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着暗红色血芒的矛尖和横刀不时在我眼前掠过,凄厉的呼喝和惨叫声更是此起彼伏。我一个狼狈的前滚翻,躲过一只扎过来的矛尖,顺手操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柄横刀,回身便将矛尖削断。正要蹂身而上,却冷不防被斜刺里扎过来的长矛次在左胸之上,幸好胸甲坚固,只被那矛尖在胸前“哧溜溜”的激起一溜火花!
此时此刻,眼前到处都是争先恐后想要攀上城墙的敌人,城上所有的军卒都在奋力拼杀,没人顾得上我这个侯爷。我挥起横刀斩断面前的矛杆,纵身而上,一刀砍翻了刚刚攀上城墙的一个汉军,横刀掠过,飚起来的鲜血迸射到了我的脸上,我甚至都来不及擦上一把。只是把飞溅到嘴里的血啐了出去,又腥又咸。
身为主将,这个时候,万万不能退缩。在这里拼下去或许还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只要我萌生半点退意,这些军卒绝对是一哄而散的下场。那样的话,今天就死定了!为了这座洺水城,刘黑闼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一旦城破,必定会鸡犬不留!
拼了!只能拼了!
与其在逃跑的路上被人砍死,不如在这里英勇的战死。那样的话,也可以落下一个好名声,凭借着这个名声,我身边的人应该可以活得更好一些。人过留名,我可不想重活一回的结果是落得满身骂名。
随着攻城车上的汉军越战越猛,我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军卒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强弩之末或许说的就是此刻。几条长矛如毒蛇吐着毒信一般围着我的脑袋上下翻飞,头盔被挑飞了,束发的丝带也被矛锋带断,尺许长的几缕头发被鲜血黏在了我的脸上,我不管不顾,依旧奋力的挥舞着手中的横刀。
劈!撩起!斜掠!横推!从没有接触过冷兵器的我,将手中横刀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仗着身上还算坚固的甲胄,我一次次的与死亡之神擦肩而过。
猛然间,一支长矛从我的颈边带着风声掠过,锋刃带飞了我的几缕头发。我不退反进,横刀顺着矛杆向前猛推,随着握在矛杆上的几根手指飞起到半空,对面的汉军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翻身落下了攻城车。三丈多的高度,落下去绝对是骨断筋折的下场。
刚刚长出了一口气,突然,李潘买那边传来“喀喇”一声巨响,我一转头,却发现在他手中的战斧不断挥舞之下,他面前的那架攻城车上面几层竟然被砍散架了,攀在上面的七八名汉军随着已经散了架的木头翻滚着掉落下去,眼见得不活了!
战斗之所以一开始就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就是因为这两架攻城车形成的巨大压力,如果只用云梯的话,在以上对下的情况下,城上的这些唐军防御起来不见得会如此吃力。如今攻城车被李潘买砍废了一架,唐军的压力顿时一轻,所有人的都是精神一振。
悲哀的是,作为战场小白的我,临阵经验还是太少了,欣喜之下,我压根就没意识到这个时候溜号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就在我满脸惊喜甚至想要喊一声好的时候,眼前的攻城车之上,三条长矛一柄横刀突然暴起,三点矛锋分上中下破空而至,横刀自左而右向我的腰间划来,一时之间,竟然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躲闪的空间。
眼看着四道寒光眨眼而至,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我心中一寒,双眼一闭,暗叫一声,死定了!没想到,忙活了一流十三招,还是没能逃脱掉注定的宿命,田园终老醉倦天涯的美梦,我是做不成了!
然而,紧闭双眼的我并没有等来预想之中的霜刃加身,就在我闭上眼睛的一瞬间,耳轮之中只听得“仓啷”一声金铁交鸣,同时间,“咔咔咔!”三声矛杆折断声音也传入耳中。可是还没等我睁开眼睛看个明白,一声如同雷鸣般的厉喝便在我耳边炸响:“燃烧弹,投!快投!烧死这帮狗娘养的!”
是郑喜春!我猛然间瞪大了双眼,只看到郑喜春那张胡子拉碴的丑脸正凑过来。见我睁眼,连忙咧嘴一笑:“家主莫要担心,俺老郑来了……!”
我心里一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还没等我说话,“轰”的一声,眼前的攻城车已经烧了起来,紧跟着,视线所到之处,无数的猛火油坛子从城头上飞出,落在了城下的汉军军阵之中,清脆的碎裂声音不绝于耳。还没等城下的汉军明白过来,几支火箭便钉在了他们的脚下,不过转瞬之间,城下所有的汉军便都被包围在了熊熊的烈火之中。
两架紧贴着城墙的攻城车变成了两只巨大的火炬,云梯之上,所有向上攀爬的汉军更是都变成了火人。本来已经胜利在望的汉军,转眼便陷入到了绝望之中,洺水城下,注定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我靠在城墙内侧的垛堞之上,颤抖着手接过郑喜春递过来的水葫芦,凑到嘴边咕咚咚的喝下几口,长呼了一口气,一抹嘴:“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去南城了么?”
郑喜春一咧嘴,赔笑道:“家主,南城那边有李三将军在,用不到属下,何况,属下怕那邱行俭办事不力,耽误了家主的大事儿,便将他留在了东城,自己去剡国公处带了人来。倒也幸好俺老郑来得及时,不然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我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本应该治你不听号令之罪,不过,我这条命是你救下来的,倒是不好开口了。”
郑喜春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赔笑道:“家主,帮您解危的也不只是俺老郑,李将军也帮了大忙,若不是他用飞斧结果了那个执横刀的贼人,即便俺砍断了那三杆长矛,也是无济于事。”
我一愣,连忙手脚并用的爬起身,用手捋了捋散乱的头发,走到李潘买近前一躬到地:“方才承蒙李将军相救,本候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日后有机会,本后必定报答。”
李潘买慌忙放下手中的兵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侯爷可折煞末将了。末将无能,让侯爷身履险地已是不该,现在您再这般说,末将这张脸可往哪儿放?”
我摇了摇头,摆手道:“赶紧起来,这么多人看着呢,跪在这里像什么话!方才一战,本候累坏了,没力气拽你起来。”
李潘买一个头磕在地上,然后利落的爬将起来,赔笑道:“侯爷方才的身手,末将可都看见了。没得说,侯爷真是神仙子弟,举手投足之,莫不是大家风范。他日若是得闲,还望侯爷能够指点一二。”
傻子都能听出来李潘买的讨好之意,这话要是换做郑喜春说出来,挨上一脚是铁定的事情。不过我跟李潘买还没熟到那个地步,这一脚想想还是算了。
零星几个攀上城头的汉军转眼之间已经被屠戮殆尽,城墙下的熊熊大火更是断绝了城下所有汉军的生路。我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里的危机算是解除了。不过我知道,眼前的一切只是一个开始,刘黑闼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绝对不会只有眼前的这点儿手段。
“老郑,投掷手和燃烧弹留在这里,你马上返回东门,陈善没有战阵上的经验,我不放心。我去南城看看,贼军这回是下了血本了,即便有李三将军坐镇那里,想必也不轻松。”我伸手接过李潘买捡回来的头盔扣在脑袋上,转身对郑喜春吩咐着。
郑喜春脸上一垮:“家主,让俺跟在您身旁吧,您身边没人跟着,俺老郑也不放心啊,此刻到处都是危险,您万一要是出了差池,老苏和老彭他们非得把俺撕碎了不可。”
我摆手道:“这时候别犯糊涂,你要明白,如果这城真守不住,即便你在我身旁也是白费。真若是陷于敌手,谁都难免一死。”
郑喜春脖子一梗:“即便是那样,俺老郑也要和家主死在一处!”
这个夯货,谁要跟你死在一处了!我怒喝一声,上前便是一脚:“滚!再不听号令,我现在就让人砍了你!”
郑喜春垮着脸嘎巴嘎巴嘴,,一跺脚,抱拳道:“家主,俺老郑回去东城安排一下,便去南城接应。”说罢,飞身下城,一溜烟的向东城跑了下去。
我转头对李潘买道:“李将军,清点伤亡之后,把受伤和战死的兄弟都抬下去,该救治的救治,该成殓的成殓。一个也不许落下,万万莫要让将士们寒了心。
西城这里我就交给你了,这四十名投掷手和猛火油我留给你,猛火油不够的话,你再派青壮去库中搬运。如果贼军再要攻城,你便吩咐他们用猛火油覆盖便是。只要城门不破,你便是大功一件!”
李潘买一躬到地:“侯爷请放宽心,末将保证率领儿郎们死守在此处,绝不后退半步,城若在人便在,城若破人定亡!”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沉声道:“这话听着提气!不过你要记着,城不可破,人亦不可亡!盛世将至,大好前程在等着你呢!”
摆摆手转身下城,我扳鞍认镫上了大青马直奔南城。一场攻防战,西城这里如此惨烈,南城的李开弼那里必定也轻松不到哪儿去。不过,从那边传过来的喊杀之声一直都是断断续续的,想来,李开弼应该还应付得过来。此时此刻,洺水城防御最弱的地方应该就是南门,只要能够保证南门不失,这场攻防战就赢定了!
离着还有大约一里地的距离,南门方向升起的黑烟便映入了眼帘,我心里一惊,连忙紧崔胯下战马,未到近前,迎面跑过来一个军卒,见到是我,连忙在路边打千跪倒,口中喊道:“小的马长顺,参见侯爷!”
我连忙勒住缰绳,这个军卒我认识,正是李开弼身边的亲兵。
“城上现在如何,李三将军怎么样?”
马长顺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打千回道:“回侯爷,城外贼军已经尽数退却,李将军安好。”
我皱眉道:“浓烟是怎么回事,起火了吗?”
马长顺连忙回道:“侯爷勿需担心,那浓烟并不是城上起火,而是城下的几坛的猛火油燃烧而致。”
我一愣:“猛火油?可是李将军去大库之中调运的么?”
马长顺点点头:“回侯爷的话,只因为李将军日前在东城看到猛火油的妙用,今早临去南门之际,才在大库之中提了五十坛。也幸好有着五十坛猛火油,要没有的话,今日南城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