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一天一夜的张金树终于在第二天的中午回到了王府。大局已定,高开道手下的五万军队基本上已经安抚完毕。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是重新打散整编的阶段了。
张金树这几个月以来的工作没有白做,他安插提拔的那些校尉,很得力的掌控了大部分军卒。虽然有极少一部分校尉和军卒虽心有不甘,但是却没有能力对抗大势,也只得无奈的接受了现实。对于此,张金树的做法是先不动。等到所有军队整编完毕之后,再将这些人逐步清除掉。如果过于操切的话,弄不好会影响目前的大局。
在岑鹤的深思熟虑之下,两处大营的主官分别暂时落到了薛氏兄弟的头上。这么做,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这两个大神的军事才能和领导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虽然两个人刚刚吃了败仗,还被刘黑闼按着剃了个光头,不过打败仗的主要原因并不在他们。想来,有他们暂时带这五万兵卒,岑鹤应该可以放心了。
府库的清点结果更是让岑鹤大喜过望。高开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为起事造反做的准备,如今,全部都被岑鹤笑纳,一文不少的归入了大唐的国库之中。
和弥勒教积攒的那些财物不一样,高开道的府库可谓是五花八门琳琅满目。金银珠宝自不必说,光是成匹的绢帛锦缎就塞满了整整两大仓库,五间巨大的仓库之中,堆满了成缗和散落的五铢钱。熟铁数十万斤,整张的牛皮,成捆的牛筋,一袋子一袋子的牛角等制作兵器铠甲和弓弩的战略物资也慢慢的堆在了仓库之内。
让我愤怒的是,高开道的府库之中,竟然积攒了五万五千余担粮食,河北道经年大旱,这大半年以来,包括蔚州在内,到处都是饿殍枕藉,哀鸿遍野,易子而食之事也不鲜见。这种情况之下,他居然能攒下来这么多的粮食,却至百姓死活而不问,这个天杀的货!
粗略的算一下,所有物资加到一起,总价值应该超过了八十万贯。而且,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已经打造好的刀枪和铠甲。这对于即将来河北道讨伐刘黑闼的李二来说,应该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此次能够顺利将高开道除掉,你这娃娃居功至伟。此等功劳,老夫此等身份不便置喙,已经如实行文报给了秦王。我大唐素以军功为尊,秦王对部下更是如此。想来,封赏必厚。”
我暗笑道,这老爷子还真是想得挺多。这是怕我对这些财物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啊……。
“老爷子,在下不止一次说过,并不在乎什么封赏。所谓的功劳对于在下来说,不过天边浮云罢了。如果可能的话,在下连这个所谓的爵位都不想要,因为,成为了勋贵之后,就会多了很多不能做的事情。这对于在下来说,是个负担。”
岑鹤皱眉道:“贵为爵爷,你还有何事想做而不能做的?难道你还想触犯唐律不成?你可知私藏弓弩铠甲本是重罪,念及你事出有因,从前的那些事情老夫自不会与你计较,今后若是再有触犯律条之事,老夫第一个就不会容你!”
我摇头笑道:“老爷子,你想多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该死的世道,谁愿意去触碰律条。除了你说的触犯律条,在下想做的事情多了,比如经商赚钱,数钱数到手抽筋!比如到处游历,朝饮泰岳之甘露,夕餐峨眉之落英,何其乐也!要是有了爵位,哪能还如此洒脱。”
岑鹤冷哼道:“你也算是神仙子弟,居然想着行商坐贾经营贱业,难道就不怕为师门蒙羞么?更何况,笔架山一役,你所得银钱走够你花两辈子了吧?”
“老爷子,谁说经商赚钱是贱业了?管子重商,始有桓公之霸业,子贡显贵。才得越王之郊迎。汉书有云,学以居位曰士,辟土殖谷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财粥货曰商。无士则不名,无农则不稳,无工则不强,无商则不富。依在下看来,四民者,国之柱石,自当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岑鹤啐道:“狡辩!这些话,你在此与老夫说并不管用。要想管用,这些话得对秦王或者陛下说才行。日后,你若能以这些话说动秦王,秦王自会许你经商。”
我看着岑鹤嘲弄的眼神,歪着头想了想李二的可能的态度,想想还是算了,这些胡说八道的话跟这个老黄瓜说说也就罢了,跟李二说,我那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找了个机会把怀戎县长胜赌坊的事儿和薛氏兄弟摊了个牌,不过,二人均表示对此并不知情,还说,若此事确有其事的话,我做得没毛病,回去还要和姜达说一声,整治一下门下乱七八糟的产业才行。
看着薛万彻变颜变色的表情,我知道这些话的真假其实是有些值得商榷的。不过,我现在说出来,就算是当面道歉了。不管这些事儿他们是不是真不知道,事情还是提前说明白了比较好,道歉也得及时,免得日后互相之间生了隔阂。
高开道的尸身终是没有找齐,在经过仔细的甄别对比之下,依旧少了一条腿和一只手。不过,头颅却完好无损,只要有这个头颅在,就能够向李二交差了。
两千斤炸药的威力,造成了包括高开道在内的一百三十四人当场毙命,还有五十七人重伤,轻伤者无数,伤者,都是在那一刻在阅兵台前驰过的骑兵。这让我感到有些沮丧。本来已经在极力的避免伤及无辜了,可是有些事情我实在是没办法控制。
对于此,我带着手下培养过的那几个军户忙活了好几天,该截肢的截肢,该缝合的缝合。该输血的输血。至于内伤,我是束手无策的,只得延请的蔚州城的几位大夫前来诊治。不过,中医对于这样的物理伤害造成的伤势疗效是十分有限的。只能算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对于我救治伤员的行为,岑鹤采取了冷眼旁观不闻不问的态度,在他看来,我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或许只是因为神仙子弟的骄傲毛病和不知所谓的同情心又犯了,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
即便是如此,两天之后,依然有十三个人伤重不治而亡,这让我心中的内疚感尤甚,望着一具具被抬下去的年轻尸首,我甚至感到有些悲伤。
在我救治伤员的这几天,张金树带着百骑司的众人和原来的手下对蔚州城做了一次全面清理,不管是从前的城狐社鼠还是恶贾奸商,都得到了有效的惩治。最关键的是,原本在蔚州城活动甚为猖獗的弥勒教众基本上被一网打尽了。
当翠云轩的老鸨子得知了弥勒教总坛已经被我连锅端了之后,怨毒的眼神就一直没有散去,经过拷问得知,她的丈夫和两个兄弟都在郞山总坛,如果没有漏网之鱼的话,这些人应该都死了。不过,再怨毒的眼神也抵不过锋利的刀斧,十月初九,在新任蔚州判司上任的第一天,西市的刑场之上,二百余名弥勒教余孽在横刀之下授首。
在看到了蔚州城新上任的判司第一眼之后,我就知道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因为那个新上任的判司我认识,他的名字叫————凌敬。
这么久以来我弄不明白的事情,这会儿一下子都想通了。在看到凌敬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又特么被人玩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完全就是别人商量好了的。
周围有实力的大佬们都在我的身边安插了暗桩,可是各方势力对于我的行为始终都没什么动作,甚至这些人明知道我私藏军械铠甲,与突厥商人私自交易甚至收留突厥的公主都没认出来管。现在才明白,这些人是在等,等我把今天的事情做完!
从头往回想一下才知道,我这半年多的努力,其实不过是被人当成枪使唤了而已,这些人早就察觉到了高开道的反意,只不过,在知道了我这个冤大头已经把除去高开道的事情提上了日程之后,这些大佬不约而同的采取了隔岸观火的态度。所有的脏活儿累活儿由我来干,他们只负责善后就好。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失败了,对这些人来说也没什么损失。我去他大爷的!
想想我这个芝麻大小的爵位,再想想即将面对的那些风云老贼,我一个劲儿的头疼。不得不说,这些老贼的计谋玩得太溜了,先是瞒天过海,然后借刀杀人、隔岸观火,到最后,来个顺手牵羊、反客为主。说到底,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其实是我这个傻子。
凌敬的出现,应该是朝廷内或者说河北道各方势力妥协之后的结果。这个曾经被黎州大总管李世勣安插在我身边的暗桩,如今堂而皇之的坐在了蔚州府衙的大堂之中。只不过,看向我的眼神之中,隐隐还是带着一丝愧意。
相对于这些老贼,我还是太嫩了。如果抛去我从后世带来的那些知识,单凭着自己的脑力想要在大唐混的话,给这些人提鞋都不配。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真相往往都是丑陋的,经不起仔细的推敲和斟酌。不管是凌敬看向我到时候露出来的歉疚眼神,还是岑鹤老爷子话里话外告诉我不要往心里去的屁话,都没办法让我从成功和失败的巨大落差之中走出来,望着最后一批飞过的秋雁,我的心情郁闷得无可复加。
古道长亭,张金树带着张茂和李大年在百忙之中联袂相送,三杯浊酒饮尽,张金树自怀中拿出一个包裹递给了我:“老祖宗让我将此物转交给爵爷,说是年纪大了,不愿经此离别之场景,爵爷当不会心中生出不悦之意。”
我伸手接过,将包裹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只精美的匕首。鲨鱼皮的鞘,黄金的吞口,拔将出来,一道寒光夺人二目。压着心中的讶异,仔细观察,却发现这匕首霜刃飞薄,原来是用窦成元那柄断了的天涯软剑打造而成的。
包裹匕首的是一块白绢,上面写着俊逸脱俗的两行字:石虽可破,而不可夺其坚;丹虽可磨,而不可夺其赤。看着这两行字,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老爷子不知道,石头磨到一定时候,就会变成滑石粉了,那种东西,实在是不知道坚在何处。
“老祖宗让金树转告爵爷,前途虽风雨如晦,却早已光明可期。让公子走好自己的路,千万莫要行将踏错。”
我纵身上马,长笑一声:“哈哈哈,老爷子看来还是对本公子不放心呐!老张,你回去告诉岑老爷子,就说本公子知道他老人家已经在心中生了退意,要是他什么时候找到接班人了,自管来找我陈墨,也好让本公子伺候着他好好的过几天真正的舒坦日子,那样的话,更可以在本公子身边看着,免得心里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