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1年丝绸之路考察行将结束之际,考察队同仁提议在1982年夏天对历史上河东(今山西)两京(今西安、洛阳)地区遗留至今的文物古迹进行考察。因为这一带是我国古老文明的发祥地,诞生过许多著名的历史人物,发生过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
1982年七八月间,考察终于成行。参加考察的三十余人来自全国各高等院校科研、文物、出版单位,其中有北京大学教授田余庆,郑州大学教授秦佩珩,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沙知等著名的历史学家。考察队队长由北京师范学院教授宁可担任,宁可教授是历史考察活动的积极倡导者和组织者,曾任丝绸之路考察队队长,考察队中不少人参加过丝绸之路考察,别后重逢,格外高兴。
这次考察的东道主是山西省社会科学研究所、西北大学、郑州大学。蒙他们的盛情接待及沿途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考察活动从7月10日开始,历时三十九天,在山西、陕西、河南三省行程四千公里,历经八个市三十个县,实地考察了一百五十四个点。虽系走马观花,日程紧迫,十分劳累,但考察范围广泛,内容丰富,眼界大开,受益匪浅。
二
我们考察从山西太原出发。太原最早称晋阳,建城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李渊父子就从这里起兵建立了强大的唐朝。晋阳古城在宋太宗时毁于战火,后来,宋人在晋阳城北高原唐明镇的基础上扩建新的太原城,现在太原已是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城市。在著名的风景区晋祠的附近还可见到晋阳古城的遗址。
7月12日,我们从太原乘车向西南行,去访交城县玄中寺。沿途青山绿水,气候宜人,十分惬意。玄中寺位于交城山中,车行至一石壁前停止,只见四面群山壁立,松柏葱郁,不见寺院。当我们沿石壁小道迂回上行不久,眼前豁然开朗,玄中寺就坐落在山谷之中,大有“深山藏古寺”的妙趣。玄中寺创建于北魏孝文帝延兴二年(472年),昙鸾、道绰、善导三位大师先后在这里传布净土教义,使之成为净土宗的“祖庭”,闻名遐迩。自宋元以来,玄中寺几经兵火,惨遭破坏,现已修复。寺院傍山而建,庭院不大,花木繁盛,给人以清幽的感觉。寺内还保存着一些珍贵的碑石,其中有我们早已经听说的“高氏碑”,即唐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参军房嶙妻渤海高氏书写的《铁弥勒像颂碑》,字迹古朴,笔力遒劲,堪称书法精品。
次日,我们动身去五台山。五台山又名清凉山,它和四川峨眉山,安徽九华山,浙江普陀山并称为四大佛教圣地。我们在五台山停留了三天,虽然正是炎热的夏季,但山上清风习习,异常清爽。入夜,要穿毛衣御寒。
五台山是寺院荟萃的地方。在台怀镇(即五峰之内)现在尚存三十九座寺庙,其中最为古老的是显通寺。它始建于东汉永平年间,初名大孚灵鹫寺,唐武则天时,曾改称大华严寺,明以后称显通寺。寺内有铜殿三间,铜塔两座,形制秀美,构造精巧。显通寺北侧灵鹫峰上有菩萨顶。相传五台山为文殊菩萨道场,菩萨顶为文殊居住处,故又名真容院,亦称文殊寺。寺居山顶,地势较高,门前筑石阶一百零八级,寺内殿宇全部用三彩琉璃瓦覆盖,显得色彩鲜艳,巍峨瑰丽。显通寺南侧下方为塔院寺,寺内有白色舍利塔一座,塔基座正方形,藏式,总高五十米,气势雄壮豪放。在青山绿丛之中,白塔高耸,格外醒目,人们把它作为五台山的标志。台怀镇之外,现存寺庙八座,其中以佛光寺和南禅寺最为驰名。佛光寺创建于北魏而重建于唐代,寺内尚存的唐代塑像、壁画都是稀世的艺术珍品。重建于唐建中三年(782年)的南禅寺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唐代木构建筑,被誉为“国宝”。
由于时间有限,对于五台寺院只能择其要者而访之。其间,我们曾登上黛螺顶。到五台山朝圣的人不能遍登五台,就以登黛螺顶为小朝圣。因为黛螺顶地势高耸,可俯视台怀诸寺,远眺五台峰顶。我们在山顶远望,但见四周山色苍翠,清泉倾泻,古柏苍天,山花烂漫,使人如置身仙境,深感五台山确为灵秀之地。
三
从台怀镇向北翻过五台山便进入雁北地区。汽车行约四小时到应县。应县有国内外现存最古老、最高大的木构塔式建筑——佛宫寺释迦塔,俗称应县木塔。它和正定铜佛、沧州铁狮、赵州石桥并称为“华北四宝”。木塔建于辽道宗清宁二年(1056年),塔高六十七米,直径三十米,平面呈八角形,明五层,暗四层,共九层。塔顶作八角攒尖式,上立高达十四米的铁刹,塔身为赭红色,四周有许多燕子盘旋回翔,在蓝天白云映衬之下,显得庄严凝重,古朴壮观。我们沿塔内木梯逐级攀登,各层均有佛像,和五台山所见风格迥然不同,不雍容宽厚,但清秀纤细。二层以上均设平座栏杆,可供人凭栏远眺,塔上有联云:俯瞰桑干滚滚波涛萦似带,遥临恒岳苍苍岫嶂屹如屏。我们亦作如是观。
看过木塔之后,来到恒山脚下的浑源县。北岳恒山在五岳中以雄浑著称,恒山上的悬空寺则在寺院建筑中以精巧取胜。我们从县城南行,由磁峡口进峡,约行二三里至金龙口,抬头仰望,只见一群红绿相映、玲珑剔透的寺院悬挂在绝壁之上,正如当地民谣所说:“悬空寺,半天高,三根马尾空中吊。”沿着石壁上的一线小路可登升入寺,寺门依山势朝南开,全寺三组建筑,大小四十间殿宇台阁皆背西向东,紧贴岩壁一字排开,高低错落,参差有致,中有栈道相连,曲折迷离,构思之奇妙,令人叹为观止。据《恒山志》载,悬空寺始建于北魏晚期,经金、明、清三代重修。寺内有三教殿,中为佛祖释迦牟尼,右是圣人孔子,左是道祖老子,可谓集三教教主于一堂。
7月18日,我们到达古城大同。大同曾经是我国北方的军事重镇和各民族政治、经济、文化交流的中心,北魏即建都于此。这里有著名的云冈石窟,有上、下华严寺,寺内的清代壁画和近代塑像都极其珍贵,此外,还有九龙壁、善化寺等文物古迹。
四
晋南是我国古代历史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许多传说都和它有关。比如,尧都平阳,就是现在的临汾。舜都蒲坂,就是现在的永济县蒲州,禹都安邑则在今天的运城县境内。还有黄帝和蚩尤之战就发生在盐池,据说盐卤就是蚩尤的血液结晶而成。虽然学者们对一些传说颇有争论,但晋南作为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却是无可争辩的。
我们从大同南下,7月22日来到临汾。在晋南地区的九天中,我们看了临汾的尧庙、大云寺,侯马的晋国遗址,洪洞的大槐树、广胜寺,襄汾的丁村人遗址及丁村明清民居,运城的盐池,解州的关帝庙,万荣的飞云楼,河津的薛仁贵寒窑,闻喜的裴氏故居,夏县的司马光墓,永济的普救寺,芮城的永乐宫等。时值盛夏,晋南气温常在三十度以上,酷热难当,幸好这一带盛产西瓜,可以止渴解暑,更何况名胜古迹,目不暇接,也使人乐而忘“暑”。
我们去广胜寺时,天阴沉沉的,后来,竟下了几点小雨。广胜寺在霍山南麓,山下有泉,名霍泉,水流至清,四季不断,于农田极为有益。据记载,从唐代以来,洪洞、赵城两县人便常为争水而械斗,至今泉旁有分水亭:洪洞分三,赵城分七。亭上有联云“水清水秀水成银涛,分三分七分隔铁柱”。离分水亭不远,即是广胜寺。广胜寺有三件宝,一为琉璃飞虹塔,建于明代,其平面作八角形,十三层,高四十余米,塔身砖砌,饰以琉璃制成的角柱、斗拱、人物、花卉等构件,雕工精细,色泽艳丽。我们来到塔下时,天已放晴,在阳光映照下,塔身五彩斑斓,金碧辉煌,美丽异常,无愧于“飞虹”之称。飞虹塔与应县木塔,嵩山嵩岳塔,大理三塔并称为四大名塔,我们在河南曾到嵩岳塔,此行四大名塔已睹其三。二为《赵城金藏》,共四千三百多卷,金代平阳为印刷业中心,故有此巨制。抗日战争时日寇觊觎,妄图掠夺。八路军派人将经卷转移才得以幸存,现已全部修复,藏于北京国家图书馆。三为明应王殿内元代戏剧壁画。此画完成于元泰定元年(1324年),宽三点一一米,高四点一一米,画上横额书“大行散乐中都秀在此作场”,画面是一个民间团体正在登台演出的情况。该画构图严谨,色彩淳朴浑厚,人物传神达意,笔法苍劲有力,不仅是元代壁画中的珍品,而且是研究元代戏剧史的重要资料。这幅壁画出现在广胜寺并非偶然。在金、元时期晋南戏剧业极其兴盛,当时的戏台保留至今的几乎全在晋南,至于元代留下的舞台刻石、壁画、砖雕等在晋南各地均可见到。
仅以广胜一寺中,我们即可窥见晋南的经济繁荣,文化发达。司马迁在《史记》中就说三河是“天下之中”,“土地小狭,民人众”,三河即河东、河南、河内三郡,河东郡就是今天的晋南一带。
原计划从风陵渡过黄河后上华山,适逢大雨,在华阴县住一天,雨虽住,而山高路滑,不能上山,只好去西安。火车从山脚下经过,但见华山为云海笼罩,咫尺难辨。我们只好望“山”兴叹了。
西安和洛阳都是历史名城,在唐代分别为西京和东都。两地的文物古迹都是举世闻名的。西安的大雁塔、小雁塔、唐陵、华清池、秦始皇兵马俑,洛阳的白马寺、龙门石窟等都为世人所熟知,笔者不再赘述。
在陕期间,我们曾从西安乘车北上拜谒黄陵。黄帝陵前有轩辕庙,一进庙内,有棵粗大的参天古柏,相传为黄帝亲手所植,人称轩辕柏,是目前我国最大的柏树。庙内主殿为轩辕黄帝大殿,殿门正中悬挂着“人文初祖”大匾,殿内供奉“轩辕黄帝帝位”的大牌位。牌位周围还放着陕西省政府及各界敬献的花圈。轩辕庙背靠乔山,黄帝陵即在乔山之巅,黄帝墓前有一座四角亭,亭内大石碑上写着“黄帝陵”三个大字,整个乔山古柏蓊郁,幽静而肃穆。我们在黄帝陵前合影,以示对祖先的崇敬之意。
河南之行是考察的最后一段,我们曾到郑州、洛阳、开封、登封、密县、巩县等地。其间,在巩县瞻仰了唐代诗圣杜甫的故里南窑湾村,此地背依笔架山,前临广阔沃野,东泗河经此注入洛河。杜甫故里依山傍水,景色秀丽,颇富诗情画意。村中一座清静雅致的小院内有孔砖砌窑洞,传说是杜甫诞生的地方。两边有三间书房,现在作为纪念馆。馆内陈列着杜甫画像及古今中外杜诗的各种版本,研究杜诗的各种论文集。故里1962年经过修葺,“杜甫纪念馆”题额为郭沫若手书,赵朴初曾赋诗曰:“我闻杜甫里,山形有笔研。倘使甫复生,刮目桑梓变。笔落砚腾波,喜作巩县赞。”赵老的诗,道出了我们的心声。
8月18日,我们在杜甫的故乡河南结束了考察,回顾此行,所见极为丰富。就时代而言,从旧石器时代直到明清都有;就形式而言,有寺院、石窟、墓葬、古城、关隘等文化遗址以及现在的博物馆、图书馆等;就内容而言,可供我们研究古代政治、经济、军事、宗教、民族、艺术、历史、地理等方面。考察队同仁各有专长,各有所好,所以,在考察中既可各取所需,也可相互切磋。考察队员现已结合自己平日的研究,将考察心得写成论文。不久,将结集为《河东两京历史考察文集》出版。我们的考察,意在访古,但所到之处,工农业生产及人民生活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使我们深为感动。笔者以为:倘使杜甫复生,与我们同行,当喜作神州赞了。
原载香港《秋水》1983年第13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