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内,尽管睡了一夜,也没有捂得有一点温热,甚至一点人气儿也没有,像个冰冷的窖。他们不知道,在同样冰冷的外面,流言正在席卷整个城市,夹着严寒浩浩荡荡向人们心头拍来。
“啥的些破房子,怎么捂不暖?”妻子说着,使尽力气将被子裹在身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她还不知道这个喷嚏有多么不合时宜。
“多盖几层”说着,老三将自己的被子一把扔到妻子身上,自己开始穿起了衣服。
“感冒求了就美了!”妻子赶忙将被子又披到老三光着的膀子上“这十冬腊月啦,还跟夏天一样脱成个睡觉,迟早感冒”
“我都要起了,你给我披上干嘛”老三听着妻子唠叨,又把身上的被子抖擞下来。
“那穿衣服也盖着点么”妻子骂道,连忙又将自己松散的被子往紧裹了裹,打了个寒颤。
老三也不回答,自顾自得穿着衣服。嘴里不停地喘出热气儿,清晰可见,像旧世纪的蒸汽火车,只不过他是从嘴里呼出来的。
“你要干嘛去?”看着老三穿好衣服,站起身来,妻子连忙问道。
“你在这儿待着,我出去溜达,看看去”老三嘱咐几句之后就出门了,被冻得僵硬的铁门磕的哐哐响。
“下那个倒运烂棋喽,可要紧的死咧”妻子搂着被子,坐在床上骂道,但是这回她可猜错了。
虽然没有前几天那么大的风,却还是让人冷的吃不消,街上也没有几个人,有也是能数的见的几个蒸汽车,呼呼地头顶淌着热气儿,双手在两只袖筒里相互插着,年轻的中年人佝偻着像个老头儿,旁边拉着的小孩儿,也佝偻着,像矮小的老头儿。老三不一样,他本就是七老八十的人,也不知道是冻得身子扭曲,还是本来就是那样。
他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让风钻进半点儿,硕大的羽绒服帽子盖在头上,自己的解放帽也盖在头上,只漏出一点点帽沿儿,妻子说那样不冷,他没啥感觉,妻子还骂他猪皮狗骨头。
就这样沿着街漫无目的晃荡。
越到中午,人也越多了,只是不知道在急赶着干什么。好像早上还冻着,现在就化开了,腿脚倒也利索了。不过老三还是那样慢慢悠悠,呼着白气儿,如果说刚才是烟,那么现在就是朦胧的雾。
那白气儿,早上是浑浊的,到了中午,就开始变得澄清,也不向上飘了,呼出十来公分就没影儿。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路口,过了多少条街,街上多少个垃圾桶,垃圾桶上多少个还没掐灭的烟头,老三有了主意,大不了学那村儿里的拉香么。
说起拉香,那是老三村里的名人,不对,不仅在枣沟,即便是在泉水村,附近那一片儿也是赫赫有名,除了不会说话的娃儿,没一个不知道这号人的。
当然,她的名气可不是什么是好名声。
拉香是个和老三同岁的女人,相貌不算好看,却也不是歪鼻子斜眼儿,就是口齿不伶俐,脑子有问题。一天到晚啥事也不干,唯独偏爱捡垃圾拾烂货。
一年四季,起的鸡早,回的比狗迟,天天不落地捡。每天一大早,就开始背上她的破布袋去干活儿了。人人都这么,瓦刀师傅的工作是大工,农民的工作是上地干活,人家拉香的工作是拾烂货。
什么瓶瓶罐罐,废纸报纸,旧家电她都要拾回去,就连被砸了个窟窿的大锅,粘了粪的衣裳,她也要背回去,等过几天再出来拾烂货的时候,指定穿着那天拾上的衣裳。
夏天拾了呢子大衣,她就穿妮子大衣,冬天要是拾上薄一点儿的衣裤,估计也要穿上,当然这都是人们胡乱猜的,人家里面穿啥,他们还能瞅见不成?
慢慢地,人们也就不往垃圾堆上丢了,村儿里的垃圾堆叫粪渠,想都不用想里边有啥,好些人家就不穿了整好洗干净,装在袋子里,还有些破落户儿,就洗也不洗直接塞进尼龙袋子里,反正最后都是要给拉香的。
虽说拉香是个拾烂货的,成天脏啦吧唧,心眼儿却着实不坏,一碰到人,不管认识不认识,总会咧开嘴笑,嘟囔着什么,露出嘴里那里可摇摇欲坠的烂牙。大人碰到就礼貌地也回一个微笑,但是小孩却被吓得哇哇大哭,也不知道是怕那张开的大嘴,还是从小被吓到的,反正只要谁家孩子不听话,大人总会说一句:“再不听话我就去叫拉香”,孩儿便马上服服帖帖了。
不知道啥时候起,被哪个村儿里的泼皮教了一句,拉香便开始问人张嘴要钱了,不过也只是问问,不给就拉倒,只不过是逢人就伸手,家里有闲钱的,给上三五毛,没有钱的便怒目呵开,也就没事儿了。
不过老三才不会伸手要钱呢,那是多么丢人的事儿,他可是个要脸的人。
这城市里的垃圾桶干净,所以瓶瓶罐罐也指定干净,那旧衣服就更不用说了,他还要在拉香的基础上加上几个,就是主要是找一些废纸报纸,以前在秀媛家的时候,他可是听妻子说过,他家不要的纸就堆门口,第二天自动就没了,废纸肯定有个好价钱,他这样想着。
就这样老三一边溜着街边,一边翻看沿路的垃圾桶往回走,走走停停。每当停下来的时候,一道道怪异的目光就朝老三身上扎过来,然后纷纷闪开,离得远远的。
这个节骨眼儿还有这等人?也不怕染上个啥病?电视上说已经死掉好几个了。
但是老三的地下室,除了妻子和破包,还有床板被褥以外,连个鬼都没有,哪里来的电视?
老三还是那样,依旧走走停停,是不是把手伸进里边搅动着什么,恨不得钻进去一样。
“城里人就是寡的要死,不就是拾个烂货么,要命吧不”看着躲得老远的人,老三低声骂道,他怕别人听到。
拉香拾烂货的时候,那粪渠比这臭多了,也没见村儿里人躲成个这,这垃圾桶干净,里边的东西也干净,怎的还有吃人的怪兽不成?
老三不知道,他们怕的可不是啥吃人的怪兽,那是比怪兽还可怕千倍万倍,还要夺人老命的东西。
怪兽吃人,顶多吃进去,嚼几下就断气儿了。那可听说是得拖上几天甚至几个月才能死掉,谁也没被吃过,但一准儿是后者要够劲儿,他们敢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