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凰山下,一场人类与兽蛮的大战刚刚结束。
虽然人类一方以全歼兽蛮的战绩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在场大多数人的脸上却不见一丝喜气。
不论是上官家还是方家,这一场大战都折损了不少的人手。
而能够被委以重任,派到落凰山下抗击兽蛮的,无不是两家的精锐战力。
一次阵亡近千人,落凰城两家此时在这的主事人上官玉珏、方天明不只是忧心自家的实力被削弱,更多的是痛苦和悲哀。
因为阵亡的武士中,有他们自幼的玩伴、贴身的随从,甚至是近枝的兄弟。
当方天明看到秦舞云懒洋洋地领着南舞风和宫舞笛走过来时,心中一股无名火“腾”地烧了起来。
当听到那句“主意都是我出的”之后,更是愈发厌恶,对这个据说在北魁剑府深得长辈宠爱的家伙,方天明看不出一丝讨喜之处。
修为稀松,仗着有宗门长辈赐下的灵宝法器,故作潇洒从容。
在方天明的眼里,若不是有那两尊名字古怪的银甲傀儡护卫,便是最弱的兽蛮也能轻易把这个家伙捶得哭爹喊娘。
但真正让方天明心生反感的,是秦舞云对待落凰城武士的态度。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领着一头六阶灵兽,有可以御剑十二的剑修师妹,有勇力无双、重器在手的师弟,更有那两尊实力可比肩六重高手的傀儡,这少年仍要把那些落凰城的寻常武士置于死地。
难道他想要借此削弱落凰城两家的实力?
但即便上官家和方家是落凰城为首的两个大家族,但和北魁剑府相比不过是稍大的两只蝼蚁罢了。
何至于此?!
秦舞云此时丝毫没有被仇视的觉悟,看着双目喷火的方天明,打量着脸色苍白嘴角挂血的上官玉珏,对周围落凰城两家武士眼中的怨愤视若无睹。
一边的宫舞笛此时没有了丝毫大战时的兴奋,反而蹙着秀气的两道眉毛看着上官玉珏的脸,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而此时因为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的南舞风,额头上的大包已经越发红肿了,就像是用胭脂在脑门上图了个太阳。
“方公子问了那么多为什么,上官小姐,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秦舞云笑眯眯地看着上官玉珏。
“之前方兄所问也是玉珏不解之处,既然秦兄弟问我,那我只问一句。在我看来此次剑府的阵容战力皆是不俗,可为何要趋我落凰城两家武士赴死?难道是我们落凰城对剑府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是这几日我们两家有所怠慢?让秦兄弟起了借刀杀人的心思?”
上官玉珏的言辞虽不如方天明激烈,但言语中的火气却比方天明更甚。
就连方天明听到“借刀杀人”四个字,也不免替作为盟友的上官玉珏感到语失。
“啪!”
秦舞云刚要说话,身边的宫舞笛一巴掌拍在噘着嘴揉脑门的南舞云头上。
“我想起她是谁了!”
宫舞笛一脸惊喜地指着上官玉珏喊道。
显然之前专心思考的小姑娘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紧张的气氛。
“上官元宝,你认识吧?!”
宫舞笛对上官玉珏问道。
上官玉珏心中对自称罪魁祸首的秦舞云心生怨愤,但对这个元力平平、娇憨可爱、神经大条却能御剑的小姑娘并无恶感。
“正是舍弟。”上官玉珏淡淡地说道。
虽然语气清冷,但上官玉珏心中不免有些震惊。
上官元宝十岁时进入北魁剑府,成了玄旭峰的一名外门弟子。
虽是外门弟子,但当初本就是存的与东玄域巨擘北魁剑府攀扯上关系的心思,所以上官家还因此大排宴宴。
但上官玉珏清楚,对于剑府其他诸峰的内门弟子来说,他们与玄旭峰的外门弟子虽属同门,但前者看待后者无异于杂役。
而且,自己的弟弟天赋平平,上官玉珏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明显在剑府备受宠爱的小姑娘会认识自己那天赋平庸的弟弟。
“嘿嘿,我记得元宝和我说过,他家就在东玄域南边,当时许是提了落凰城,不小心忘记了。要不是她面纱掉了,我还认不出来呢,他们姐弟长得还挺像的呢。”
宫舞笛一边笑嘻嘻地对秦舞云说着,一边看向上官玉珏。
“姐姐你也是,长得这么漂亮带面纱干嘛?我还以为你是丑八怪呢。早知道你是元宝的姐姐,我就派‘采蝶’去护着你了,哪还会受伤?!”
在场包括方天明、上官玉珏在内的落凰城众人对小姑娘的热络都有些发蒙。
但北魁剑府众人反而是一脸的恍然大悟、理所应当。
北魁剑府里出了个“无敌帮”。
虽然无敌帮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号,但在剑府之中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身为帮主的宫舞笛为了扩充帮众,亲自跑遍了剑府九峰。
就连剑府府主剑惊鸿也被问过了能不能兼职一个“无敌帮客卿”。
小丫头一时兴起的古怪主意,自然没人当回事,其他诸峰的内门弟子也都各有修炼任务,因此没什么人陪着宫女侠胡闹。
宫舞笛自从在自己的大师兄秦舞云那听说了“从基层发展群众”的理论。
便把视线放在了玄旭峰的外门弟子身上。
虽然成果仍不显著,但宫舞笛的无敌帮总算是有了十几个帮众。
而上官元宝正是其中之一。
“去,从那些兽蛮的尸体上翻翻,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给师兄揣上两件。”
秦舞云宠溺地揉了揉身边的小师妹,阻止了小丫头继续和上官玉珏套近乎。
对自己这位师妹性子了解得非常清楚的秦舞云深知,若是不将这小丫头支开,恐怕用不了两句话就要搬出自己“无敌帮帮主”的身份拉对方入伙了。
“上官小姐,刚才的问题想必方公子也有所顾虑吧……”
没待方天明答话,秦舞云便笑着解释了起来。
“两位都是落凰城大家族的后辈,想必对兽蛮之事算不上陌生吧……”
秦舞云收起那一脸的玩世不恭,微微正色。
“……兽蛮入侵我天陨大陆的时间并无定式,各域抵御兽蛮也是域内被天鼎宫钦点门派的义务。但二位可能不知,历次兽蛮入侵,皆有内应!”
说到这,不单是方天明和上官玉珏面面相觑,就连杨岩庭也有些意外。
作为此次领队之人,对于历次兽蛮入侵的信息自然有过了解,但秦舞云所说内应一事他也并不知晓。
“此事想必就连岩庭师兄也未必清楚,但绝非是我秦舞云信口胡诌出来的。若两位不信,待日后做客剑府,秦某可借出剑府藏书阁典籍作证。
前夜二黑在落凰山中咬死一人,两位当时都在营中。
背大弓、佩毒箭,想必不是普通的猎户吧……
正因如此,今日之战,我剑府不单要击杀兽蛮,还要防备暗中是否有如前夜死在二黑口中那人一般的刺客。
这也是我提议剑府弟子出阵留手的原因。
至于提前后撤……
说句邀功之言,与其说是我们剑府众人故意将你们两家的武士送入死地,倒不如说是我们剑府弟子在替诸位防备偷袭。
若兽蛮另有伏兵埋伏在那儿……”
秦舞云说着转身一指落凰山靠近落凰城的一处密林,而那里正是那锦袍少年与黑衣人隐身所在。
“……我剑府众人又与兽蛮奋杀在一起,那么不知您两家的武士可能独力应付?
到时候……”
话到这里,秦舞云笑了笑,不再说话。
虽然话未说完,但言外之意已不难猜出。
方天明和上官玉珏能被视为家族顶梁的后辈,自然不笨。
当秦舞云指向众人身后落凰山那处密林的时候,他们就已恍然大悟。
若是当真有兽蛮的强大助力藏身在那里,而身后又没有剑府弟子的话,伤亡恐怕会更为惨重。
而以今日战场态势来看,即便众人身后真有伏兵,那首当其冲的确实是剑府弟子,而且最先需要对敌的就是身前这位名叫“秦舞云”的少年。
——
初春夜晚的风还有些清冷,往日总能从风中捉到些泥土味,但今夜闻到的却是阵阵血腥气。
落凰山下的营地静悄悄的。
一番大战,有些人已拖着疲惫的身子早早睡去,有的人因白天的战斗有所体悟,正在静心参详。
帐篷外,秦舞云靠在一棵树下,一边看着天上的月亮,一边轻声哼唱这片大陆不曾出现过的歌谣。
“白天你说完话就走了,上官家的那位小姐让我和你说声抱歉。”
杨岩庭走出帐篷,靠坐在秦舞云身边。
“那姓方的呢?没给师兄你道个歉?”秦舞云问道。
杨岩庭笑着摇了摇头。
“毕竟是一家少主,不是蠢人,但还是多少得要点面子。虽然走得时候仍是一脸的愤慨,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的解释还是满意的。”
秦舞云翻了个白眼。
“他满不满意关我屁事,我是看师兄你被问得太窝囊才站出来解释的。他信就信,不信就不信。”
杨岩庭笑了笑,“那你昨夜和我说的,同今天说的,哪个是实话?”
“嘿嘿,和师兄你说的全是实话,不过留了点没说,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我还拿不准。
至于今天和他们两家说的……半真半假吧。”
“哦?怎么个半真半假?”
“我说担心那山上密林中有伏兵,这是真话,只不过防备伏兵的不是我们,是二黑罢了。就如我前夜和你说的,让诸位师兄师姐提前后撤的真正原因是防备那两家有人下黑手。”
“你还是怀疑那杀手是方家或者上官家派来的?”杨岩庭问道。
秦布曲点了点头,他前夜只是说有所怀疑,但并未与杨岩庭详细说明自己的推论。
“二黑不轻易伤人,作夜他一口咬死那刺客,而不是击晕,就说明那刺客并非庸手,二黑没有把握生擒。
所以说刺客的修为最低也是五重。
刺客将刺杀地点选在落凰山,那就说明目标必是我们剑府中的某一个,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
因为若是刺杀方天明和上官玉珏的话,选哪都比选在我们这儿的营地强,一百个三重楼之上的剑府弟子,谁也不敢擅动。
能够出动五重修为的刺客,在这落凰城附近,也就只有方家和上官家有这个手笔。
而且我曾在龙首峰的藏书阁看见过一份密卷,上面确实记载历次兽蛮入侵都有内应的事。”
杨岩庭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提出了自己的不解。
“今天在战场上两家武士人人奋勇,还打消不了你的怀疑?”
“呵呵,方天明今天有一句话说对了。
在东玄域境内,抵御兽蛮是我北魁剑府的责任,他方家和上官家没义务陪着着我们流血、送死。
但他们两家都愿意出力,这其中自然有他们的计较。
只不过……战场之上,能出多少力,愿意流多少血,这就要因人而异了。
两家人马出动的几乎一模一样,这还能解释为攀比之下的默契。
但你看看,就连伤亡人数两家都相差不多,有这么巧的事吗?要说没有人刻意为之,我是不信。
不过……要是用‘一方做贼心虚刻意效仿,让人看不出哪家出的力更多’来解释,那就讲得通了。”
听了秦舞云的解释,杨岩庭细细思量了一会儿。
“那……你认为做贼心虚的是哪一家?”杨岩庭问道。
秦舞云打了个哈欠,一脸的无奈。
“那我哪知道,还真把我当再世诸葛了?”
“诸葛?是谁?”
“哦哦哦,没什么,话本里的人”
……
师兄师弟各有所思,杨岩庭在想着如何尽快向宗门汇报这里的情况,而秦舞云想着如何做那“隔墙之耳”,去方家和上官家探听些消息。
许久之后,杨岩庭似打定了什么主意,站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帐篷,走出两步后,又回过头笑着望向秦舞云。
“秦师弟,剑府里师父长老们都说你自幼聪慧,更说以剑道悟性而言你不逊孟义师叔,师兄痴长你几岁,有句话实在是不吐不快,若是说差了你就当为兄愚钝可好?”
“师兄但说无妨。”秦舞云笑着回道。
“修炼一途便是天赋绝顶,修为的提升靠得仍是对元力的日积月累,取巧不得。师弟聪慧异常,又有孟义师叔指点,可别因贪玩浪费了光景年华。”
“……”秦舞云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笑着说了句:“知道了,谢谢师兄。”
见杨岩庭走进帐篷之后,秦舞云站起身,在火堆中添了些柴,正准备返回自己的帐篷时,他发现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公子走进了营地。
秦舞云看到那少年的第一眼便想起了杜甫那句“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竟变成了“安能辨我是雄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