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英伟的单身宿舍是没啥看头，他正忙着找个价钱合适的小一居，好能安置回去搬家的女朋友。闻老师听了立即翻通讯录，当年陪着网瘾侄子上大学时，姐弟俩曾租过的小民房，房东精明和气，听知孩子考上名校却沉迷游戏，连连叹息，没少帮忙操心费力的，最后还跟闻老师洒泪而别，劝了许多好话。
这电话一过去，房东还记得她，少不得叙旧道谢亲热一通，问那小房却是早出租了给一对单亲母女合住，不过房东听闻老师说了侄子浪子回头的故事，津津有味，说自己还有套房，在浦东，远了些但楼很新，干净明亮的两居室，要的话给熟人最低的价格，嗲是嗲得来，收点房租全当付付物业费，买买小菜了。
闻英伟真想不到还有这段奇遇，也谢了房东，确保要把房子看护好，租金便宜，他也付得痛快，半年的一次交清了。再把闻老师闺蜜三人都送到大学那边去，看看校园，恍若隔世。当初年少无知的自己，似乎就夹杂在那些青春洋溢的男孩女孩中间，懵懂桀骜，怎能预料此后吃尽了苦头。他看着一个带着平板玩游戏的男生，几番按捺自己，还是走了过去，轻声说：
别玩了，你不要上课的吗？
那男生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他一眼：你神经病啊？
闻英伟却又接着说：挂科太多，接着就要劝退了，你就没学上了。
那男生不胜其烦，把电脑装进书包，边走边回身给闻英伟比出两个中指。
闻英伟不怒反笑，自己当初可曾听过谁的劝？亲人，老师，同学好像也有劝过他的，人家早已出国留学现在攻读博士学位中，那时他外形也算出色，吸引过不少女生注意，可他满心都被游戏占据，又怎么会有空去关心别人，谈情说爱？
这两个中指，以后生活会还给你的，一点折扣不打，有些事你终究糊弄不过去。
他看着那瘦高男孩晃荡着溶入人群，感慨万千，给祝星辰发了条微信说：
这时候真希望你在我身边，跟我在一起。
祝星辰回：我也是。配一张她搬家打包的图片，那纸箱子上的胶带贴得七扭八歪，闻英伟看了一笑，可不是，真该有他在身边，他练出来的打包本领是专业的，还有扛重物快跑，脚下的泡是磨掉了，手上的厚茧犹在。
不吃尽千辛万苦，不会知道这样的读书生活，原属得来不易。他呆看了一会儿大学校园，加快脚步，回单位去了。
章科长跟着老闺蜜们等了片刻，男友秦老师就飘然而至，头发花白却一丝不乱，还抹了些老派人喜欢的发蜡，西装裤笔挺，一双皮鞋亮锃锃的。闻老师和杜妈妈相视一笑，心说跟爱修饰打扮，走贵妇路线的章科长正是一对。果然，两人走在一起十分般配，秦老师还用教工卡请她们去吃了学校食堂的饭，菜式多，又便宜，吃得很尽兴。在大学校园里溜达片刻，闻老师和杜妈妈便要去外滩玩了，章科长说我也去，闻老师把她轻轻一推：你就在这儿吧，累了，多歇歇。
杜妈妈也挤挤眼睛，哈哈笑着跟秦老师告辞走了。秦老师儿子已经在国外定居，他一个人住着教师宿舍，大学校园鸟语花香，风景宜人，也是不错的养老之地。两人性情相投，都是一般人看不上，自己生活品味颇挑剔，这下遇到了彼此，颇为留恋。两地往来数次，旅行社小老板亲自操办仪式，把老妈嫁去了上海，自己在上海注册办了公司，开了个小小的旅行社分社发展业务，这也算是生活中未曾想过的奇缘了。
再回到故乡时，杜芝芝已经把刘盼盼那两套房出落掉了，陪着武姐跑了趟公安局，走程序主动退赔，单位口多，幸好一进门时便遇到张国明，他叫了武姐一声阿姨，径直带着两个人去把事情办了，文件填完交了。临走还要送，两人忙拦住了。
杜芝芝问这人谁啊，您还认识警察？
武姐凄苦地笑了：我跟他妈妈认识……也不熟，那时说笑话，还说要把盼盼介绍给他……
杜芝芝听了，长叹一声，扬手打车回家去，再也不提。
杜爸爸在医院已经好多了，只是精神消沉，一整天说不上三句话。杜芝芝直接告诉他：爸，钱的事你就别想了，信访局门口乌泱泱全是人，别说你这点钱，上百万，上千万的都有，现在有个词叫“金融难民”，就说这些没地方说理，四处告状的，咱们本地还算好，至少有个地方住吧，那些外地来的，还舍不得住店，卷个垫子在大街上打地铺，那个惨劲儿别提了，我可不愿意你也变成那样。本来身体就不好，可别再天天憋气，养不好病，那不就更亏大了。
我……我是愿意憋气么……杜爸爸眼神混浊，半个灵魂都随自己的积蓄飞走。
爸你真不能再这样了，你看看我，我自己那么多事，还得回家来看你，给你交住院费，你看看武姨，她天天忙里忙外也不容易，你要是还纠结这点事闷在心里，那我们不是白忙了，还不如让你去信访办门口躺着，说不定一吓唬，还能有点结果。杜芝芝努力挑些可笑的话说，然而这些话杜爸爸听了不觉得可笑：
能行……不能行……还是得去一趟！芝，你推轮椅，我……我要去……
哎呀爸！……杜芝芝也想不到老父当了真，看着他那稀疏白发，颤巍巍地起身就要下床，要去讨说法，她实在忍不住，上前去把爸爸按住了：
爸爸你跟谁去要钱？就算找到平台负责人，这些钱吃了花了他拿什么还，他别说坐牢，就是立马枪毙了，钱也回不来啊，爸我求求你，你好好地养病，养好身体比啥都强，爸你听我一回吧……我，我离婚了都……
离婚？杜爸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这要是医生看见了，准得问是不是打了强心针啊如此灵验。
……不能……你……离婚不对……还有孩子……咋……说离就……也不告诉大人……
我告诉谁去，你和妈还不是一样，离婚怎么不对了，过不下去就离，孩子也会长大，会理解，像我，早就觉得你俩还是离了好！杜芝芝看老爹的注意力转移了，口舌顿时又利索起来了。
不想杜爸爸头脑转得比想象的要快：离……也好……小秦……没有工作……一个大男人……不挣……钱……
我不为这个离的，他已经工作了，还升职了，我们俩就是过不到一起了。
杜芝芝看着老爹又一次瞪大大的眼睛，心里悲酸，知道老爹马上就要变向继续说离婚不对，说来也好笑，爹妈一辈子看不对眼，拖拖拉拉离了婚，却在捍卫婚姻上的态度如此一致，到底也是有共同点的，就是把婚姻，面子看得比什么都大，不然也不能凑合这么多年才离。
她回省城的路上，手机颤动，一看微信上劝离婚的群里多了个人，杜爸爸进去跟杜妈妈并肩作战了。杜芝芝累得不轻，本来想靠着座椅睡一小会儿，一看这对离婚父母来劝女儿女婿不要离婚，太过荒谬，大笑出声，笑得眼泪也流出来了。
秦方宇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笑，惭愧这一次给父母们添了煎熬。他回家看看儿子，觉得他比以前沉默了好些，不再那么任性得无法无天。老妈也在吃降血压的药，谁说带孩子不累的，有说会走就不累，那时照样该抱还得抱，还比从前沉了很多，有说会自己吃饭上厕所就不累，那还照样得操心他冷了热了，安全问题，活动范围大了，家长个个都要三头六臂八只眼睛。
他几次张嘴，没把离婚的话说出口。看了看儿子的作业，有写的字，画的画，还画了全家人在草地上，却是爸爸和妈妈各在一边，他一个人站在河对岸，张开手臂。
秦方宇一阵心酸，不知怎么，很想抱着孩子回到杜芝芝面前，说声别闹了，我们还是一家人。然而，世上是否还有回头路可走？他已经不知道了。
公司眼看着扩张得到了三百人的规模，人事行政市场部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忙活盛大的年会，秦方宇分身乏术，又睡在公司了。自己的账户好久没去看，一看也有小三十万收益，他提出钱来，给了老妈十万，又给杜芝芝打了十万。
给妈妈的说：妈你先把本钱拿着，以前的利息都是挣回来的了。
说不得老人家兴奋欢喜，觉得儿子这事业干得极是靠谱，后半生要靠这个，比什么都强了。
给杜芝芝的说：外公住院了，没少花钱，你把这些拿上。
杜芝芝看了他转帐过来的钱，心里五味杂陈。秦方宇一直就不是白花她钱的人，退一万步说，你请个保姆连吃带住，对孩子还肯定不如亲爸带得好，不还要按月开工资给人家么？可是从前她怎么就抓住了他不能出门挣钱这事不放，烦躁得不行呢？
谢谢，不缺钱，我先给你存着吧。杜芝芝回了话，秦方宇那边就没声了。
她也很想问问他最近好不好，平台安全不，杜爸爸那家蚂蚁宝倒了，听说全国各地又到处是“平台爆雷”的消息，动辄就是几十个亿，上百亿的资金，真不知道这些钱都是哪儿来的。可是看看信访局门口那些人，餐风露宿，原本人家也都是百万，几十万身家的小老板，小康之家，高级离退休干部，老师……各有体面的身份，厚实的家底，这一下血本无归，刮下去不光是他们多年的积蓄，还有尊严，体面，和自尊心。
还有些工资在卡上，秦方宇算了算钱，给儿子在的那家贵族幼儿园交完了最后一阶段的学费，学前班报得是全英教学，毕业仪式在五星酒店里走红地毯，还要安排海边的毕业照拍摄，一系列活动花头多，消费高，可是咱们有钱，难道不放手花在孩子身上么？
人还是得挣钱，多挣钱体现你的能力，也是一种权力，你努力过了，收获过了，花出去的时候特别爽而且毫不心痛，因为你知道你还能再赚回来。
秦方宇中午去曾楚安公司附近的酒店，跟曾楚安吃了个饭，翻开菜单就问：鲍鱼你们这里有多大的？
曾楚安说：好家伙，至于么？这是要干什么，老秦，你悠着点吧可。
好说歹说，两个人点了佛跳墙和蟹黄面，恰逢打折，原价七百多，折后刚六百。曾楚安趁秦方宇不备，去柜台刷了卡。
秦方宇想抢已经来不及，挥挥手：下次，下次我带你去长城饭店旁边那家俱乐部，那服务没的说，必须会员才让进，我都用老朱的名义预约。
你呀，不是我说，省省吧，咱俩这么多年哥们儿了，还搞这些排场干什么，有一句说一句，我还以为你上回借钱都还不上了呢。曾楚安觉得跟秦方宇在一起，就是能说实话这点最痛快。
靠，对哥们儿这么没信心？我开始也觉得这事儿悬，但是朱总还真有一套，眼看着打通天地线，都开始琢磨上市了。要说买个上市公司借壳，一点不难，重点是咱们不都惦记纳斯达克，上市敲钟，那多风光啊，投资人不用看见，一听说这计划都闭着眼睛投钱。不瞒你说，我们几个创始人的礼服都订好了！就等着万事俱备，买张票就飞美国，我入股的钱少，但上市了怎么也能膨胀成个百万美金吧，这是往少里说，也不能一下都卖了，总得一点点套现……
秦方宇见了曾楚安也从不设防，滔滔不绝把这点心事说了个透。
千万富翁，可美死你了。曾楚安哈哈大笑，真心为老友高兴。佛跳墙香味浓郁，还专门由两个如花似玉的服务员给抬着送上来，一个帅哥服务员郑重揭开盖子，让你觉得花的钱特别值，买的不是食物，是这份仪式感。
秦方宇再也不是淋漓尽致吃水煮鱼的劲儿了，随意吃几口，重点在于说，把自己那点发家大计，公司的灿烂前景，还有未来回老家去盖个度假村的打算，最后连苏梅语的事都倒出来了。
曾楚安听了却不以为然：这也不靠谱啊，这可不像你，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也不是什么能乱搞的人，再说你俩这，我就敞开说吧，人家不一定真能看上你。
秦方宇没喝酒也带了点醉意：得过且过，我不管那么多了，她看不看上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能睡在一起，就不是一般的关系。反正……芝芝也不要我了，她不要我，有人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