个惊恐大叫的突厥兵眼睁睁看着它们射落在地,然后火光冲起。
“啊!!!”在这突厥兵的惨叫中,一片火海燃烧而起。
“杀!!!”李嗣业提刀即上。
火海的另一边,穿过密密麻麻的突厥兵,长长的窄道,死守的瀚海军举刀振奋,其实这时候他们仅剩三四百人了。
凉王身穿黑红都护战铠坐在后方石头上,前胸后背中了数支箭,箭杆已经砍断,但他的右肩竟然被一杆巨大长矛洞穿,此时同样砍成了一截木杆!
他见李嗣业杀至,蓦然起身,失声道:“中计了!”
说着咯出大口鲜血来,一旁的小将赶忙扶住。
随着凉王的这句话,在整个战场的外围,果然杀出了两波突厥兵!
火海中,浴血的李嗣业已经快杀到窄道了,他回望战场,场内的这些突厥兵不足惧,可埋伏杀出的这两波突厥兵有四千之众,若不尽快撤离,自己这八百人绝对要全军覆没。
这时候,狼头山这边射出一支响箭,是凉王在命令撤退。
李嗣业望了眼狼头山,思虑之下恨声道:“撤!”
只剩六百不到的长塞骑兵在李嗣业的带领下火速撤离,三面合围只有豁口是生路,但悄然杀出的五百突厥兵彻底封死了这条唯一的生路。
在戈壁山顶上的尉迟盖正要下去拼上老命,却被寿王身边那个背剑的读书人按住肩头,另外那个侍女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巨剑,只见两人往山下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