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纯阳的雪花如期而至,突如其来的寒意让许多纯阳弟子都受了寒,太极广场之上早课的方阵稀松了不少。
“牧师兄,掌教请你到玉清宫议事。”
“好,我知晓了,马上就去。”
玉清宫,李忘生已候多时,递过一封信,说道:“这次,十一你走一趟吧。”
这信乃是天策府发出,不单是纯阳,其余三派皆有所往。
信中言道,北漠边境战事将近,燕唐皆屯兵数十万于玉门关内外,眼看着便是一场大战,可眼下却有一股势力于龙门荒漠官道咽喉之地劫掠过往商旅,甚至是军方物资也不放过。
如今局面僵持,天策府无心它顾,只能请几派行走出面,前往龙门荒漠一探究竟,毕竟粮草若是长期送不到边境,那可是足以影响全局战况的。
沐白衣一如既往,安静替他收拾行囊,末了,也只有短短一句叮咛。
在她心中,最重不过平安二字。
事态颇紧,于车马行雇了一匹快马,独自上路,不过半日,牧十一便已达约定之地。
芦苇微黄,随风摇曳,湖面之上波光粼粼,湖边官道之上一座小亭孤零零立在那儿,名唤微山湖风波亭。
微山湖地处齐鲁两地交界,占地颇广,横贯两地,其中鱼香虾肥,乃是两地颇为重要的鱼米之乡,常有言道,微山鱼肥,齐鲁无忧。
而这风波亭,却是有些来历了,也不知是空穴来风还是确有其事,都传闻这微山湖本是不存在的,而是千余年前两位不知名的圣境修士于此一战,硬生生打出来的深坑蓄水而成,而那之后,也不知是哪位大户在这湖畔修了风波亭,以瞻圣境之能。
几百年匆匆而过,唐境渐渐收复藩国之地,疆域一扩再扩,直到数百年前那楼兰护国不攻自破,这边境便一延数百里,直往如今的玉门关而去。
北漠贫瘠,安庆府诸多物品皆由中原之地流入,是以这唯一的一条官道便愈发忙碌起来,无论官商必由此而过,也连带着这风波亭名气愈发大了起来。
这不,牧十一赶到这儿的时候,亭中未有其他三派弟子的身影,却有五六个年轻书生背着画囊在此采风,清风吹动纶巾,潇潇洒洒,低声笑语,好不热烈。
那几位书生但见他穿着劲装,身负长剑,皆以为遇到了四处游历的少年侠客,停下手中的画,纷纷作礼。
牧十一点头示意,自顾自走到亭中一侧,躲着明媚阳光,靠在亭柱之上闭目小憩。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香风袭来,一双柔荑轻轻覆在他眼上,一道刻意掐着嗓子的古怪声音自身后传来:“猜猜,我,是谁。”
怎还这般小孩子心性,牧十一轻轻拿掉她的手,无奈一笑道:“宁姐姐,你这身上的香气也太明显了些。”
丁宁拉起袖子闻了闻,秀眉微皱,说道:“没什么香气啊,我自花海出来可是换了衣裳的,不可能还有花香。”
“我说的是体香……”
啊,丁宁闻言,面红耳赤,脸上似有娇羞,明媚如花。
这刹那芳华,让那亭中几位书生眼都直了,更有一位胆子大些的,行上前来便要搭话。
只不过那芳华转瞬即逝,换之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容,俏脸上隐有几分警告之意。
看来那一抹笑颜,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见的。
“你在万花可好?话说,不该是张师兄来的么?”
“别提了,大师兄闭关出来已入上境,只不过谷主说他山河图仍有瑕疵,便留他在谷内亲自传授了。”
丁宁秀眉一挑,哼道:“听你这话,不想看见我怎的?”
女子心思最是难琢磨,牧十一无奈一笑,说道:“这一路有美相偕,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还差不多!”丁宁美目一瞥,却见官道之上三骑并行而来,笑道:“他们来了。”
藏剑山庄与秀坊所来之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叶麟和徐茗,那少林寺的和尚倒是未曾见过,只见他一落马便叫嚷道:“赶了一天的路,可是饿坏了,几位那儿可有酒肉?”
酒肉?叶麟扭头看他一眼,笑道:“路上也没来得及问,原来你便是他们说的那花和尚!”
少林寺达摩院首座亲传,有着花和尚之称的慧静在唐境可是小有名气,传闻他对佛法的理解之深便连首座都自叹不如,但唯一让人头疼的则是他六根未净,那口腹之欲怎的也净不掉。
有那么一段时间,东都洛阳来了一位和尚,将所有客栈酒馆吃了个遍,山珍海味,琳琅珍馐,皆是来者不拒,成了洛阳好一段时间的笑谈。
山上清苦,后山的各种野味早被他打了个干净,那之后,山下农户的家禽便遭了秧,时不时就少上一两只,只不过都留了银钱,算是强买强卖咯。
达摩院首座虽说心中恨得牙痒,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在佛道上悟性如慧静的弟子太难寻了。
是以,首座竟是雇了好几家农户为慧静圈养家禽,以供其打牙祭,这事儿在嵩山一带可是传了好久。
正是午时,几人赶路早已饥肠辘辘,便索性依了慧静,于这风波亭中稍作休息。
“慧静师兄,你这酒肉皆沾,方丈就不说些什么?”看他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模样,徐茗疑惑道。
慧静放下酒肉,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说道:“师尊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还真是这句话!叶麟哈哈大笑,浅尝几口,赞道:“小凡自纯阳回来,总是念叨沐师叔的手艺如何好,我可算是尝到了,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徐茗也是笑道:“可不是嘛,小七那丫头去了藏剑山庄之后,待在后厨的时间愈发多了,怕也是存着几分学厨艺的心思,要做个贤妻良母咯!”
叶小凡与小七成婚之后,没多久便双双闭关,如今已入千创,只不过两人新婚燕尔,这行走之职怕是很长时间内不会落到他俩身上了。
酒足饭饱,几人继续赶路,日暮西山时才到此行目的地,北漠之中最大的绿洲小镇,龙门。
龙门镇作为中原与安庆府官道上最重要的中转之地,往来客商络绎不绝,甚至是军方也时常在此落脚休整,是以如今的龙门已颇有几分繁华之景。
龙门镇外方圆十里皆是青草悠悠,再远些便有一片芦苇荡,秋分时节已然干枯,随风轻摇,芦花漫天。
镇中有一处清湖,十五六丈长宽,清澈见底,乃是龙门唯一的水源,也是龙门所有人心中的至宝,日夜皆有人守护。
而在这湖边寸土寸金之地,矗立着此地最大的一家客栈,上书龙门客栈!三层小楼,宽敞院落,门前伫立着一株遮天蔽日的胡杨,枝繁叶茂,绿意盎然,树下还摆着七八张客桌,呼喝划拳之声不绝于耳,生意好得不像话。
“几位客官是要打尖儿还是吃饭?”
客栈小二眼尖,见着几位年轻的生面孔,倒也没有怠慢,急忙跑出来招呼。
客栈墙面上已张贴着价目,一目了然,牧十一看了一眼,说道:“两间中等客房,一桌酒菜,肉食要多上些。”
“噗,五个人两间客房?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徐茗与丁宁清丽脱俗,本就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坯子,一入客栈便已引来诸多垂涎眼神,只不过不知一行人的身份,那些垂涎都是按捺不动罢了。
一听到五人要了两间客房,便有人心思活络了起来,这开口的便是坐于柜台边那一桌的胖子。
那胖子起身,丝毫不掩眸底的火热,直勾勾盯着丁宁,笑道:“若是这位小姐愿与在下同游三日,在下便请各位在那天字号客房住上一个月,如何?”
天字号客房,环境清幽,干净整洁,还可随心沐浴,价格也是不菲,一日便需十两银,如此算来,那胖子这一掷千金的举动,倒也算身家雄厚了。
只不过,他打错了算盘,也找错了对象。
丁宁皱眉不语,可是身上的寒霜却已隐隐散发开来。
“麻烦你,再说一遍?”
厅中众人眼前一花,似有一阵旋风划过脸颊,再转眼,只见那黑衣少年不知何时已到那胖子身前,一手揽着胖子的脑袋,一手执着一支筷子,离那胖子的眼珠子不过分毫,眼看着便要捅了下去。
丁宁在他心中,像是姐姐一般,怎容他人轻侮?
“哎呀,小兄弟消消气,将筷子放下,奴家这客栈里可见不得血光。”
自客栈后台里急急奔出一女子,三十来岁模样,身着大红长裙,妖娆妩媚,像极了熟透的蜜桃,俏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厅中众人一见这女子,眼底皆是浮过一丝火热,暗自咽了口唾沫。
金香玉,龙门客栈的掌柜,身份神秘却背景颇深,立足龙门十余年,硬是将这龙门客栈打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据说至今孤身一人,未曾婚嫁,乃是龙门一带无数男人心中的女神。
初来乍到,是不该惹事,牧十一目不斜视,冷道:“此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他必须向我姐姐赔礼道歉。”
姐姐么,这二字入耳,丁宁眼神一黯,却又片刻便释然了。
自始至终,从洛道出来,后至洛阳,再入万花,自己心里已是清楚的,又何必再去强求。
金香玉无奈一笑,转头看着还呆立当场的胖子说道:“吴公子,依奴家看,你还是给这位小姐道个歉吧!”
金香玉竟是在帮衬这黑衣少年!
这龙门镇中,有谁不知道那吴胖子是镇长的独生子,谁又能不给他几分薄面?
难道,金香玉认为这黑衣少年来历不凡,已能压过镇长,乃是一条过江龙?
对她的眼光,吴胖子自然是相信的,额上冷汗直冒,努力使自己有着僵硬的胖脸上挤出几分笑容,小声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这位小姐既往不咎。”
见牧十一放下筷子,吴胖子松了一口气,丢下一大锭银子就跑了:“这便算是小人的赔礼,再会再会!”
小小闹剧之后,客栈中恢复平和,只不过那些食客的目光,总是不经意的瞟过来,似在猜测这一行年轻人的身份。
吴胖子那一锭银子可有足足五十两,反正只住一晚,牧十一便索性开了五间天字号客房,也能睡得舒坦些。
是夜。
牧十一与叶麟碰了头,趁着夜色溜出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