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恩仇录》
其十八Freebird -自由鸟～We Won’t Bite
爱丽丝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手电筒的开关。她摁下开关，惨白的光柱剪入鬼河的无边黑夜。在这里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冒险。
鬼河远方的树林仍是剪影般的黯淡漆黑，爱丽丝一步步走向了那里。但是当手电筒的光照亮了树冠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不是树。
无数难以想象的东西被折叠，撕裂，扭曲，组成了树的形状。在黑暗中看不出区别，但当光一照，‘树’的本质就曝露在了惨白的光柱下。一棵树由扭曲的金属塑成，一颗上面全是杂乱的颜色，新鲜的颜料还在沿着树干滴下。一颗树上没有树枝树叶，光秃秃的树干上只有一把巨大的斧刃。一些树上尽是殷红的血肉，骨头制成的树枝纵横交错。甚至还有一些，由皮肤包着，树冠上长满头发一样的物质，树干上无数张人脸，眼睛圆睁着看着爱丽丝。就连脚下的青苔，都是一个个立体的小人，双手高抬，仿佛是想要将心中的什么东西呐喊着释放出去。
“究竟是怎样的怪物，才能做出这种东西？”爱丽丝心想，右手紧握着手电筒，左手放出魔法线，试着将人偶拉来。
没有回应。
虽然这个结果是理所当然的，但爱丽丝心中仍是突然一坠。在黑暗疯狂的鬼河之中，陷入现在这种孤立无援的境界，影子之中的未知之物仿佛在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她深呼一口气，颤抖的呼吸如寒风般冰冷。
突然，她在扭曲的树林中看到了一颗普通的树。粗糙的树皮，壮实的枝干与翠绿的叶子。普通，平凡，与四周的各种怪胎显得格格不入。
她走到树下，这是疯狂鬼河之中的一小块正常之地，一小块庇护所。
而在树干上，刻着一串字：
我们不会咬人。
刻痕暴然而起，撕裂了整棵树。苍白的，如同长针般的尖牙从裂口中探出，腥红的，滴着唾液的长舌头在树中心扭动着。
没有任何东西是安全的！抽搐扭动的树令爱丽丝后退几步，在安全距离外的她看了看四周的一切。仍然混乱，仍然疯狂，脚下的青苔仿佛要缠绕而上，四周的枝叶仿佛要将自己五马分尸…不过他们没有。
鬼河中唯一在移动的，只有自己，和那颗似乎是正常的树。
突然，余下的所有东西全都开始移动，不，是开始改变。
树在说，我们不会咬人。
青苔在说，我们不会咬人。
风在说，我们不会咬人。
一切都在说，我们不会要人。
刻在它们的身体上，写在鬼河的流水之中，微风，回音，都只在重复一句话。
我们不会咬人。我们不会咬人。我们不会咬人。我们不会咬人。
那颗张牙舞爪的绿树也静止下来…树干上的刻痕依然说着，我们不会咬人。
在树上不断地出现字迹，都在重复那句话。
我们不会咬人。
不断增值的信息占据了一切。能看到的，能听到的，只有那句话。
我们不会咬人。
在毫无理智的疯狂世界中，甚至就连闻到的，尝到的，感觉到的，也只有那句话。
我们不会咬人。我们不会咬人。我们不会咬人。我们不会咬人。
四周只剩下这么一个信息，爱丽丝所能感觉到的只有这个信息。
信息过载中断了所有思考机能，判断能力与逻辑出现了问题。记忆中无数的信息干扰着大脑。重复，重复，重复，重复，知道她终于理解这个信息，直到她终于接受这个信息。
“我…我…”她挣扎着想要说出什么，但被干扰的精神却只能想起那一句话。
“…我们…不会咬人。我们不会咬人。我们不会咬人。”
终于，就像内存不足的计算机一样，爱丽丝失去了意识，失去了意志。
等她醒来，她在鬼河的中心，那座桥上。
那个信息不再出现，一切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手电筒悬浮在空中，在桥上打下惨白的光。
漆黑的桥，哪怕被光芒打上，依旧是漆黑的桥。桥的另一端站着一个人影。爱丽丝一步步走向人影，那是戴梅丝背对着爱丽丝。
突然，戴梅丝十指裂开，闪亮的剃刀从逐渐崩坏的指间伸出。戴梅丝一转头，没有五官的苍白脸孔暴露在灯光下。同时，无数黑影从各个方向爬来，从河底，从桥下，从林中。爱丽丝身后，一个黑影拄着十字形的银剑站着，眼中闪着红光。
“戴梅丝伊美尔歌——！”爱丽丝猛地一转身，站在那里的确确实实是戴梅丝。
“啊啊，我的名字我还是知道的。”手电筒照亮了戴梅丝苍白的面庞。
“所以你就在想，我把你拖进这种地方来，是做什么，对吧。”戴梅丝走上桥，“这是…一个信息，如你所见，如你所闻。这个信息传达到了吗…？说给我听听，我们不会做什么？”
爱丽丝想张口说话，但是在那一瞬间，记忆却出现了严重的偏差，能够回想起的只有那么六个字——她尽力想去说出其他的话，但是做不到。最后，她只能说道：
“我们不会咬人。”
戴梅丝点点头：“没错。虽然完整的信息是：如果我们不想，我们不会咬人。但是就这个方法而言，信息越短越好。不断地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这个信息，直到这是你知道的惟一一个事情…哈哈。有用啊。但是到最后，论点有了，还需要一个论证。”
戴梅丝向后走出两步，双手扬起，混沌的黑色天空碎裂，一道白光自天空的裂缝中降下，照亮了整个鬼河。
“你以为我是一个怪物，没错，我是！但是我还是更多的东西！最好的形容词就是混沌！一切相同之事，一切相反之事，都在我的心中，在这鬼河之中共同存在着！”
站在桥上，爱丽丝在光中看到了鬼河的全貌。四周树林由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东西制成，五颜六色的土地仿佛由无数牛鬼蛇神组建成，青草与苔藓是栩栩如生的雕塑，整个鬼河就是一幅超现实主义的画像。
“让你看一看…为什么我们不会咬人吧。”
随着漆黑天空的崩灭，混乱的鬼河逐渐消失，银白的光芒覆没了一切。等白光散去，爱丽丝依旧在鬼河的桥上。空中没有日月群星，只有乳白的淡淡光芒。洁白的森林下是雪一般的土地，树变成了简单的几何图形，霞光透过枝头洒下，在纯白的世界上打下一丝丝温暖的光。洁白无瑕的世界中，漆黑如墨的鬼河在桥下淌过。
若说方才的黑暗是超现实主义的话，那么现在的鬼河就是极简主义了。
戴梅丝双手抱胸，一步步绕着爱丽丝晃荡着：“无限是一个神奇的定义——因为没有人了解过真正的无限。现在所谓的‘无限’不过是‘未知’。如果有人真正理解了，接触到了无限的定义，那个人就不再是人了。她将成为无限，成为无穷尽的唯一抽象定义。”
这时一道黑色闪电从天上劈下，带来的暗影剪入银白的世界，从暗影中能隐隐约约看到曾经黑暗混乱的鬼河。
“——如你所见…我就是这样的人。离开了理性的孤岛，孤帆驶入黑暗大海中，最后与它融为一体的人。”
“我明白了…”爱丽丝笑道，“无论我做什么东西，都无法改变你，对吧。”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戴梅丝说道，之前的黑影爬上了桥，她们一个个都是戴梅丝，没有五官的戴梅丝。“但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突然一个爬上来的‘戴梅丝’手脚突然爆开，钢铁的长锥伸了出来。另一名的十指化作剃刀，第三名的腹部破开，金属的绞盘中涂满原油的长绳清晰可见。
“因为不管我想要你变成什么东西…你都已经是那个了。”
戴梅丝本体闭上眼睛，四周所有其他的‘戴梅丝’化作虚影散去。
“厉害。真是厉害。”戴梅丝轻笑道，“你竟然完全理解了事情…还是魔法使聪明吗。原本我预想的结局，就是你失去一切自我意志，成为一个没有主人的傀儡哦。但是这个结局是无疑是最好的…总算能有个朋友了…休战？”
说着，戴梅丝伸出了手。
爱丽丝握住了戴梅丝的手，洁白鬼河散去，石桥下流淌着清澈的河水。
“啊啊…”戴梅丝松开手，“那么接下来做些什么呢…”
突然河流上游发生了大爆炸，狼烟随着火云飞上天空。
“——去看看吧！来不来随便你啦，爱丽丝！”戴梅丝一挥手，蹦蹦跳跳地跑向上游。
“真是有活力。”爱丽丝揉了揉伤口，“随她去吧，反正我又阻止不了她。”
2018年12月3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