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总要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
因为不可能向阿布思部发动进攻,所以出城的十骑只稍在北门外二十里内巡逻,确保阿布思部没有来发动夜袭。
但有一骑脱离了队伍,在雪夜中直奔阿布思部的营盘。
当背着赤殇的李瑁趴在营盘附近的土丘上时,发现白日乌泱泱的突厥大军好像去了大半,此时的营盘内军帐和篝火都少了很多。
阿布思怎么率主力部队撤离了?
李瑁猛然想到了河西军驰援北庭的消息,既然阿布思和夫蒙灵察都是太子的棋子,那么不可能让两方拼一场攻城战,阿布思这个时候率军撤走倒也合理。何况据朔方带回的消息,阿布思叛逃时带了五部四万余人,之后绕着阿尔泰山匆忙奔走,天寒地冻他们不可能有足够的粮食过冬,如果不攻城,那么留给阿布思的只有一条路,抢夺草原上的部族。
杀了最让草原人仇恨的北庭凉王,假以时日,阿布思不难在西突厥的领地上重新聚集出一股势力。
飞雪渐小,李瑁回望了一眼北庭方向,想着明日赤慕烟就回来了,他把那串糖葫芦留在了桌上,因为或许今夜他回不去了。
潜入营盘,因为夜已深,大部分突厥兵应该都睡下了,毕竟他们无需担心唐军会来夜袭。
白日王帐所在的地方空空如也,看来阿布思确实走了,今夜李瑁原本有两件事要做,其中一件就是宰了阿布思为凉王报仇。
忽然一队负责巡逻的突厥兵踏雪而来,情急之下李瑁只好翻入边上的马厩。
好在这些马对唐人并没有敌意,李瑁就这么屏息站在马群之中,可就在他等待那队突厥兵齐步走过时,有个突厥兵忽然停了下来。
李瑁神经一绷,但他觉得对方不可能发现自己,果然,这些突厥兵说了几句话后笑了起来,然后又继续往前巡逻。
可让李瑁皱起眉头的是,其中那个停下的突厥兵脱离了队伍,三步并两步往马厩这边急匆匆走来,到了后裤带一拉撒起尿来,嘴里还悠哉地哼着调儿。
近前的几匹马不合时宜地看着他撒尿,这突厥兵顿时骂了一嘴,然后抬起头望着天抖了抖身子。他并没有发现,这些马走开后,现出了一个背刀的黑影,身上正穿着北庭军的铠甲。
李瑁一口气还屏着,此时如猎豹般俯下身子,悄然靠向这突厥兵。
哪知这突厥兵竟然提前低下了头,四目相交,这突然的遭遇顿时让他楞了神,而李瑁一个箭步抢上,手已经握住了刀柄,赤殇闪出符光。
下一瞬,李瑁可以确定在这突厥兵彻底喊出声前杀了他,这将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杀人,不能有任何犹豫。
但眼前出现了意料外的一幕,那突厥兵愣神之后竟然用手死捂住嘴巴,跪了下去。
好冷静的自保行为!
可怜这突厥兵连裤子都来不及提,后半截尿也一发不可收拾地尿在了裤裆,对着已经翻过马厩护栏的李瑁轻声求饶道:“饶命,饶命,我不叫,你别杀我!”
他边说着边往后退,生怕李瑁一刀结果了他。
“你会说汉话?”李瑁俯视着他,正好背着天空中的皓月,一时让人看不清脸。
“会,会!我在长安城待过!”这突厥兵抓住了生机,才想起把裤子拉好,但裤裆已经湿了一片。
“到马厩里面去,我有话要问。”李瑁用下巴指了指,两眼却并没有从这突厥兵身上移开,生怕他忽然大喊着逃跑。
这突厥兵乖乖地爬进马厩,又老老实实的跪在了马群中。
“阿布思去哪了?”李瑁问道。
“雄鹰汗王去月海见葛逻禄的密金汗王了。”这突厥兵看着年纪不大,面相还算老实。
李瑁不知月海说的就是西北面极远处的夷播海,先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还留在这?有多少人?”
这突厥兵还真对得起他的面相,老实交代道:“留在这的是小叶护可汗阿史那贺多的真珠部,总共有三千余人,今日带人杀你们凉王的就是小叶护可汗,雄鹰汗王让小叶护可汗明日向你们大唐要黄金。我不是真珠部的,我们部族只是依附在真珠部,我们不想跟你们唐军打仗,是雄鹰汗王许诺让小叶护可汗成为新的西突厥汗王,所以我们被逼着来打仗的,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用凉王的人头换黄金?”李瑁问道。
这突厥兵惊讶了一下,又赶忙点着头回道:“是,是用你们凉王的人头换。”
李瑁松出一口气,因为今夜他来这里的第二件事,就是要把凉王的人头带回去,幸好还在这营盘里。
“在哪?”
“在中间的空地上,这个时候没人。”
“带我去,如果你做的好,我不杀你。”李瑁说完走到马厩边缘确认附近有没有人,他已经完全放心了眼前这个突厥兵。
这突厥兵又乖乖的爬出马厩,就这么一会功夫,裤裆那里已经冻的硬邦邦了,走起来十分别扭。就这样,他走在前面,李瑁跟在后面的阴暗处,期间碰到过一队突厥兵好在有惊无险,两个人顺顺利利来到了营盘的中央,这里还燃着篝火,但确实连个人影都没有。
几根木杆搭出了高高的旗杆,风雪中有一面黑布大旗,上面是白鹰图案,凉王的人头正挂在大旗下面。
李瑁沉着脸朝旗杆走去,月色下没人发现他脸庞划过的清泪,这突厥兵倒为他放起了哨来,紧跟在后面。
“这位兄弟,我朱邪尽忠佩服你,你才是英雄,不像白天那寿王,跟长安城里的公子哥一个德性,以为挽个弓骑个马就是天下我有了,想来草原上耍威风,哪知见了血就晕过去了。”
朱邪是草原上处月部的族姓,大唐将处月译成了朱邪,处月部也就是后来的沙坨。
这个叫朱邪尽忠的自顾自念着,李瑁却走到旗杆下,从怀里摸出一条白布绑在头上,之后朝着凉王的人头跪拜。
拜完后李瑁爬上旗杆,用事先带好的白布将凉王的头包了起来,紧紧系在腰上。
就在这时,一杆长枪穿过飞雪挟气而来,势如彗星袭月,李瑁一个转身以绝对力量抓住,整个人从三四丈高直接坠落,两脚重重踏在雪地,换作常人早已断腿。
周围响起呼喝声,看来再过一会这里就要全是突厥兵了。
朱邪尽忠大惊失色,但他第一时间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对李瑁急道:“你被发现了,快挟持我好逃走!”
李瑁望着手中的大枪,他的整个右手掌已经被它擦破了皮肉,这么霸道的力量,不禁怀疑凉王右胸是不是也被这样投出的大枪所伤?!不容多想,他忽然转身将大枪扫在朱邪尽忠身上,将其扫飞出老远。
朱邪尽忠捂着小腹,其实他伤的不重,知道李瑁这么做是免得他被人怀疑,随即投去感激的目光。
李瑁站在原地目视远处,那里有一人骑在马上,身旁站着个巨影,竟然比骑马的还高出两头,体型与之前见的昆仑奴不分伯仲。
借着月光,穿过飞雪李瑁看清了骑在马上的人,一头银色长发,面庞消瘦如狼,正狞笑着与李瑁对视。
“哈哈,你真的来了,好好活过今晚吧!”这银发人用突厥语兴奋的说着。
李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见他带着巨影转头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中。
而就这么会功夫,空地四周已经聚满了杀来的突厥兵,后方还有源源不断的在赶来。只是在场的突厥兵有些失望,为什么唐军只派了一个人来?
李瑁将大枪插入雪地,微微一笑,对着腰间的凉王说道:“王叔,我们怕是回不去了。”
说完他仰起头,闭上双眼,头上的白色布带随风而动,感受着漫天飞落的雪花,也不管这些突厥兵听不听得懂,淡然说道:“就让这漫天飞雪作你们上路的纸钱吧。”
在场的突厥兵发现李瑁拿走了人头,那可是他们的黄金,当即叫嚣声四起。
李瑁握住了刀柄,赤殇符光乍现呼应着他不断升腾的杀气,而迎面的上百突厥兵一同拉起了长弓,箭镞森冷。
“杀——”有个突厥小将一声令下。
上百箭矢齐出,而就在这个瞬间,李瑁体内两股真血狂暴,他感受向秦时长胤的至阳真血,孁儿说它叫九重阳。
感应到了李瑁召唤的真血九重阳狂涌全身,顿时全身发烫,身后的妖异符文亦是赤红蔓延向幽紫,与此同时,九重阳顺着李瑁的右手灌入了赤殇!
上百箭矢破空而至,李瑁双眼赤红,握刀一个瞬身避过了它们,贴地急闪向眼前的突厥兵,赤殇终于出鞘,在漆黑的天地间焚烧通红!
赤红双眼,焚红的战刀,面对这样妖异的一幕,敬天敬神的突厥兵瞬间被恐惧占据,但那把焚红的战刀已经杀意难耐,融去挟起的雪片,仅一个呼吸就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惊恐的头颅,握刀的手臂,分离的上半身,这些残体不断飞在半空,与雪片和鲜血组成令人窒息的画面,李瑁的身影穿梭其中,恐怖如修罗,身周即地狱。此刻的他没有太多的意识,因为整个人都被这把刀掌控了,只剩杀念。
存在于赤殇内的那股力量与九重阳好像十分亲近,这种异样的感觉李瑁曾在武当山出现过,那时九阳山大弟子袁天阳八帝附体,他的气机就牵动了李瑁体内的九重阳真血。
事后李瑁曾问过孁儿,得到的答案是九阳山的八位开山祖师爷,正是传自天命!
难道赤殇内的力量也有这样的渊源?
已经化身杀神的李瑁收割着这些突厥兵,身过即死地,满地猩红,但这些突厥兵还是有个清醒的常识,那就是单凭一个人怎么能对抗他们三千人!
这时一把巨大战刀直取李瑁的后颈,正是那砍了凉王人头的突厥熊人,他都已经咧开了嘴,面部表情兴奋,下一幕就可以砍下这个恐怖唐军的头了,从此飞黄腾达成为阿史那贺多的叶护,一人之下拥有部落最年轻貌美的女人,但这样的美梦只是刹那。
李瑁转身如魅,一刀断去了他的双臂,飞溅的鲜血映入他的双眼,褐色瞳孔发散,紧接着李瑁右手猛然抓在了他的胸口,五指抓破铁甲,深入骨肉,这个突厥熊人硕大的身子被旋起,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李瑁恐怖甩出,砸飞十几个倒霉蛋,轻则断骨重则毙命。
李瑁在这一刻尽情释放心中的怒火,追上去抓住突厥熊人的腿,当成沙包又是对周围的突厥兵一通猛砸,最后让他跪在地上,一刀砍去他的头。
“谁杀了他,我封他为一部汗王!”在远处的突厥兵中,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正是白天所见的那个突厥将军,正是真珠部的可汗阿史那贺多!
李瑁面朝向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任谁都清楚感受到李瑁要杀他们的可汗了!
果然,李瑁拖刀冲杀向他,这阿史那贺多当即懊悔,惊慌道:“拦住他!拦住他!”
而事实是没人能拦住,在杀出一条猩红的尸路后,阿史那贺多被李瑁同样抓着腿拖向前,他在苦苦挣扎,叫的撕心裂肺,十指死命抓扯雪地,恐惧已经让他彻底崩溃了。
这时候已经没有一个突厥兵敢射箭了,因为前面但凡朝李瑁射箭的都死透了。
李瑁让丢了魂的阿史那贺多同样跪着,大地上的猩红鲜血如盛开在地狱的曼陀罗花,焚红的赤殇以它们昭示夜月。
“是血红战刀……是血红战刀!”突厥兵中有人想起了草原上流传百年的传说。
传承在血液中的恐惧开始蔓延。
李瑁砍下了阿史那贺多的人头,四下静的可怕,而在北庭方向的极远黑暗中,有铁蹄轰隆踏来。
剩下的两千余突厥兵竟然愣在了原地,直到五百余长塞军杀到,他们才醒悟过来四处奔逃。
李嗣业的陌刀一路砍飞突厥兵,同来的当然还有元真和孁儿,当他们杀到李瑁这,当望着满地垒尸时,无不骇然失色。
赤殇落地,左手上的血线渐渐褪去,李瑁的眼皮重重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