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了言清儒之后,夏栖叶踏上了前往夏府的路程。
他有太多问题需要有人为他解释。
比如他为何会兽性大发袭击自己的未婚妻?比如与他朝夕相处的多罗为何会不辞而别?再比如父亲跟他说的那些话,还有自己他身体的改变。
要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任何问题。
所有的问题都是人提出的。
父亲无意回答,老祖宗住在内院。
只有一个人可以为他解答疑惑。
夏国公,凡大爷,他的伯父。
……
……
夏家的书房。
一具朴素的棺材停在书桌前。
单臂单腿的夏国公正坐在夏持敬推动的轮椅上,面向书架,抽选本月的读物。
须知一位运筹帷幄的管理者不仅需要出色的胆识,更需要渊博的知识。
当他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随即把上个月读过的后圣山人所作的《劝学集》塞回书架,换成了持典人所作的《孤愤》。
“我知道你一旦成功活下来,一定会找人替你解惑。”
夏栖叶不解问道:“我为何会有生命危险?”在他看来,他一直是整个事件的最安全的角色。
夏国公握住怀表,面无表情地说道:“原来你什么都不懂,或者说他们什么都没让你知道。”
夏栖叶说道:“我需要答案。”
“确实。”夏国公点点头,就像是一个旁观者或者一个冷漠的邻居,口吻平和地说道:“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我长话短说,大约是十五年前我夏家出了一个本该立地长生的男孩儿,他的命星不知何故丢失,并且修炼成鬼,再出现已是三年之后,且有长生修为,依附于梅园一棵老树,谁也奈何不得。”
夏国公看向夏栖叶,不用说,男孩儿就是他。
“命星之鬼欲夺舍男孩儿,成就真实之体。鬼玄老祖请出另两位长生老祖共议,三人推算无论人死鬼死,我夏家皆无损失,都会多出一位长生。但鬼玄老祖力排众议要保下男孩儿,以谶纬之说惑鬼,与鬼约法三章。更叫我们不准让这男孩儿修炼,让梅园之鬼不知其威胁,以换来男孩儿十二年生机。”
说到这里,夏国公看向男孩儿,眼中流露一丝复杂。
“十二年来,鬼玄老祖为对付此鬼,算尽天机,更与各方长生许下偌大代价,请他们分别出手,最后凑齐诛杀此鬼的条件。”
说完,夏国公看向那具朴素的棺材。
“今日便是鬼玄老祖计成之日,也是鬼玄老祖命终之日。”
夏栖叶看着面无表情的夏国公,问道:“我就是那个男孩儿,多罗就是那只鬼?”
夏国公没有回答,只说道:“你应该感谢鬼玄公,否则今天棺材里躺着的就是你的衣冠,按老祖的推演,站在我面前的也许就是那个女孩儿啦。”
夏栖叶忽然觉得有些冷,原本有些颤抖的语气也变得冷沉起来,说道:“所以,这十二年,我都活在你们的算计里?”
夏国公说道:“没错,孩子,但你应该明白,我们为了让你活着,牺牲了一位长生大能。很多时候,我们甚至不能理解,一个活了一万年应该冷漠得像块石头的长生境大能为何会为了你去死?哪怕是我们这些真正的血亲也无法明白他的想法。”
夏栖叶问道:“那言清儒是什么?我为什么会有那种冲动?”
伯父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夏持敬已经把情况上报。
“那个女孩儿……也许是一根火柴,也许是一块齿轮,也许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这是鬼玄老祖和应方老祖的交易,而像这样的交易,十二年来还有很多。”
夏栖叶知道那些占卜者通常算无遗漏,问道:“也包括您今天跟我说的话?”
“没错,这也是鬼玄老祖交代的。他说他的牺牲绝不会白费,说你必定会超越长生。”伯父接着说道:“也许,你在未来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更重要的意义,远比继承我的衣钵,比成为一名国公更重要的意义。”
“但他说的那些,和我这个只有几年寿命的老头子又有什么干系?我只想要个继承人,那个人不是你,而是你的孩子,这是鬼玄公给我的承诺,也许我活不到看他长大的那天。”
“八个月后去国子监读书的计划取消,内院的老祖宗们已经决定让你们夫妻去东海道院,要知道东海道院是玄山在风都的道场,修行一道更是远超国子监,他们觉得那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说着,伯父似乎是有些累了,打起哈欠,招手让夏持敬推他回书房后面的卧室。
看着伯父怀抱《孤愤》,正要进入卧室,夏栖叶忽然问道:“您是何时知道这些事情的?”
伯父说道:“今早。”
夏栖叶说道:“我想去国子监。”
伯父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沮丧地说道:“抱歉,孩子,你和我都是木偶,如果算上戏份,我在这个故事里就是个传话的。”
夏栖叶问道:“去国子监这条线也在鬼玄老祖的算计当中吗?”
伯父回头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后,说道:“这倒没有听老人家的提过。”
夏栖叶说道:“那您的意思……”
伯父点头道:“我会把你的意见转达给两位老祖。”
……
……
风都的阴井口。
一道天光从井口而下,照亮水中鲜红。一颗位于出口不远处的硕大龙头正在咀嚼一个小混混的身体,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另一名小混混试图找到其他出口,在下水道里没命地奔跑着,和着水声的脚步声在管道中回荡。
两刻之前,他和他的哥们看到一个落单的龙人族童女,问她父母在哪,她说在等爷爷。他们拿了根棒棒糖,想要带着这个落单孩子前往风都贩卖人口的地下黑市。
谁想他们刚要下到这条通往黑市的下水道,棒棒糖吃完的女孩儿便化出可怕的龙头将他的哥们一口吞下。
他想也没想,拔腿就跑。
而后他的耳边尽是那种骨肉摩擦的喀嚓声。
黑色又狰狞的龙头,矮小又纤细的身子,两种极端形象同时出现在夏小筝的身上,产生了极端的不和谐。夏小筝吞下了小混混的身体,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难吃,但是能吃四分饱。”
她一步迈出,正要缩地成尺,再吃下一人。
阴井口处传来了一个抱猫老管家的呼喊声。
“小筝,夏小筝,你在哪里?”
清明区的巷子里,抱猫的老阿福对天喊,对地喊,对着阴井口喊,喊着喊着开始自责,自己怎么能让一个十岁的龙人族孩子不抓着自己的衣袖就在风都人口最密集的街市走呢?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听到老管家的呼声,刚想准备去吃人的龙角童女忽然想到了美味的肉包子,龙头随即消散,随便用黑色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腥,就往阴井口爬去。
待她爬出阴井后,那衣袖上的血迹也都完全渗入衣服,消失不见,童女冲着老阿福喊道。
“在这里,在这里。”
老阿福转身看她毫发无损,只是头发有些乱,这才安心地拍着胸口,掏出一把木梳给她梳理头发。
“以后不要乱跑,抓住我的袖子,知道吗?”
夏小筝看了看大街上那些香喷喷的女人和臭烘烘的男人,心想肚子还没填饱,正要说不,老阿福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包了纸的太妃糖。
闻到纸张里惊人甜味的女孩儿,立刻收回了目光,盯着老阿福就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听话吗?”
“听。”
糖果的味道在嘴巴里散开。
看到女童眼中隐藏的那丝属于肉食动物的野性。
老阿福心想,这个姑娘还需要教育一段时间才能送到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