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就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来了。由于美国和越南在巴黎会谈中签订了停火协议,所以1973年的这个春节来得特别欣喜和祥和。
豪三人约好在大年初三到老师家拜年。因为按照越南人的春节风俗,大年初一不宜去拜访亲友的,而年初二呢,已出嫁的女儿都要带着夫婿和儿女回娘家,所以豪和民也要随父母回外祖父家拜年。
初三上午,天和民早早就到了豪家集中。在豪妈妈连哄带逼之下,他们三人匆忙吃了几块煎粽子拌酸菜,就骑着自行车,兴冲冲地向老师家出发了。
老师家的派头把三个大男生吓了一跳:先是按墙上的门铃后出来了位穿制服的警卫员,一脸严肃地问他们找谁,问清是学生给老师拜年后他才露出了点笑容说了声“请进”!后是从大门口到屋子间还隔了段长长的石径,路两边人工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草和高大参天的树木又使他们诧异了,多大的一个私家花园呀,这不是一般平民百姓能住得起的房子啊!
远远看见他们的老师走过来了,要不他们还迟疑着不敢立刻迈进那三层楼的法式别致别墅呢。
李碧看见他们拘谨的样子就笑了。她先拉了天和民的手,后又拍了拍豪的肩膀,说声:“春节快乐!”就把他们推进客厅了。这时,豪他们才记起了要给老师拜年,三人异口同声地向她说:“恭喜新年!”
蛮大的一个客厅,正中摆了张长方形的漆黑照人的紫檀大桌子,两边整整齐齐地放着紫红色天鹅绒靠椅;墙正中挂了张胡志明主席的彩色照片,另两边墙上一边挂了幅越南国家地图,另一边挂了一幅世界地图和一幅中国地图;桌子中央摆了只大玻璃花瓶,内中插了大束白色剑兰花;西式的壁炉两边各放了两大盆柑橘,又在一个墙角边的大瓷花瓶内插了一支桃花,嫩绿的叶子衬托着粉红色的桃花,洋溢着春节的景象。豪心中赞叹:太高雅了!
“我们还是上楼上的书房去坐比较舒服。”看到他们还是不太自然的样子,李碧就把他们带到楼上去了。
坐在书房里松软的沙发上,看着茶几上一瓶鲜艳欲滴的芍药花和老师那比花还美的笑容,豪觉得温馨极了。
这时,民拿出了妈妈给老师准备的礼物:两个大粽子和一大串用芭蕉叶裹的肉饼——传统的越南春节美食。豪妈妈送给老师的是一大块年糕和一包煎堆——“倒像是中国人的春节礼品哩!”李碧想。
天打开他手里小心翼翼抱着的用报纸密密实实包着的礼物——原来是一支罕见的雪白的梅花!
“好漂亮呵!”大家都叫了起来。
李碧高兴地对三个男孩子说谢谢,一边站起来打开玻璃书柜门拿出一个磨漆花瓶。
“让我来装水好了。”天接过老师手里的花瓶。
当白色的梅花摆放在光滑的红木桌子上时,整个书房显得更别致,更高雅了。
看到书房里的大玻璃书柜里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籍,豪忍不住站了起来,喜爱看书的天也踱到了书柜边,接着民也站起来走到他们身边。
“哇,老师家那么多外文书!”民叫了起来。
“是我父亲的。”李碧说。
“我看看……”天仔细向里望。
“除了越文书,还有英文、法文、日文……”
“但是最多的还是中文书。”豪插嘴说,“你们看,整整两大书柜哩,除了经济、政治书籍外,还有许多小说……”
“我可以打开玻璃门看看吗?”豪转身问老师。
“可以的。”
“哇!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远离莫斯科的地方》《静静的顿河》《普希金诗选》《叶尔绍夫兄弟》《贵族之家》,还有《暴风骤雨》《家》《春》《秋》《雷雨》《茅盾文集》《鲁迅文选》……《三个火枪手》说我们哩;还有《茶花女》……太多了,数也数不清,想不到伯父的爱好这么广泛!”豪非常敬佩。
“你怎么懂中文的?”李碧诧异地问豪。
“我是华人呀!”豪不无得意地说。
“怪不得他送的年礼都是中国的糕点了。”现在李碧明白了。
“我也是华侨,”天向李碧说,“不过我是西贡的,家不在河内。”
“难怪你们这样要好了!”李碧亲切地拍拍他们俩的肩膀说。
“我也是中国人呀!”民不服气地说。
“你是中国人?你是正宗越南人哩!我们有时都要靠你指正发音。”天捶了一下民的胸脯。
“我小学是在桂林上的,至少算是半个中国人吧?!”
“在桂林?”李碧不解。
“老师,他是太子哩!”豪解释给她听。
“呵,我明白了!”李碧知道前几年中国政府为了在抗美战争中保护越南政府领导人的子女的安全,在广西南宁、桂林及庐山都设立了好几间越南干部子弟学校,民可能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在桂林上的小学。
“那你懂中文吗?”李碧问他。
“可惜我都还给老师了,只记得几句问好。”民尴尬地说。
“哈哈……”豪和天又笑他了,李碧也笑了起来。
“可是,我还挺记得学校里的工友、阿姨和教中文的老师的,他们对我们真是好得不得了!我还记得有一个晚上,我跟同室的几个小鬼悄悄打开宿舍的后门,溜到农民的田里去偷番薯,后来被厨房的工友发现了,他不但不去报告辅导员,还替我们洗干净番薯,用灶里还未熄灭的炭火煨给我们吃。”民非常留恋那段时光。
“老师,您除了英文外,还懂几种外文?”天问李碧。
“我也懂中文,但这不算是外文,也是母语哩。”
“哦?”三个男生奇怪了。
“因为我母亲是中国人嘛。”
“那么老师也算是中国人了!”天说。
“应该算是一半吧,因为我父亲是越南人嘛。”
“今天我们应该来个中文大合唱。”豪提议。
“唱什么歌好呢?”天问大家。
“就唱《越南——中国,山连山,水连水》吧!”还是民最机灵。
最后,李碧拿出自己家里的粽子,加上豪带来的煎堆和民的肉饼,与三个男生一起共进了简单快乐的午餐。李碧和自己心爱的学生们就这样在欢笑中、歌声中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上午。
就在碧送他们到了大门口,三个男生准备上单车时,一辆法国摩托车开到了门边,一个高高的很斯文的英俊青年坐在车上。
“来,政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学校里的‘三剑客’!”碧很高兴地对这个大男生说。
年轻人赶快从摩托车上下来,伸出手向他们三人自我介绍说:“我叫阮文政,叫我政哥好了。李老师常夸你们,今天见到你们太高兴了!”
“政哥,您好!我叫忠民。”民抢先握过文政伸出来的手,作自我介绍。
“我叫德天,很高兴能认识您。”
“您好,我叫正豪。”豪最后一个介绍自己。他看见老师对那男生展露出的娇美的笑容,就知道这人肯定是老师的男朋友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酸意,很不舒服。是因为这个男生冷漠骄傲吗?不,恰恰相反,他对他们表现得很亲切呢!只是他觉得这个看起来不过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男生太优秀了:不但成熟稳重,而且还非常英俊。唉,比他们几个优点多多了。他觉得这个政哥给了他压力,他有点妒忌了。
“那我们再回去坐坐,好吗?”文政笑着邀请他们。
“不了,改天吧,我们已打扰老师整个上午了!”他们三个当然不肯做电灯泡。
“那么就改天见了!”李碧与文政跟他们挥挥手说声再见后就转身进屋去了。
“唉,我看民你也不需做什么裁判了,我跟豪都彻底没戏了!”天不肯上单车,推着车,心灰意冷地说。
“对呀,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民同意。
“什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们才是程咬金哩!看他们那么亲热,肯定不是一两天的关系了,搞不好还快结婚了呢。你说呢,豪?”
“我看也是。”豪无精打采,也不肯上单车。
“走吧,到我家去!不要老站在这里哀悼你们的不幸了。”
“去你家,干吗?”俩人同时问民。
“打扑克呀!”
“就我们三个人?”
“放心,这时候我老弟肯定还在家,我只是想找个‘劲’点的节目好冲淡你们的‘失恋’哀伤罢了!”
民跳上单车,催促豪和天向他家的方向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