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没什么,只是外头传的。”孟诗雅马上截断她的话,还向她使了个眼色。
孟乐雅只能笑笑道:“是外界传言,当不得真的。”
家中长辈们一直觉得她的点心手艺终归是服侍人的玩意儿,虽然她是庶出,但总是相府千金,以此出名不妥。
为此还特意要求她不要随意做点心给别人吃,所以即使这两三年来,她靠着点心手艺在世家圈子攒了一点名声,也曾想开个点心铺,但想的容易,实行起来却是步步难。
“话可不能这么说,要说当不得真,却以此入了太后的眼,这名不副实,算不算是欺骗太后?”另一名出身侯府的秀女不怀好意的说。
这些人是吃饱撑着,唯恐天下不乱吗?孟乐雅心里嘀咕,却装出一脸惊恐的看向孟诗雅,将这烫手山芋的问题丢出去,“大姊?”
孟诗雅脸色涨红,后悔极了自己为何要多嘴?
如今怎么答都不对,根本两难,但相较之下,赞美孟乐雅与担下欺骗太后的罪名,她也只能选择前者,“其实,说当不得真,是自谦之词,太后若没有肯定我家三妹妹的手艺,哪能让她进宫呢。”
“孟大姑娘,这就是你这当姊姊的不对,老王卖瓜,尚且懂得自卖自夸,何况,你这妹妹既是真才实料,又何须自谦?”另一名秀女忍不住又道。
孟诗雅的脸色更难看,几个交好的秀女连忙换了话题,孟乐雅也觉得很无奈,总是这样唇枪舌剑的说话,不累吗?正想着,另一名坐在她对面的秀女朝她挤眉弄眼的,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她记得她是镇国大将军家的千金殷如秀。
秀女们谈起了各自的梦想,多数人无非是希望能入帝王眼,长伴君侧,连孟诗雅也是一样,到了孟书雅时,孟诗雅似有若无的看了她一眼,她心里一紧,“大姊才貌双全,我的梦想就是大姊能有一日母仪天下,妺妹能跟在身边,分享姊姊的荣耀,那便是书雅最大的福气了。”
“好妹妹,谢谢你。”孟诗雅握着她的手,美丽的眼睛还因感动而泛泪光。
不过这一幅姊妹情深图,并没有多少人感动,在座的多出身大家,嫡庶向来是死对头,要谈真心,那就虚伪了。
接着,马上有人问孟乐雅,“你呢?”
“我想开一家点心铺子。”她毫不犹豫的道。
“这算什么心愿?”秀女们不是面露错愕,便是轻蔑的笑了。
“就是,当个厨娘,抛头露面的开店铺?你再怎么说也是相府出身的贵女,怎能与巿井民妇一样喜欢窝在厨房,未免有失身分。”
一句一句瞧不起、嘲笑的声音响起。
孟诗雅、孟书雅都给孟乐雅一记白眼,她们三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来一家就只有两个名额,怎知太后另给了恩典,让这不着调的妹妹也进宫,丢她们右相府的脸面。
“干身分何事?我就觉得孟三姑娘的梦想很好,民以食为天,谁不吃东西,谁又不爱美食?”
说话的是殷如秀,两道英气的眉,圆亮的眼睛,是镇国大将军的独生女,出身武学世家,豪爽侠义,看不得众女对孟乐雅的嘲笑轻视,挺身而出。
但她一出口相挺,不少秀女忍俊不住的捂着绣帕笑出声来。
一名秀女更是笑道:“你当然觉得好,在座的谁不知你是京城着名的吃货,呵呵——”
这一说,其他秀女们笑得更欢。
孟乐雅见不得替自己说话的殷如秀被讥笑,看她气得小脸涨红,连忙要开口,没想到殷如秀更快一步,“吃货怎么了?哪像你们这些虚伪的连吃东西都偷偷摸摸的,饿到手脚发软还装小鸟胃,背着人再囫囵吞枣!”
此话还真戳中其中几个秀女,有些人恼羞成怒,就与殷如秀吵了起来。
“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练拳踢腿,头脑简单的只要吃饱就好吗?”
“本姑娘吃了你的吗?作假装柔的恶心货!”
“一餐能吃两碗饭的你才恶心,怎么没撑死你这个饭桶!”
两方唇枪舌剑,殷如秀一人难敌数口,气得连袖子都要卷起,吓得娇弱的一方嚷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其间,另一名当事者孟乐雅不是没插话,而是根本没人理她,眼见都快打起来,孟乐雅只好硬着头皮,以肉身挡在殷如秀身前,“听我说句话,听我说句话!”
殷如秀握拳正要开打,听她像念经似的一直念那几个字,听烦了不得不将手放下来。
她这一放手,另一方总算也松口气。
不再剑拔弩张,孟乐雅暗吐口气,这才拉住殷如秀的手,拿自己开玩笑,“其实呢,这里面是我吃得最多,因为做失败的甜点不少,连好几个帮忙吃的嬷嬷都吃怕了,只差开口拜托我别做了,虽然仍很善良的帮忙吃,但大多都是我自己吞掉,撑死我了。”
殷如秀杏眼圆睁,“你自己全吃了?我可以帮忙啊,失败的要吃,成功的要吃,这才是义气嘛。”
三句不离吃,在秀女们眼中,殷如秀就是个好吃的傻子,而孟乐雅的反应也没让大家失望。
“好,有机会一定让你展现义气。”她很认真的回答。
后脑杓突遭袭击,落地的是一枝上好的大狼毫,他揉着疼处,都不敢回头看,只在心里骂自己,万能的主子爷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上乘功夫,耳力更是非凡。
“你又在心里想什么了?”
傅言钦微凉的低沉嗓音突然入耳,恍神的姚光瞬间回魂,连忙上前一福,干笑两声,“呵呵,奴才想主子爷耳力好,眼神好,连脑袋都好。”就连胃口也好,但这几个字,他可没傻的说出口。
傅言钦慢条斯理的吃完最后一口,姚光立即拧了块湿棉布,让主子爷擦拭手。
傅言钦放下棉布,挑眉看着他,“就没有胃口好?”
“噗,咳咳、咳咳——”姚光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呛到,他涨红着脸,好不容易才止咳,拍着胸口,顺顺气后,可怜兮兮的看着主子爷,装模作样的又咳几声,想博个同情,趁机圆过去。
“行了,去让太医开个药,改做倒夜壶的活儿,免得给朕过病气。”傅言钦一挑眉,下了令。
姚光吓得扑通跪倒,“皇上,奴才只是呛到,没病啊,但奴才劳心劳力、忠心耿耿,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说话啊,奴才知道主子的胃最是金贵的,不是什么人亲手做的都吃。”
他们主仆都清楚,自从秦佳音入宫以来,仗势着和太后的关系,暗地里一直托人往傅言钦跟前送了不少她亲手熬煮的补汤粥品,碍于母后与左相的脸面,他不得不留下,但最后都进了姚光的胃,补得他红光满面,胖了一圈呢。
傅言钦其实也是说说而已,姚光办事,他还是满意的。
夜色深沉,桌上烛火忽明忽灭,孟乐雅躺在红木大床上,被褥蒙了她半个头,她睡得极沉,动也不动。
蓦地,她喃喃呓语,“好多人啊。”
孟乐雅作梦了,梦到八岁的自己,梦到元宵节那天跟着家中几个姊姊上街的情景,画面呈跳跃式,她置身在看灯猜灯谜的拥挤人潮中。
“我不去茶楼了,我到书铺去看看有没有点心的新书,看完就回去。”
她在丫鬟小银的陪同下走进那间位于偏巷里的二手小杂书铺。
七十多岁的老掌柜看着她说,“过年前刚进了一批书,食谱的就放在后三排架上了。”
“谢谢刘爷爷。”她巧笑倩兮的说。
书铺内烧了几盆火,暖呼呼的,她往后方书架走去。
小银伸手将墙上的油灯稍微往墙角的方向移动,眉头一皱,一脸嫌弃的道:“三姑娘,那里有个小乞儿,浑身脏兮兮的。”
小乞儿披头散发,一身破烂补丁的粗布衣裳。
“这是我亲手做的,很好吃,你吃看看。”她用绣帕包了点心,笑着递给他。
小乞儿看着她,狂妄开口,“等你长大,我娶你,让你给我做一辈子的点心。”
梦境有些模糊断片后,她才听到自己说,“有了,我带你回家,我弟弟孟磊欠一名小厮,把你洗干净了,换身衣服带回去。”
后来又中断了一段,只见大伯父及父亲脸色凝重的带着小乞儿走,她手足无措的看着三人的背影。
孟磊在大哭,“他是姊姊给我的,呜呜,不要带走他、不要、呜呜呜……”
她急着安抚弟弟,不忘大叫求情,“爹,大伯父,不要带他走。”
烛火在明灭间一跳一跳的,在外间守夜的明月,快步来到床边,轻轻摇了摇梦魇嚷叫的小主子,“姑娘,姑娘,快醒醒,醒醒啊。”
孟乐雅缓缓张开眼,还未完全清醒。
“你作梦了,姑娘。”明月轻声的说。
她揉揉眼睛,有些迷惘的看着雕花床顶,怎么会梦到那个小乞儿?七年多过去了,她几乎忘了他的容貌,刚刚在梦里也没见到他洗净打理后的样子,记忆中,似乎是个很好看的孩子。
当天他被带走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去问了爹跟大伯,大人们也没人肯回答她,只是要她忘了他,她知道他们一定是将他赶走了。
那时候外头春寒料峭,他饥寒交迫,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今夜会梦见他,肯定是白天的事吧,她眼眸一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心心念念在乎的梦想被他人讥讽,心里还是有些挂怀,才会梦到元宵夜捡到的小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