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一个女孩给我发了148条微信语音,共计3430秒,约57分钟,然后又给我打了28分钟语音电话。在这一个半小时里,我听完了她断断续续的故事,关于她和她爸爸的故事。
在征得她的同意后,我决定把这些故事写下来。以下内容,夹叙夹议,为了更好的表述,我决定采用第一人称来写:
谢谢你,没有抛弃我。
我的家族是一个思想很落后的家族,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我出生不久奶奶就劝我爸,要把我送给别人。我姥姥也劝我妈,说你还年轻,再生一个吧。
可我爸拒绝了。他可能是家族里唯一一个思想正常的人,他觉得男孩女孩都是一样的养,在全世界都准备抛弃我的时候,他选择了站在我这一边。我真的很感激他,让我不至于沦为别人家收养的孩子,甚至变得更糟。
父爱如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爸一直就是那种忙于工作,一个月才能回来几天的工作狂。他经常在外出差,东奔西走,可能他觉得这样的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义务,也对我怀有愧疚,所以每次回家他都会带我去吃各种好吃的、玩各种好玩的。
我真的很感激我爸爸,他不仅以一己之力排除众议将我留在了身边,还给了我一个家。可是,他的爱太沉重了,我真的承受不了。
你或许有过一天接三个电话的经历,可你绝对没有过每天接三个电话的经历。从小学,到大学,我爸每天都要给我打三个电话。早上要打个电话叫我起床,中午放学回家要打个电话问问我在校情况,晚上放学回家要打个电话确保我待在家里。十几年如一日,风雨皆无阻。
我爸大男子主义特别强,他说的事,你不仅需要做,还必须立刻、马上去做。有一次我和同学在家门口的小吃街吃东西,他打电话叫我回家,我接到电话马上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了,可不到五分钟,电话又来了,问我在哪,怎么还没到。
我爸管我管的特别严,我几乎没有过属于自己的自由的时间。每次开学,别人家长都是问孩子今天在学校怎么样,课本缺不缺,宿舍安排得怎么样。可你知道他问我的是什么吗?他问的是我几点会放学,在路上大概要花多长时间,然后他就把时间掐好,每天那个点准时打电话给我。如果那个点我还没到家,他就会问我是不是又在路上和同学玩了,是不是又跑出去了。
在我们家是有家规的,专为我定的,其中一条是每天晚上八点半之前必须回家。他说,如果你敢不在家,就等着我连夜坐火车回家吧!说这话时,他用的是威胁的语气。
整个高中,我几乎没有参加过任何同学聚会,什么聚餐、通宵K歌之类的,完全不是我这个世界里能出现的事。
每天的电话就像是查岗一样,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笼中鸟,他打电话来只是为了确认我是不是还在笼子里。
我活在你臆想的世界里。
我爸总觉得我会变坏,他觉得给我点零花钱,我就会去和一些不良少年鬼混,会去染发,会去纹身,会去喝酒混社会,可我从来不会结交那些人,我的朋友不说全都是品学兼优,可也没有什么不良青年。(不是对染发纹身之类有偏见,只是小时候那些混混是这样的标配,大家不要断章取义产生误会)
因为他有这样的潜意识,所以他从不会给我很多零花钱。初中的时候,跟同学出去玩他就给我十块钱,就十块钱回来他还要问我剩下多少,花了多少,花在哪里了。如果我用完了的话,还会被骂一顿。
也正因如此,高中之前的我没有什么金钱观,我对金钱没有任何意识,很多事情,似乎十块钱就够了。高中的时候,一个星期有50块零花钱。我不怎么花钱,因为我不知道它能花到什么地方去,所以当我想给喜欢的男生买点礼物的时候,很快就能攒齐。
我爸总觉得我会爱慕虚荣,学会攀比。所以当别人毕业后能用上新手机新电脑的时候,我一无所有。不仅没有,我爸还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跟我说:你不要跟别人攀比,看到别人用苹果手机也不要羡慕,苹果有什么好的,一点都不适合你,想买苹果以后工作了自己买。
可是,你问过我想不想要吗?我从来都没说过我想要什么苹果手机,我对钱都没有兴趣,会去攀比这些吗?他就喜欢以这种臆想中的攀比来教训我。
我又不打游戏,手机于我而言,不就是接你电话的吗?就这样,那个黄皮的能砸核桃的诺基亚,我用了一年又一年。
你总是以爱的名义,让我活在你自己臆想出来的世界里。我就像是一个木偶,只能被你提着线走。
恨不能是男儿身。
我其实有个哥哥的,不过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他就夭折了。之后,才有了我。我总觉得,哥哥的灵魂是和我在一起的。我不想做女孩,做他的女儿真的太累了。
我还有个堂弟,我爸对他很好,有时候比我都好。有一次我爸想要我帮堂弟一个忙,他先把我夸了一顿,客套了很久才提出来。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因为只有请外人帮忙的时候,我们才需要用到那一套。
可能我爸,也还是喜欢男孩子多一点吧,哪怕他只是我堂弟,可他毕竟是男的。
终于,熬着熬着,我高中毕业了,也18岁了。填志愿的时候,我爸说,这次我不管你,你自己填吧。我觉得自己成年了,金丝雀的鸟笼终于要打开门了,提着木偶的手也终于要放开了,我终于可以远走高飞活成自己了。
可我忘了,一个人长期占有一件东西之后是绝对舍不得轻易放手的,一个监狱长也绝对不会让他的囚犯轻易逃离他的手掌心。我选好学校后,我爸说,拿来给我看看,我给你参谋参谋。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天都塌了。
我想去东北,离家越远越好。他说,不可能,你最好留在陕西。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我发誓那一刻我心里是恨他的。后来我们都妥协了一步,我来了武汉,一个他能接受的离家最远的城市。
人就像是一个弹簧,你压得越狠,它就反弹得越厉害。所以,以前只能待在家里的我现在只想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想回那个囚笼。
可到大学来了,情况也似乎没有改变多少。有一次过了八点半,我还在宿舍楼下的奶茶店喝奶茶,我爸又把我骂了一顿。照他的想法,这个世界上人们都是八点睡觉的,八点半学校里就没人了,会有人把我拐跑。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是出于爱,可是这种爱,我真的承受不来。
我也长大成人了,你也要学会放手了,你不可能养我一辈子,我得自己去接触去认识这个世界!做你的女儿真的很累,我真的希望下辈子自己投胎做个男孩。
俏豆麻袋按:
因为她是语音发给我的,故事很杂很乱,我就只整理了这些,还有一些话题比较沉重,就不写了。现在这个女孩在开始给家人洗脑,她愿意和他们多沟通,表达自己的想法。
经过她的努力,她爸爸的一天三个电话终于变成了一周两个电话。虽然在很多事情上,她还是不能像我们一样自由,可她从未放弃过,一直在努力改变。
诚然,如她所言,爱就应该是放手,该放手时就别去试图抓着不放了,这样对彼此都是一种伤害。我们都需要明白一点,不管是父母还是子女,每个人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父母虽然给予了子女生命,可那不代表子女就是父母的附属品,我们都要学会尊重彼此独立的人格、尊重彼此的选择。
在和我抱怨完她的爸爸之后,她也和我说了很多他的好,比如他很孝顺、比如他朋友多等等。这让我相信,这个一直不自由的女孩并不恨他的爸爸,她明白他所做的一切的,只是无法接受他的做法。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他们肯定会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够好,我们作为子女的也要学会理解,和他们多多沟通,因为终有那么一天我们也会为人父母。而做父母的,也需要反思自己,不要让自己的爱成为子女的负担。
上个月父亲节的时候,这个女孩跟我聊天的时候说过一句“在中国,父母在等着子女感恩,子女在等着父母道歉”,我当时回了她一句“家人之间,哪来什么隔夜仇”。
昨天听完她的故事,我才明白,这种现状绝对不是说说而已。RB作家伊坂幸太郎说:一想到为人父母居然不用经过考试,就觉得真是太可怕了。我们这一代人,真的要好好学习一下,不要让自己遭遇过的一切,又在下一代身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