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局势,凭的什么要我去填补这个逐渐扩大的无底洞?这是一件亏本的买卖,若做了,可是砸了我第一商的招牌。”
苏翎有些为难的皱起了秀气的眉头,看着苏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说的十分在理,根本挑不出辩驳的地方,然而苏府此刻的形式,又有些艰难。
沉默良久,却见苏陌缓缓的站起身走到苏翎的面前,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阿翎,养你一人尚可,若是今日你只代表你一个人来此,我断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这意思,却是要求苏翎抛弃身后的一切,依附在他的宅内做一个没有姓名身份的人。
苏翎的表情有些微妙,拧着秀眉看着笑意盈盈,满脸真诚的苏陌,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她偏头避开苏陌的手,也不知为何有些焦躁的站起身,直直的走出门去。
无功而返的苏翎回到了苏府,那些个弟子的态度自然可想而知。
苏翎未曾多想,只是没日没夜的泡在书房内处理堆积如山的账目,她在努力的让自己适应,去判断这些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苏府内的火药桶似乎已经被点燃了导火索,终于在某一日烧到了炸药,炸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被逼迫的看似到了山穷水尽时的苏家弟子,某一日打开书房的大门,以极其粗鲁的态度将苏翎拉扯着带到门口的临时台柱上。围观的百姓何其多,苏翎站在台上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手足无措,而后是冷静的看着那些平日生活在一起的苏家弟子的动作。
有人畏畏缩缩的躲在背后,手上的动作带着犹豫和害怕,有人眼中全是愤怒,带着粗暴的力道。当他们抖开一份卷轴,大声宣布,苏家师祖预判错误,苏府祭司苏翎乃天纵的祸端灾星,所谓异兽与罗刹,皆是她处理不当引起,与苏府无半分干系,整个苏家都被蒙蔽一时,受了欺骗,今日决定不再包庇当初的错误,并决定将灾祸驱逐出苏家,以清门户。
言之凿凿,声嘶力竭的高声呐喊,简直深情并茂到苏翎都要发笑。而台下的百姓不在乎,他们是最有力量的一个团体,也是最容易被引导被利用的团体。
所有人都需要一个释放愤怒的地方,之前是整个苏府,如今是苏翎一人,与朝堂中那帮人的手段如出一辙,这些与她血脉相连的苏家弟子,就这般一脸悲壮,煞有介事的上演了一场大义灭亲,将祸端,完全的转嫁在苏翎的身上。
而已经被引导的百姓释放愤怒的方法,就是拿着手上的菜叶鸡蛋直接扔上了高台,接踵而至的还有无数谩骂侮辱。
粘稠的蛋黄粘在苏翎的衣服和头发上,连日来的操劳使得苏翎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一片惨白。她只是半敛着眼睛,也不抹去被睫毛阻碍住无法下流的蛋清,鼻尖充斥着菜叶特殊的气味。
高台上的祭司此刻是前所未有的狼狈,甚至是屈辱的。然而她就这么笔直的站着,眼神淡漠清透,疏离而冷漠的看着台下一群义愤填膺的百姓,仿佛被砸的人并不是她。他们就像在参与一件极其伟大的活动,抛上来的物品,裹挟着他们的愤怒,带了酣畅淋漓的发泄。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人群似乎都有些打骂的累了,最后狠狠再吐一口浓痰,咒骂一声教她早些离开这城,而后渐渐散了去。一身狼狈的苏翎转身看了看苏府紧闭的大门,伸手抹去脸上的鸡蛋和碎叶子,在原地足足站了一个时辰,而后不紧不慢的转身,走进一条巷口内。
夕阳落山的时候,所有人都带着一天的疲惫回到了家中,空气中飘荡起炊烟袅袅,带着夕阳橙红色的疲惫感。夕阳的余辉照在一个巷子里,在深处阳光无法触及的地方,那一片阴影内,坐着正抱着自己膝盖,一身狼狈的苏翎。
有绯色的衣袍一角,出现在苏翎的视线里。她抬头,见着背对着夕阳的北堂绯,含着犹如春色的笑容,站在了她的身前。
“大人如今,当真狼狈的难堪。”他缓缓的蹲下身子,伸手为苏翎擦拭去脸上已经凝固的蛋黄,温热的指尖触碰在她冰凉的脸上,引得苏翎不由得向后靠了靠。
“鸩酒,白绫,砒霜,利刃。大人不如选一样?”北堂绯看着她向后瑟缩的动作,不由眯起了一双狭长的眼睛,语气低沉轻缓。
“滚。”苏翎一脸戒备的看着北堂绯,只是冷冷的吐出这一个字。
“绯可是在关心大人,此间这般处境,当真不如了结性命来的痛快。苏大人可还在留恋些什么?且让我猜猜。”北堂绯凑近了苏翎几分,压低了嗓音,“莫非大人心心念念的是那商人苏陌?”
见苏翎不语,北堂绯也不恼,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身狼狈的苏翎,道:“大人当真是有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今夜子时,皇宫的守卫换班,还请大人潜入大理寺的卷宗房内,或许会找到些不得了的东西。消息,我已经传递给大人,至于去不去,就看大人的意思。”
苏翎看着北堂绯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他特地来此一趟,意有所指,到底还在计划些什么陷阱?此刻的处境,就像是被束缚的困兽,朝堂诡谲,当汹涌的暗流向她袭来,当真是没有躲闪的办法。她无法分辨那些事情,被这些预谋已久一般的计策耍的团团乱转,至于今日,明知是坑,是去或是不去?
苏翎靠着冰冷的墙面坐了良久,忽而缓缓的站起身,沉着脸色向外走去。这些陷阱环环相扣,甚至将所有人的习性和心理都计算了进去,只是总觉得这些棋局中已经揭晓的谜团内,还有未解开的疑惑。或许是某种预感,这一次去,发现的会是极为重要的信息。
大理寺的守卫在子时变得有几丝空隙,潜伏在树丛中的苏翎从暗处缓缓走出,就像一只游荡的鬼魅,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卷宗房内。
房间内的卷宗无数,被整理的十分齐整,分门别类的编号摆放。苏翎的目光掠过这浩如烟海的卷宗,一时间不明白北堂绯话中的含义。直到目光停留在一处墙壁上,若是不仔细观察,就不会发现墙壁上有细微的凹陷,此处应当是有机关暗格。
苏翎走过去拍了拍墙壁,随后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机关所在。皇宫浩大,到处都是承袭了苏府法门的痕迹,包括这些小机关。
从暗格中抽出的只有两份竹简,还有一纸信件。苏翎草草浏览了这些资料的落款,更是多了几分疑惑,苏府的几位前任祭司,都是这几份卷宗内事件的参与者。
借着微弱的火光,苏翎打开竹简,当事件犹如故事一般铺叙在苏翎面前时,她只觉得背后有几分升起的凉意。竹简内记载的是一场朝堂的权谋争斗,党派林立时,苏府的前任祭司竟破例参与了其中。而当时有显赫的平昭侯府谢家,站在了与苏府为对立面的队伍。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若是失败,则会遭到不得好死的下场。而前任祭司竟然荒唐的透露了天机,使得谢家所在的党派棋差一招,大败后落得个意图谋反,满门抄斩的下场!
似乎是有所预感,苏翎握着那封信件的手,此刻绵软冰寒,冷得像雪。她缓缓拆开信件,就像是做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苏府特有的印章标记。
打开已经泛黄的信件,里面的内容并不长,只是苏翎越看心就越往下沉,直到目光移到了某两个字上,瞬间脑海里空白一片。
“我感泄露天机之举有违天道,却是测算谢家侯府命数与此间相冲。然,背上谢家上下百余性命的孽债,却是未曾想到。人心可畏,我知犯下大错,于谢家却之寻到了幸存的侯府世子,名唤东篱。或许这件事由始至终都是一场错误,已没了回头之路。我于次日将其带回苏府,改名苏陌……”
苏陌二字,就像是一道惊雷,在苏翎的眼前晃出一阵火光,一颗心就像是沉没在了水中,窒息的闷人。
那些相处的画面瞬间恍若隔世,在眼前忽而又虚浮出现。
“我将心坦诚与你,皆是从未有过分毫的欺瞒。我心悦你的真情实意,你却说是另有企图。你待人,当真是不用心感受的吗?究竟谁是真情谁是假意,你就是这般肆无忌惮的对着他人,说出这样的猜忌之语?”
……
“阿翎,你心中若是怕,我一直都会在。却不该把内心的惶恐和疑惑,加到我的身上。你对我的猜忌,是否太过伤人,太过牵强了些。”
……
苏翎忽然有些不敢再回忆下去,慌乱的险些打翻了手中的小油灯。她收好手中的信件,收拾好一切痕迹,正要离开,忽而门被打开,火光照亮了一切。为首的舞云岫轻挪着莲步缓缓走进了屋内,一副深意的看着苏翎。
“苏大人,别来无恙。妾只当北堂绯那个无趣的男人欺骗了妾身,怎料想大人当真会为了这里的卷宗而来。”舞云岫殷红的嘴唇在火光中尤为莹润饱满,看着苏翎此刻一身的狼狈,眯起了一双狐狸眸,“上一任祭司在上面还设了禁制,这卷宗内写了什么,倒是叫妾一阵好奇。”
苏翎一时有几分释然,又有几分恍惚,竟没有与舞云岫太过纠缠的念头。她知道今日这只九尾妖狐的目的,因为今日再见,这妖狐暗金色的眸子里,明晃晃的是毫不掩饰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