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霞红似火，客栈众人还未起，门前却有一道倩影悄然而立。
牧十一背着剑出门，怕惊醒了他人，步子放得极轻，转过门口，一眼便瞧见了那道倩影，匆忙行礼。
“谷师伯，你这是？”
谷之岚眉间尽是畅然，看着他笑道:“我来见你师叔祖。”
“倒是你，这一大早的，要去哪儿？”
看来经昨一夜，她终是想开了，牧十一打心底里替她高兴，笑着说道:“在山上习惯了，这不，我正要寻个地儿做做早课，练练剑。”
“还真是勤奋呢。”谷之岚眸中颇多赞赏，笑道:“看来你能走在道灵他们面前，还真不是无迹可寻的。”
秋深露重，这么站着等也不是办法，牧十一小声道:“要不，我去叫师叔祖一声？”
“不必了。”谷之岚摇了摇头，说道:“你且去忙吧，我等等便是了。”
也是，他们之间的事儿，外人也难插手，倒不如顺其自然。
巴陵地处南方，气候温暖宜人，虽已是深秋时节，山峦叠嶂间却还是绿荫处处。
乘着朝阳，牧十一踏着山道奔跑，呼吸间尽是清新，连带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桃花坞里万千桃树依旧枝叶繁茂，与当初来时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色。
龙老头儿正坐在树下煎药，对他的到来似有些意外，招呼他坐下，笑道:“为毒门遗迹而来的吧？”
牧十一点头，笑道:“当时走得匆忙，还未好好谢过前辈，这不是得了空，便寻思着过来看看。”
龙老头儿很高兴，接过他递过来的酒壶，拔开壶塞浅尝一口，惊喜道:“好酒，你倒是有心，还知道我好这一口。”
茅庐那边有呻吟传来，或轻或重，似有不少人，牧十一问道:“前辈这儿有病人？”
龙老头儿点头，叹道:“还不是因那毒门将开，这些都是不小心吸入了千瘴毒的老百姓。”
“喏，这罐子里就是万花谷送来的药。”
万花谷驻守毒门百多年，也研究了百多年，能解此毒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如此，又为何将病人都交由前辈照料？”
龙老头儿看了他一眼，笑道:“说你聪明嘛，你现在又转不过弯儿来了。”
“万花谷驻地离遗迹太近，如今毒门开启在即，那里的毒雾不是比这儿更浓么？”
还真是，昨夜在谷之岚住处，那株榕树都已受侵染而变了颜色，若是将这些病人安置在那儿，岂不是雪上加霜。
“这儿每日都会有万花弟子前来照应，只是你来得早了些。”
咕噜咕噜。
药罐子扑腾着热气，一股浓烈药味随之涌出，甚是难闻，也不知喝下去是什么感觉。
龙老头儿揭开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卸了火，端起药罐说道:“你若是不忙，来给我搭把手。”
草庐是万花弟子临时搭的，地上干草铺就，隔着几步便躺着一个病人，粗略一数，竟有三十几人之多，脸上发青，裸露的胸膛手臂上尽是紫色疮疤，甚至有些严重些的都已发溃，脓水四溢，惨不忍睹。
他本不是这世间的人，除了纯阳宫里的那道倩影之外，于其他的认同向来很低，可此时此刻，将这些病患一一扶起，给他们喂药，听着他们的呻吟，感受着他们身体的颤抖，他的心，也随之颤抖。
这，才是最真实的尘世。
纵然他来自另一方世界，也不能磨灭骨子里的人性，而感同身受。
“疼么？”
小男孩是这儿年纪最小的病人，身子羸弱，也就比其他人严重些，脸上已面目全非，手脚上满是脓疮，眼睛都睁不开了。
虽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关怀，触及后背的温暖。
小男孩喝了药，小声道:“已经不疼了，就是夜里痒得厉害，大哥哥，你说，我还能去河里摸鱼么？”
牧十一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当然，只要你按时吃药，不出月余肯定能痊愈的！”
“那到时候，我定要请大哥哥尝一尝我做的鱼汤！”
“一言为定。”看着他嘴角那一抹纯真笑容，牧十一心中甚是平和，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小男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小声道:“从前没想过那么多，就是觉着能帮母亲将牛放好就行，直到这次。”
“我的病若是能好，我想跟着万花谷的姐姐们学医，就像龙爷爷一样，在这儿给人们看病。”
牧十一哑然失笑，还真是个淳朴的农家孩子呢。
不知不觉将至正午，龙老头儿做了饭菜，邀他留下一起吃饭。
“十一，你怎么在这儿？”
一大群人自谷外行来，却是孙思邈领着一众万花弟子来了，谷之岚与张道灵赫然在列。
令人意外的是，祁进也身在其中，伴于谷之岚左侧，偏着头不知与她说着什么，多年未变的冰霜尽数褪去，脸上洋溢着笑容。
张道灵向龙老头儿行了一礼，笑道:“我寻思着与孙师一同前来，也好面谢前辈搭救之恩，谁曾想十一竟比我还快些。”
龙老头儿随意摆了摆手，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老头我倒是要谢过万花此番援手，若是不然，只怕这儿要死上不少人咯。”
孙思邈将一众弟子安排下去，走上来笑道:“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分，毒门开启总会有此一遭，先生不必挂怀。”
这边说着，孙思邈随龙老头儿入了内堂，探讨下一步的医治。
牧十一本要跟上去，却被身后的祁进拉住了。
“十一，谢谢你。”
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牧十一微笑摇头，说道:“我也没做什么，心结唯有自解，这么多年了，想必师伯心中早有决断，她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台阶罢了。”
祁进想了想，点头笑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
“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那毒门我年轻时进去过，便与你说些里面的情况，以作参考。”
既然由他带队，自然要护得两位弟子周全，但他们入了毒门，自己也插不上手，这些经验之谈，便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了。
“如此，便多谢师叔祖了。”
祁进拉他坐下，缓缓道:“这遗迹立于此处数百年，那阵眼也未被探到，所以一切随缘，不必强求。”
“此入毒门，你们的第一要务就是借其中极为纯粹的灵气，加紧修炼。”
“来时便听邢老将静灵珠给你们了，那里面的千瘴毒应该是不足为虑的，唯一要注意的则是其中的众多毒物。”
牧十一闻言点头，认真问道:“师叔祖，那里面的毒物很难对付？”
祁进想起当年经历，微叹道:“遗迹之事向来神秘，里面是超脱尘世的另一方空间，辽阔无比，似乎没有边际。”
“那遗迹里毒兽横行，飞禽走兽，皆携剧毒，大多都是三阶左右，倒是不难对付。”
“有弱必有强，我当年便碰到过一只百足虫，不，或许该叫它千足虫更为贴切。”
“那家伙长近百丈，头颅扬起便遮天蔽日，浑身甲壳堪比金石，又可口吐毒雾，当时若不是我逃得快，只怕都要折在它足下了。”
见他吃惊模样，祁进笑了笑，说道:“我当时初入千创中境，可不比如今的你，落荒而逃岂不正常？”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不是勇，而是傻，无论何时，你都要切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句话，他自然是听过的，牧十一点头道:“弟子记下了。”
祁进整了整衣衫，笑道:“危险与机遇并存，那些毒物体内尽已凝丹，若能取得，对修行可是大有裨益的。”
“内里时间流逝与外界可不同，这外面的一日，里面便是三日，毒门每次开启都约摸存立三月，也就是说，你们将在里面待上九个月，等你们出来，也正好回宫过年。”
“你本就已临门前，与碎星不过一步之遥，若是顺利，或许你出来便是碎星了。”
说罢，祁进略有深意得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你还别说，我倒是有些怀疑这毒门便是为你而开的了。”
一年千创，一年又入碎星？
若真是如此，牧十一倒是要感慨酒儿的血脉气运之强了，他本身资质有多差，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如今能修到这般境界，全是凭了酒儿那一片逆鳞。
想起那一身黑衣，也不知她是否已回到父母身边，是否安好。
山间有风，枝叶哗啦，祁进说完便去陪谷之岚了，相隔了十多年的温情，让他姿态更低，磨着药碾，听她细语呢喃，更显弥足珍贵。
“桃花树下轻作眠，你倒是悠闲得紧呐。”
牧十一无所事事，小躺一会儿竟是睡去，忽而一声轻言入耳，悠悠醒转。
牧十一看着她笑道:“宁姐姐，你怎么来了？”
丁宁才想起所为何来，急道:“深谷那边有异动，少林寺的藏经院首座前去看了，说是遗迹将开，命我来将此事告知药圣。”
本以为还要等些时日，谁曾想竟会这么快。
孙思邈得知此事，也不耽搁，与祁进说了一声，便带着张道灵二人回客栈。
一入便是三月，倒也不急于一时，待晚饭之后，几位师长带着各派要入遗迹的弟子前往深谷。
山谷青郁，弥漫着色彩斑斓的毒雾，比之昨日不知浓烈了多少。
静灵珠在身，牧十一昨日在此也丝毫无觉，可今日，呼吸间已能闻到那一股涩味。
毒门便在眼前，一入三月，凶险难测，也不知这十多个人，是否都能平安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