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奈医生独自坐在酒馆的吧台前的高脚凳上,面前摆着一支杯身细长的水晶玻璃杯。随着他三指拈起高脚杯把里面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酒吧老板赶忙乐呵呵地再添上一杯。
让奈医生是酒馆里的常客。没有出诊的时候,他基本上都是在这里消磨时间。就连吧台前面的高脚凳,都是让奈医生提议增加的。虽然对此感兴趣的佣兵不多(矮人佣兵尤其不喜欢,拜托!),但自从有了这些高脚凳,不少孤身一人的酒客无论来这里的频率还是时间都明显增加了。
除去从不选择最大杯的新鲜麦酒,让奈医生看起来就像所有孤独的佣兵一样。
但是女招待也好,来招揽生意的野舞娘也好,都识趣地不去招惹他。
让奈医生并不是个会因为对方是女性、乃至衣着暴露大胆的女性就假以辞色,发生一段浪漫的关系——每当让奈医生有“需要”的时候,他都是十分坦率地去光顾风月场所。哪怕招揽生意的野舞娘往往都是给自己一块最后的遮羞布的“流莺”也一样。
换句话说,他只去找“妓女”。
有一个生面孔的野舞娘看起来是不认识他,小心翼翼的靠近上去。“先……先生,”她说,带着小心翼翼讨好的满脸堆笑的表情,“我是、是……是舞娘……您、您需要表演吗?也、也许您希望我单独……我、我可以……”
女人说着,怯生生地仰着脸,两手紧紧抓着盖住头发和肩背的短斗篷,却强忍羞惭尽可能露出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算得上有几分姿色的脸。
酒馆老板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显然是一个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从良家女子变成“流莺”的女人。也许她丈夫死了,留下个孩子需要抚养,也许她家里有人生了重病,不得不来做皮肉生意……可是一来就找上了让奈医生,她还真是倒霉。
“是舞娘小姐呀,”果然,那个人微笑着开口了。“请坐,想喝一杯吗?我请客。”
酒馆老板又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就是那家伙恶劣的地方——不,倒也不能这么说,用“恶劣”形容他未免就太过分了;让奈医生并没有恶意,也没有捉弄人的打算,甚至连他的出发点,都只是稍微善待一下和自己搭讪的可怜人而已。
但这对于那个不得不来出卖自己的女人来说则未免太糟糕了。
因为这份微薄的善意,她会对这男人产生一点点希望,这点希望会因为让奈温和的谈吐而一点点放大,他从不会对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女人表现出鄙夷或不耐烦,从他那里,这个可怜的女人甚至还会得到她可能从来没得到过的东西:“尊重”。
但是,在温和地同她聊了一番,时间一般持续到他今天喝酒的兴致已尽,甚至经常是酒馆打烊,他就会依旧温和地笑着——向她挥手告别。
当那个温和而且从不吝惜给人以她们最希望的尊重的男人转身洒然离去,那个可怜的女人才会发现,她在他身上浪费了整个晚上的时间,而现在她甚至没法带回家一个铜板。
是的,这个让奈医生,他给予这些可怜人的善意,
就只有微薄的这么一点点而已。
“‘舞娘’小姐,这是你的酒——”
他把一杯甜朗姆酒而不是一大杯麦酒滑到了女人面前。在她战战兢兢又有点喜出望外地接过时,酒馆老板又冷冷地说了一句:
“抱歉,让奈医生是鄙店重要的客人,他一个人的时候不想被打扰,但他是个不懂得拒绝别人的人。”
女人显然因为他的话受到了惊吓。她像只鹌鹑一样瑟缩着,好半天才想起要向让奈道谢,然后战战兢兢的喝完了那杯说不定是她人生中最苦涩的一杯甜朗姆,猛地一推吧台站起身狼狈不堪地“逃”了出去。她裹着自己的斗篷下面,可能还掩盖了呜咽和泪水。
让奈只是笑了笑。
女人一路跌跌撞撞,几乎是好不容易地摸到了酒吧门口。她颤抖要着去推门,却又不由自主地迟疑了下来。
拼命鼓起勇气才离开家门,走进酒吧,可她还没有……
很不凑巧地,酒吧的门恰在此时被人朝里面推了开来。女人顿时一个趔趄。
一只手伸过来及时搀住了她。
那是一只保养修饰得非常好、指甲还染着凤仙花汁的手,即使在酒吧牛油蜡烛昏黄的烛光下也十分白皙。低头看到那只手的时候,女人自惭形秽得只希望自己在这一刻可以立即消失。她挣扎着用颤抖的声音吐出一句“谢谢”,惶惑地站直身体就要往外跑。
那只圆润修长的手托了女人的手一下,帮她站稳,女人滞了一下。
“……谢、谢谢——”再次呜咽着匆匆谢了一声,女人头也不回地从酒吧跑了出去,她的背影转眼就消失在了向大门望去所能看到的那一小块街角。
之前被她遮住的那个身影也显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高挑个,看起来颇为强势、成熟的艳丽女性;她的穿着和她的美貌一样惹人注意:
罩在外面的看起来像是件长下摆的雪白对襟大衣,没有扣扣子,衣料却又如长袍那样只有薄薄一层,显得颇为飘逸。里面则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套头针织绒线衫和银灰的长裤,那绒线看上去简直像天鹅绒那么细腻柔软,裤子的下摆也裁剪成逐渐放宽的喇叭口状。
身着这样一身十分特别的装束,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又是干练,又是潇洒;也令酒馆里看到她的男人们直勾勾地移不开视线。一时间之间,酒馆里的长久不息的嘈杂声甚至都跟着低了好几分。
因为那个可怜女人的缘故,吧台前和吧台里面的那两个人恰好也都正往门口看过来。
让奈医生整个人愣在当场。晶莹剔透的玻璃高脚杯无声无息从他指间滑落,“啪”地坠落到地面摔得粉碎。
“嗨,『威鲁特』~”她这样称呼让奈,笑吟吟地朝他挥手,随着她微微侧头,几缕酒红色的长发贴着她的脸颊滑到一边:“老朋友,看到你似乎还不错,总是那么令人人心情愉快?”
“……史黛西。”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脸色不禁有些复杂。“你总是那么……出人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