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芒灼目,加之息炾怀中死死抵着归海澜,即便他及时运气也难免内腑一时窒息。
九重塔震动地越发激烈,银光彻底吞没两人。
他没了灵泽,到底无奈,此时胸前集宝囊忽然震动,一把暗芒流转的长剑从中飞出。
正是寂缈。
剑灵感知他危难,灵气迸发间自行出鞘,在他上方笼罩出一道剑气,将二人严实裹住。
九重塔似是知晓它出了鞘似的,此刻竟陡然翻转起来,塔外的经文似乎由外透内,一字字挣脱塔身桎梏在空中快速有序地浮动,片刻后,一齐调转方向,直直向二人袭来!
饶是息炾修道大能,此情此景下也无法脱身,他神色肃杀却只得借助寂缈之力咬牙强撑。
而大失主人灵泽加持的寂缈,剑气之中悄然裂出一道缝隙。
青洲大营。
何修之五人皆负伤而去,咬牙回到青洲大营,已是将近脱力。
计无失伙同吠摩何修之躺在了同一个军医营。
他面色苍白,恨恨中带着凄然与无措。长长一叹:
“此番可如何是好?...将军竟...唉!也不知将军现下如何。那天缘何就突然风雷滚滚?!竟还......”他禁不住凝噎,再说不下去。
身旁何修之吠摩俱是面色晦暗。闻言更是沉默。
“我已传书女君陛下。...虽说将军被天雷击中,可那雷击之处分明有座九重塔。想来将军必然在塔内无疑。那九重塔我们五人合力都无法近身,将军身在其中,应当无事...我听闻许多世家大族内皆有些祖传秘宝法器,或许那九重塔是将军的护身法器?”说到此处,三人面上都显出一股希望来。
“眼下大战在即,将军却不在...冀军有三皇子坐镇,并着一干将士,这一仗,我军怕是难矣...”何修之继续道。
三人再默。营间一刻死寂无声。
何修之终是开口:
“明日,权武先行上前应战,探探敌方虚实。我与吠摩在他身后助长士气。女君若是派人前来,即便动用汗血马,也至少要上七天方可到。这七天,我军周旋,静候女君皇令。至于将军...”他不禁皱了眉头,暗叹。
“明日,我趁冀军出战,去寻将军。方才那般动静,敌军必定发觉了。军火库被毁,加之将军那一块...无可隐藏。幸而凡夫俗子不得近身,却不防那些奇人异士有些能耐。”
计无失脑中浮现那人一向冷然的面容。心头一紧。
不管如何,他决不能轻言放弃!
三人无言。各自想着心事,一夜无眠。
然而火急火燎地又何止他们几人。
遵命原地等候的惠思此时已是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可他俊美无匹道法无敌的君上,还不曾归来。
当真是要急杀他也。
惠思在城头来回踱步,只盼着自家君上快些回来。
蓦地,城墙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前方何人,竟敢擅闯哏州城!”字正腔圆声音之洪亮,惠思遭他一喝惊地高高跳起,连忙转头瞧去。
出声的是位山羊胡须面目冷峻的中年将士,正是那安阳璟的左膀右臂之一的左膀——常将军。
他正一脸肃容,身后领着一帮将士,俱瞪着眼架势齐整地举着枪正对惠思。
惠思不禁退至墙根,心慌意乱之下不敢与其对视,只得盯着他头顶,呐呐道:
“这,这位施主,贫道见你两鬓秃然,是脱发之相,平日里要多食些黑芝麻拌何首乌才好…”
常将军:……。
众将士:……。
“荒谬神棍!胡言乱语!”眼见身侧一都统双眼快要斜上他两鬓,常将军不禁面皮充血,出声吼道,这吼声竟比方才足足大了五分。身旁都统倏地正了眼,眼观鼻鼻观心地悄悄挪了挪步子。
“施主如何不分青红皂白便骂人?”被骂作神棍的惠思此时竟显出平常不得见的气势来,冷肃的模样像了自家息炾君三分。
“贫道乃是空啼山清辉宫息炾仙君座下大弟子,此次随君上出关平天下渡尘世。端是勤勤恳恳矜矜业业的修道之人!大道如青天,施主怎可信口污蔑!”语毕,不住冷哼一声,惠思最恨旁人污蔑他们弄虚作假。他可是正正经经的求道者,如今的凡人世风越发日下,竟无知至此。遂扭了头去不再看这不尊道的凡夫俗子。
常将军被眼前作道君打扮的少年冷声一唬,竟是丢了脸,怒火中烧眉梢吊的老高。正欲拔剑好好教训这小儿,却被一直修长的手结实拦住。
他一愣,看向来人,眼中一凛忙颔首道:“末将参见殿下。风寒露重,不知殿下为何来这城头?”
来人正是安阳璟。他极和煦一笑,如春风拂面举手扶他起身,道:
“自是来恭迎仙君座下道君。道君息怒,常将军不知您光临,失了礼数,还请莫要怪罪。在下安阳璟,不知道君如何称呼?”一番形貌俱是彬彬有礼颇有气度。
一国殿下果然和粗鄙将武将不同,倒是懂礼开明。
惠思闻言转头打量,他好歹也活了上百年,人中龙凤如何还是分得出来的。观眼前公子言谈举止已然知晓他身份,心头肯定。
然常将军平常却是个不大粗鄙之人,不想今日被暗暗扣上个粗鄙无礼的帽子。
他眼皮有感般一跳。
“贫道惠思。我师徒二人本欲平乱后便要归山,不想君上一去未归,贫道只得在来处等候,倒是叨扰殿下了。着实抱歉。”他面色歉然,一拱手做个辑以示对不住。
安阳璟见得立刻回礼,极温和道:“既然如此,道君不妨随我去营中等候?说来惭愧,如今天下大乱,我军正与敌军交战,今日便是哏州城的第一战。城头显眼,道君虽随仙君济世,却也不是我军中人,万一敌军将您当作活靶子,倒是难办了。道君济世度人已是功德无量,我等怎可让道君再受牵连?”一席话尊敬有佳恭敬有礼挑不出错来,倒含着满满感激与关心之意。
惠思何曾听过凡间龙子这般言语,自是受用地不行。转念一想君上那般恣意,说不准在哪处悠闲自在,不定还会嫌他打扰。他手中有那传音鸟,到时候联系君上也不迟。
这么一想着,立刻便舒坦了。还心道我果真是君上的好弟子,这般熨帖。君上归来必然是要夸奖我的。
于是一张十四五的少年脸故作高深莫测状地轻轻点了点头。安阳璟轻笑,引他去了帅营,行至梯道淡淡施了作隐形人的常将军一眼。
常将军随即颔首。
待到安阳璟下了城墙,他面色已然肃杀,他站上城头,无声望着这城前一片景色。
良久,启唇:
“众军听令,今日一站,必要使出浑身解数,打的那青洲蛮子们措手不及!杀无赦!”
“杀无赦!”城上众将齐声回营,声音磅礴,仿佛透出无限志气。
常将军背对众人,眼中精光烁烁。
这厢已是卯时过半。青天破晓,旭日初升。
哏州城内将士均整装待发聚在城门口。一道清秀黑影悄悄从后城门略过,一路挑着墙高树茂之处掩藏身形。
城中只留下三成兵马,绕着大营与护城河为了两圈守着哏州城。
黑影速度极快,颇有目的地从一方城墙前跳下。靠墙站定,前方营库门紧缩,赫然是不久前才被夜袭的火炮置放处。
黑影不禁一震。
前方平地上赫然空无一物。单单这个军火库方圆一丈被围上了厚厚一层栅栏。显然是冀军所为。
该死!
前来的黑影,正是计无失。他心底发寒,究竟耐不住,不顾身上负伤提早来了哏州大营。
谁曾想,一个时辰前还在的九重塔,此时竟全然不见了。
那塔诡异,像是修道之人的法器,凡人根本能耐不得。
极短的一段时间,何以就消失了?
他上前两步死死盯着,地面上也毫无痕迹。仿佛这座塔从没出现过。
断不是搬走的。他自小见多识广,那塔虽不高,却轻不得,落下时底下便该有一圈土被掩饰地压的下陷。
只有一个可能——被有能的术士取走!
而之前来的他们一行人中无一人是奇人异士…
莫非…是哏州城中的人做的?!
他大大一惊。看向眼前栅栏…只有这个可能说得通…
计无失不禁手脚冰凉。
若真是如此,那安阳璟定然也知晓了!只不知究竟是他座下哪位有这能耐。
他倒是坐得住,半点风声不曾透露。想来方才惊雷也有他的份!
他细细地回想这两日发生的一切……
吠珂当时前去探风,一连进了三重门,直至最后一重被发现受了重伤,除却硫酸,身上其余伤口虽严重,但却不致命。
为遮掩,才将硫酸泼上。造就一副可怖的模样。
那样的情况下那三百多精卫,明明可以直接杀了他了断。他却逃了回来……
于是火炮消息被他透露。
这一步,便是故意为之!
以将军性情断不会让属下独去,得知此番消息,定然要亲自前去尽数毁之。
去了之后三百精兵也不似得了吩咐的模样…而是如平常精卫般。
随后便到了他们一行人前去…
毁了炮台杀尽精卫兵,正要回营,迎头变天,一道银雷劈向将军…
这安阳璟心肠歹毒至此,竟是拿了一百五十台火炮和三百多精卫的性命做了引子!只为引得将军上钩!
计无失想到此处,心中的惊骇如滔天巨浪。
不对,青洲军乃是突起之军,将军姓名都无外人知晓,他怎的就明了将军的性情如何?
内奸!
断无可能是安阳璟凭空猜出,绝对是内奸!
他深呼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
该死。想不到青洲举兵不逾一年就已然有了内奸。
这内奸定然是常常接触将军的……
将士,侍卫?还是贴身伺候之人……?
将军此时又在何处?!
计无失一时间思绪大乱,不知如何是好。身处敌营不能久待,到底决定先行回军。
他无声长叹,照着原路行去。
惠思着一身藏青色道袍,随着安阳璟不紧不慢的步子走着。
他时不时转头看看营地四周,第一回遇上征战天下,清秀的脸上新奇之色难掩。
安阳璟一直不动神色的观察他,见他露出这神情,倒是笑了,不似方才那般暗藏戒备。
“小道君极是好奇?”
惠思被勘破心思不禁耳朵一红。
“唔,虽说贫道活了上百年,但这征战沙场的情形到着实是第一回见。”他老实答道。
“哦?道君既然已过了百岁?我观你这般年轻,倒是看不出来。”安阳璟噙着淡笑。
闻言,惠思不禁自得起来,半点不藏着掖着:“这是自然。贫道修道时十四年纪。当年贫道正流亡,幸得君上偶然出关,救我一命,还收作弟子,教得修道之法,如今已过去三百年了。这世间变化诸多啊。”末尾一句,倒是真心实感。
人间,实在变幻无常。
“那道君定会不少仙术了?实不相瞒,我朝始祖,与君上有些渊源。君上此行…是我燃信所托。”安阳璟见着惠思时,听他一番言语心中早有定论。
眼前小道所说的息炾仙君,必然就是始祖故交那位。
果真他一语中的。小道士忙答:
“唔,竟就是你!我道怎来的旧人信物。想来阁下与我家君上交情不浅。”这话可是他发自内心。君上最面瘫冷漠懒怠不过,向来不耐烦鸿颉真人日复一日行天下济世,也厌烦浊音君被一票信徒以香火供奉。即便拜他他也视而不见。是以当今的修道者,多知晓前二位真人,却几乎无人识他。
能的君上信物作承诺的定然是极有交情之人。
惠思瞬间便觉着眼前的故人子孙亲昵起来。
心思单纯的他怎会知晓是息炾被那位始祖的厚脸皮缠的不耐,行走人间又不可动手,这才随意扯了个不知哪里来的信物。
这般一路攀谈,二人走进了安阳璟的营帐。
不过坐下不久,便有兵卒来报应战。安阳璟原本想好好将惠思套上一套话,无奈今日乃是哏州城的第一战,他作为主帅,定然要去振奋军心。
何况,他倒要看看,没了那女蛮子,这青洲军还有些什么能耐。他眯起双眸。遂和惠思致了歉让他稍微等候,换上铠甲提上兵器便去了前头。
惠思坐在上位,捻一个安阳璟命人送来的糕点,慢慢吃了起来。
心道不愧是君上故人的子孙,作甚都这般周到,满意地不行。只是周围这一圈将士多了些,他又不柔弱,哪里需要这样多的人护着。
此时的九重塔已是要翻转过来了。寂缈虽是把绝世好剑,没了主人加持也难以撑住。剑气裂开了三道纹路,正逐渐蔓延。
突然经文光芒骤灭,纷纷退回了原位。
息炾屏住呼吸
“咚——”
一阵含着极强灵力的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狠狠覆没了他整个灵识,在识海中毫无秩序地反复冲撞。
息炾头痛欲裂,五脏肺腑似要脱离。良久,再也支撑不住,唇角溢出一抹血色,被强行闭上了双眸。
蓦地,钟声停止了。
不知何处飘来一声咒念,悠长沉着,只再是无人听得。
奇异的事却又再次发生。二人身下渐渐出现一道阵法,阵法华光无比,慢慢显出一个洞来。
洞下,赫然是另一方天地。
二人身体不受控地浮空,倏地,朝洞中落下。
洞口闭合,连带着九重塔也慢慢消失不见。
溪流潺潺,冲洗着归海澜身上的伤口,将鲜血带向下游而去。
她重伤不得救治,又在塔中走一遭,此时被寒凉的溪水一激,不过片刻便醒了。
复一醒,便觉身上沉重无比,鼻尖传来淡淡的莲花香。她费力睁眼看去,果真,那息炾半个身子正结结实实地覆再她身上,一颗头重重搭在她右肩。
她欲要踹开,却有心无力。只得慢慢地向一边挪动以脱身。
良久,她才挣开。息炾却依旧不曾醒。
她缓缓直起身体,竭力周巡一番。
此间烟雾缭绕,树木繁茂,长得极高极大,遮天蔽日。她头上热汗淋漓,此处对于寻常人来说只是温热了些,于她却是热极。她乃四季飘雪的青洲人,耐寒轻易,耐热却极差。
四周不少野兽蚊虫,不远的枝头上还悬着一条碗粗的色彩斑斓的蛇。
这景象,倒想是书中描绘的南疆。
明明方才她还在哏州敌营的塔中,此刻却到了千里之外的南疆?
她不禁冷肃了神色。
无怪她如此,不过几个时辰之间便发生了太多异事。此情此景,她也解释不通。
回首看向一旁的息炾…
是他做的?倒也不像,他直言自己没了灵力。观他此人,无需说谎。
倒是糟心。
眼下她伤重,身上又不曾带金创膏…只能看看这周围可有什么药草能顶用了。
她费力折断一根树枝作了棍子,强撑着身体踉跄地寻找起药草来。
不多时,真有几株狗脊蕨。归海澜放下棍子,俯身采下。
她身上本就只着了一套软猬甲,套一件黑色的夜行衣,极为单薄。夜行衣上破烂不堪。软猬甲兴许是被雷劈的遭不住,此时已然裂成许多块。再用不了。她心下决断。便寻了一处巨树,脱下衣物将药草扯成十几份覆在身上伤口。满满的,血止住了。
夜行衣已然破的不成样子,只能勉强覆体。里衣由软猬甲护着,到不曾损坏多少。
只是她的霜绝…去了哪里?
蓦地,她一滞,警觉地朝躺在溪水中的息炾看去。
“唔……”他闷闷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