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谢了夏莲,夏莲败了秋叶,秋叶落了冬梅,冬梅又迎来了这漫山杜鹃,一年就这般平淡无奇地过去了。
这一年里唐境里甚是平和,连一丁点儿战事也未发生,倒是让牧十一这个挂着名的纯阳行走整整闲了一年。
六月,池塘里的莲花才刚刚有小荷包的时候,唐棠出关了,不由分说拉着牧十一打了一架,赢了之后便志得意满地回川蜀老家去了,也不知何时才回来。
七月,剑茴师姐也出关了,得知唐棠回家的消息,似有些失望,不过几日便已不见颓色,来青竹阁讨了些小邪子摘的莲子,还给小邪子买了许多糖葫芦,直让小邪子恨不得再多送些莲子给她。
直到年后,唐棠也没有回来,问了掌教才知唐棠家里有些传承需要他用心去学,少说也要到三月份才回得来,少了唐棠斗气吵嘴,剑茴师姐倒是难得的宁静了下来,竟是慢慢地学起了做女红,这几个月下来,绣的手绢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这一年以来,牧十一将老师留下的早课一丝不苟地尽数完成,墨眉残缺的剑意已尽数补全,只待他日让老师的那位红颜重新刻录符阵,完整无缺的墨眉便能重现于世。
自第六个灵团起,灵力凝练的速度便极其缓慢,直到今日,这最后一个灵团才即将完全,换言之,只怕这段时间内,牧十一便可九灵合一,破入千创!
只是如今老师已经沉睡,九灵合一没有老师在侧,牧十一还是有些忐忑。
这魂婴草虽说早已到手了,老师不在,如何使用也是毫无头绪。
至于本命,牧十一还拿不定主意凝练何物,只能且行且看了。
青竹阁幽瑟静谧,只有他们师徒三人居住,便像是纯阳宫中的世外桃源,只不过这桃源时常会有人来打扰便是了,几位真人时不时就来串门子,蹭顿饭就走,话也不多,只留下了许多藏书令。
各峰弟子若是知晓藏书令都被峰主们拿来换吃食了,只怕要心疼得吐血吧?
也托了几位真人的福,这一年时光中,牧十一已尽观整座纯阳藏书阁,虽只是走马观花一般过了一遍,可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回了头再慢慢琢磨便是。
说起来,今年小邪子也就六岁了,待过了元宵便可前往两仪门入灵觉,这小丫头聪明伶俐,想来也不会是从前的牧十一一般的灵根枯萎之人。
一年之中,除开去了几次万花谷之外,牧十一再未下过山,一直呆在青竹阁中,日夜相伴,耳鬓厮磨,怕是连块冰都要被暖化了,更遑论沐白衣这种初历情事的懵懂女子。
她似看开了许多,羞涩少了些,胆子也大了很多,在无人之时,还能做些羞羞的事儿,也偶尔能比划出几句漂亮话,想来也得多亏了那几本言情吧。
她还未曾说过喜欢,可举手投足间,一眉一眼中,皆是情意。
深情不及久伴,厚爱无需多言。
两颗心本就靠在一起了,又何必在意那一句可有可无的承认。
这般无声胜有声,也正免去了她心中始终记挂着身份之差的尴尬。
“师兄,我想吃糖葫芦了。”
小邪子长高了许多,已快要平了牧十一的腰,只见她小手举得高高,向牧十一要糖葫芦。
“一个时辰之前,你不是才吃过么!今日里不准再吃了!”
这丫头真是被惯坏了,还好当初家里还算富裕,若不然只怕这糖葫芦都能将家里吃穷咯。
小邪子看了一眼远处安静看书的师父,贼兮兮一笑,轻道:“师兄,我昨夜里可是看到了哦!”
看到了?难怪昨夜里这丫头睡得那么早,原来是暗度陈仓啊!
牧十一恨得牙痒痒,无奈妥协,说道:“两根糖葫芦买断了,以后不准再提,不然我非揍你不可!”
小邪子舔了舔糖葫芦,小脸上一片满足,笑道:“师兄才舍不得打我呢!”
这话倒是不假,这丫头入了青竹阁,便像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无二了,她除了古灵精怪了些,大体上还是很乖巧的,又有师父护着她,牧十一哪儿敢真揍她?
是夜,牧十一坐在床边百无聊赖,手中捧着书,却没有半分心思去看。
怎么还不来,难道是那丫头已经与师父说了?
嘎吱。
沐白衣推了门进来,俏脸上有几分绯红,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比划道:“我若是不来,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去?”
嘿,看在糖葫芦的面子上,那小丫头倒是守信得很嘛!
世间曾有言,这世间难解的毒,只有一字,那便是情!
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峭壁万仞,但总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而奋不顾身地去趟,犹如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初时,两人不过是随意谈些书籍趣闻,聊些家常闲话,可感情的闸一旦开了口,后面的事儿就自然而然了。
可此时情到深处的两人,哪儿能察觉到窗台之外,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地朝屋内偷窥着。
啊!原来亲亲就是这样的么?可是师父不会觉得师兄的口水很脏么?
噫!好脏啊!
啊啊啊!师兄的手伸进去了!坏了坏了!眼睛要坏掉了啦!
嘭!
蓦然之间,牧十一身上迸发出一道磅礴气息,将门窗都毁于一旦,那碎片四处飞散,将窗外偷看的小丫头砸了个正着,痛呼出声。
最怕的就是空气忽然凝固。
小邪子额头上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淋漓,可她目光却一直盯着屋内,动也不敢动,似是忘了疼一般。
牧十一的手还在温暖之中,脸上满是愕然,早不好晚不好,那第九个灵团竟在此时凝练成了,还引发了体内的灵团共鸣。
话说,这丫头怎么在这儿!欠收拾了是吧!
沐白衣衣衫凌乱,玉脸上满是红霞,傻傻看着窗外的小邪子,一时间也忘了该做什么。
“师兄,我说我就是起夜不小心路过这里的,你信不信?”
我信你个鬼!
牧十一淡然将手从沐白衣怀里拿出来,拉了她起身,替她理了理衣衫,说道:“师父,我想揍这丫头,行么?”
噗嗤。
方才还不知所措的沐白衣笑出声来,羞恼地白他一眼比划道:“好啦,早些歇着吧,我去给小邪子上点儿药。”
千创境,可是等了足足有一年多了呢!
体内九道灵团缓慢回旋,其间有一丝灵力连结,隐隐有共鸣聚拢之势,只不过此时却并不合适归灵。
凝何物?
指尖抚过墨眉剑身,念及老师曾说过的话,牧十一心中渐渐明朗,也有了打算。
看来,该去藏剑山庄一趟了,只不过他一个小小纯阳弟子,还没有那般面子能让藏剑山庄对他开放剑冢,还是得掌教修书一封才行。
晨时,纯阳早课的钟声刚响起,牧十一便上了玉清宫。
“什么?你要去藏剑山庄剑冢凝物?”
李忘生初闻他要入千创,愣了有一小会儿,尔后畅然大笑道:“好好好!这才不过一年多时间,你便要凝物了,比起当年的大师兄也是不逞多让了!”
十七岁入千创境,看似平平无奇,可他相较于其他人,有着整整十年的空白,一日通幽,一年千创,这若是说出去,只怕是整个六域也无人敢信吧。
李忘生很快便写好了书信,说道:“与你师父说了么?凝物可是需要不少时间的,唐棠他们可都是花了小半年呢。”
接了信后,牧十一摇了摇头道:“还没呢,我打算今日便出发,早去也能早回。”
“那行,待会儿去找上官拿点儿礼带去,毕竟是有求于人,面子还是要给足的。”
李忘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思微惘,愈发觉得这孩子像极了师兄。
剑冢么,走的路都与师兄是同一条啊。
青竹阁。
沐白衣自是有些不舍,可更多的还是替他感到高兴,笑着比划道:“去了藏剑山庄,可要谨言慎行,好好照料自己。”
牧十一盯着她眼睛,小声道:“那,师父会想我么?”
啊?
沐白衣心中急跳,低着头羞涩比划道:“会!”
“师父,我饿了!你们能不能等会儿再玩亲亲?”
小邪子早就见怪不怪了,大咧咧打断了情意绵绵的师徒俩,直把牧十一恨得牙痒痒。
最难是离别,从小到大,只怕这次是他要离开最久的一次了,沐白衣眸中有泪,万般不舍,一件件小事儿叮咛了数遍。
剑尘,剑茴与李若雪三人皆来送行,又是一番唏嘘感慨。
下了山,已是初春的枫华谷里,枫叶依旧似血,牧十一回头看了一眼蜿蜒山道,思绪万千。
一年多了,终究是有了羁绊,对纯阳的归属感也愈发强烈,此次前往藏剑山庄,少说也要小半年才回,倒是有些不舍了啊。
“小道长,你说咱俩上辈子是不是有一段孽缘?你每一次下山,我咋就都能碰上呢?”
牧十一白了那车夫大哥一眼,说道:“别,我可不喜欢男人。”
“哈哈!小道长这次去哪儿?”
“藏剑山庄。”
“那可就远了,这一趟只怕也要后日才能到了。”
车夫姓崔,赶马也有好些年了,存了些银两前些日子才成了亲,过惯了流浪日子的他,总算是有了个家。
牧十一连忙道贺,送了两粒固本培元的丹药给他,倒是差点儿把他感动哭了,直言这一趟便不要酬劳了,以表谢意。
马蹄哒哒,一路山水,一路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