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吴过一直都是吊拉着一张臭脸,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他一直都在思考,在决断,在想着自己未来该走什么样的路。当初为什么要做捕快呢,他现在居然忘记了,是为了弥补自己不能找出父母意外去世的真相吗?还是自己从小习武,顺其自然呢?难道是为了找回真相,还人清白吗?最后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可笑了。难道自己还是个圣人吗?
其实他知道自己不是的,这么多年的奔波自己心里好像都只是想当个工作去完成,按部就班的跟着真相走就是了,有的案子确实牵涉到了一些权贵。可是自己的义父是谁?是顾清贤,能威胁他的人其实不是很多。而且自己也不是特别死板,也在一些无关大局的时候给过一些方便。
除了那次,少女失踪案,其中一名被害者的母亲知道她的女儿被多人糟蹋致死以后直接就跳了河。而那位少女的父亲,一名私塾的先生在夜里专门找到他,对他讲述了他这一生与那位母亲以及被害少女出生后的点滴故事,那位先生的描述非常清楚,非常迷人,他讲故事的能力是吴过从来未曾有过的感动:“洞房花烛夜两位从未谋面夫妻的对话到婆媳之间左右为难的无奈,从小女初次说话时的惊喜到小女少时顽皮引来的惩罚,从家母过世时小女轻声的安慰到垂垂老去时那位母亲细心的照料。”
那时的吴过正在烽火少年,待到故事结束时吴过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那位先生将自家的房契和一粗布袋子装着的散碎金银都交给了吴过,然后就在吴过的面前用一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吴过想到这里,轻叹一声罢了。这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自己终究是无法避免,倒不如一了百了,从军去。从此就是死去活来,尽力而为,终究是用血肉说话的地方,也是干净直接。
吴过特意靠到丁江月身边:“你哥是不是从常州回来了,这次他受伤了吗。”
丁江月本来看到吴过心情不好,本想着离他要远一些,没想到吴过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未曾想问的却是她哥哥的消息。
:“哎,老大,你靠过来我还以为你要骂我一顿呢,吓死我了。他好着呢,这次他功劳可大了,听说吧前唐国的那个什么大将给打死了。你问他干什么啊。”
吴过说:“我义父小时候经常对我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我想过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国家戡乱,我在后方天天抓着鸡鸣狗跳之辈有什么意义,只有国家安好,百姓才能真正太平。”
丁江月好奇的看着吴过:“咿,男儿何不带吴钩。我和你说,小时候我爹教训我三个哥哥,也老说这句话。我就问他为什么没有女儿何不带吴钩呢?他就和我说带,为什么不能带,他还说这句话被真正重视的时候,别说女孩子家,即使是白发老翁也要拿上兵器打上一仗。”
丁江月说完这些,眼睛就直直的望着常州的方向,顿了一顿,又接着道:“这句话就短短几个字,但是大哥和二哥就永远回不来了。他们战死以后我爹就经常告诉我,让我要历练,我们丁家血脉男的要保家卫国,女的也要是个巾帼英雄。外人总嘲笑我这个女儿家不知道三从四德天天抛头露面,我爹却告诉我只要大义在身,闲言冷语又有何惧,若是国破家亡,是男是女又有何意义。”
吴过听的这些话语,感觉心中豪情涌动,热血澎湃,情不自禁的说道:“想不到丁院长一介书生,却有如此壮怀抱负,想我从小习武,熟知礼法,尽不如你爹之万一。”
丁江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想去从军。老大,我爹的事我还是知道一点,我出生之前,曾经有一次血战,那次我军节节败退,增援却迟迟不到。甚至这永宁城都守不住了,城中百姓和部队一起撤退,途中百姓们逃跑的途中被敌军追上,尽数杀害。我爷爷携着全家也在其中,事后我爹才知道增援不到乃是朝廷内部有人从中作梗,但是此人居然没被追究。气的我爹辞官归隐,这才有了常宁书院。老大,军队里也不是避风港,人情世故一样不少,你可要三思而行。”
吴过说:“既然如此,你爹为何还是把你的几个哥哥都送往军队呢,多少个人恩怨,最终也抵不过国家大义。你家当可如是,我亦如是。”
丁江月看着此时仿佛已经找到目标,义正言辞的吴过,眼神里好像多了一些莫名的纠结。她的视线开始左右飘移,一下拉到蓝色的天空,深秋的日头依然毒辣,天上只有孤单几只云朵在苦苦的支撑。一下视线又拉回已经不远的永宁城,沧桑的城墙下隐约看到不少路人正在永宁城门下进出。
没多时,众人已经回到了永宁府衙,吴过把马安置好就快步走入内堂,远远看到师傅已经在等。
吴过突然有些拘谨,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师傅了,他该怎么打招呼呢?自己以前和师傅从来没有那么多俗礼,都是直来直往。而这次,他突然有些窘迫,是和其他人一样毕恭毕敬双手抱拳叫声师傅呢,还是和以前一样?
师傅赵言解救了他,他直言道:“我知道你对此案的处理不满,不过这事我也不能和你解释什么,有的事我不知道,是我不想知道。你不知道,是你不能知道。我要是知道了,我就要把他处理好,你要是知道了,只怕你就是我处理的对象。”
吴过一听,当时就火了:“师傅,你我师徒这么多年,我一向尊你如父。可你今天这话,为何如此冷血,上来第一句就是你死我活。”
赵言瞪着吴过,瞪了一会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背对着吴过说道:“你是什么品性我了解的很,这次便是把重话先对你说了,让你清楚一下事情的重要性。你从小便有自己的主见,这些东西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命门。而今天就到了决定你生死的命门之时,在往前一步,我也保不住你。”
赵言停一停,回头拍了一拍吴过的肩膀,看到吴过站的不直,又用脚踢了一下吴过的腿,吴过自然的就站直了。
赵言接着又说:“对了,这话不是我说的,这话是你义父让我转交给你的。”
吴过一惊,这件事他曾经想过牵涉到顾清贤。但是绝没想到义父会亲自参与到其中,从小到大,顾清贤一直教他们忠孝节义,以国为家。吴过也是亲眼看着义父是如何血染沙场,亲历生死。也是亲眼看着义父节俭度日,将大部分财物都分给了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且义父治军甚严,当年少女失踪案发后,多人找到吴过求情,吴过为难之下告诉义父求解。义父把找他求过情的所有下属统统绑住一起军杖二十并且日后有战事出征皆为先锋,这批人中有数人再也没有回来。
赵言看着吴过一言不发,知道他一时难以理解,又接着说:“我这一生只佩服王爷一人,你别以为你义父现在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你只是看不到你义父在背后艰难周旋,步步惊心。其实你义父也跟你一样,有点妇人之仁。眼下之势,张家已大不如前,皇上尚未亲政,其实很多事的处理方法都可以简单直接。可你义父总是和我说要从善行事,非是万一不可强为。可恰恰此案,便是万一了。”
赵言说完,吴过依然一言不发,吴过能说什么呢?他早就知道此事牵涉重大,只是没想到如此重大,重大到义父直接对他开了底牌。而面对他的师傅,他的义父,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反驳。
赵言走了一半,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吴过说:“如果这事过的顺利,你义父的寿辰也不远了,记得挑些他喜爱的礼物,每年的礼物他总是独爱你选的。这几日就不必去见他了,他忙的很。”
赵言说完,刚想继续离去,却突然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呆立的吴过,冷冷的道:“别有自以为然的打算,这件事上你义父他什么都不在乎,你要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