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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灾难

◆父亲英年早逝,奶奶气病身亡,恩师客死他乡,母亲又忽然离他而去。悲惨的命运之神,让他过早地饱尝了人间悲苦。

◆满腔悲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走出家门刻苦历练。

◆他人生的第一个角色是普通的战士……

第五节 童年丧父

时值晚秋,寒意渐浓。

这些天来,姬平身中箭伤在家里养伤。昭阳坐在床边,极其娴熟地舀起一匙汤药,用嘴尝了又尝,吹了又吹,慢慢地将汤药一匙一匙地送到丈夫的嘴里。

姬平抬头看了看昭阳,这位厮杀疆场的勇士好似在干涸的沙漠中品尝到一泓清冽的甘泉,不由得泪眼模糊,眼前晃动着妻子的身影和那张白净的脸。妻子脸上满是疼爱、怜悯和担忧,一双沉思幽深明眸正关注着他,姬平的内心感到一阵激动。昭阳虽出生在君王之家,却有一颗慈悲善良的心……

过了两个多月,姬平箭伤已经愈合,但他的心却好似万马奔腾,久久不能平静。

夜深了,他却毫无睡意,在地上来回地踱着步,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变短。

姬平长叹一声,目光停在心爱的琵琶上。这是他心爱之物,练兵也罢,出征也好,他总是随身携带。兴奋时,苦恼时尽情地弹上一曲,发泄一下情绪,他便会重新恢复平静。有人喜欢对酒当歌,一醉解千愁,姬平却从不酗酒,因为醉生梦死的生活不是他所求。

他轻轻拿起琵琶,用指甲拨动琴弦,定准了音,而后,五指在弦上急速拨动,激起一串串悠扬而美妙的旋律。跟着琴音,他默默地吟唱着:

青青之衿,悠悠我心。

誓报君恩,沉吟至今。

岁月匆匆,时不我待。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

姬平抚琴吟诵,心中感慨万分,一阵凄凉的悲感涌上心头,校场练兵的威风,战场拼杀的惨状,一幕幕涌上心头……

韩襄王韩仓逝世后,太子韩咎嗣位,称韩厘王。韩咎壮年嗣位,踌躇满志,立志要让韩国富强起来,他亲自操练兵马,决心训练一支能征善战的铁军与秦国抗衡。

东方刚出现淡红色的朝霞,韩国将士便打着鲜艳明亮的旗帜列队在大街上通过。街道两旁挤满了观看的百姓,兵士们手持各种兵器,身披铠甲,一队一队地向南门外的一座土台下奔去。

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灿烂的光芒把国都郑城照耀得一片金黄。韩厘王骑着一匹枣红马,腰悬宝剑,身板挺直端坐在马上,他双目炯炯闪光,显得威严庄重,在将领们的陪同下来到校场。

这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在南门外高筑的土台上,设有黄绫罩着的香案,香案前摆着一个香炉,香案上摆着一碗酒,一碗肉,一碗血,一碗土。台前左右分插两杆黄色大旗,左面大旗上写着“祭天宣誓”,右面大旗上写着“抗秦复仇”。

吉时已到,祭天开始。随着司礼官的一声高喊,顿时战鼓咚咚,乐声四起。韩厘王手捧着一束长香,默然走到香案前,将长香插在香炉里,立刻香烟缭绕,气氛肃穆。众将领和台下的士兵也都呼啦一声跪倒在地。韩厘王跪在香案前,向天行了三拜九叩礼,庄严宣告:“秦国虎狼之师,屡犯韩国,夺吾土地,占吾城池,韩国军民要上下齐心,坚决抗秦,望苍天佑我报仇雪恨……”

韩厘王满腔义愤的声音在天空回旋,在山谷里震荡。将领和士兵们在静静地听着,他们握紧了拳头,个个摩拳擦掌高喊着:“坚决抗秦,报仇雪恨……”

姬平更是义愤填胸,热血沸腾!

祭天誓师礼毕,韩厘王观看了比武操练。将士们一副盛装打扮,有的金盔银甲,精神抖擞;有的宝剑宝马,意气风发;练武场上人欢马叫,一片欢腾。

姬平在比武场上武功超群,独占鳌头。

第一轮是比马箭。在宽五步、长二百步的马道上插上了标记。姬平在这短短的距离中飞马连射五箭,即出马箭、立马箭、坐马箭、卧马箭、跑马箭。五箭中红心者胜。而这个跑马道仅仅二百步之长!稍一怠慢,来不及搭弓射箭,战马已奔到尽头。更不用说要一气呵成飞马连发五箭了。其间,有的人跨上马背,缰绳还没抓紧,战马就狂奔起来,高声咆哮,三下两下便把马上之人甩在了地上。

姬平跨马举箭,五箭俱中红心,将士们拍手叫好,韩厘王看得目瞪口呆。

第二轮是舞剑。在校场的中央设一座平台,将士在平台上舞剑,台下有数人在二十步外向舞剑者射箭(除去箭头的箭)。四周无头箭向舞剑者射去。舞剑者手握宝剑,翻转飞舞,将飞箭打落护住全身,在规定的时间内无一箭中身者方可获胜。这么近的距离,且有无数飞箭乱射,稍有不慎便会被射中,走下平台。

姬平走上平台,精神抖擞,脸上毫无怯意,手提宝剑翻转飞旋,如雄鹰展翅;张臂屈腿如天马行空,忽起忽落如神鸟翻飞;眼睛像流星般闪烁,眼波随着宝剑漫天飞舞,周身寒光一片,几乎不见人影。四周的飞箭在一片剑影中,纷纷落地,无一射中自身。

将士们一片欢呼,韩厘王看得发呆,不觉叫出了几声“好”来。

韩厘王满脸笑容,乐呵呵地对随从说:“姬将军年轻有为、武功高强,将我的宝马牵来,赐予将军,这才是宝马配英雄啊!”

随从将宝马牵到姬平跟前,真是匹好马!矫健壮实,毛色发光,这马浑身上下好似一块枣红色的绸缎,从头到尾,从蹄到顶,无一丝杂色。它嘶鸣咆哮,一副腾空入海之状;它双耳直竖,四腿纤长有力,前腿不时举起,好像时刻都在准备飞奔疾驰。

韩厘王对姬平说:“此马产自西秦,性烈如火,将军可乘此马抗秦杀敌,疆场立功,现在不妨在校场一试!”

姬平伸手接过马缰,一紧衣襟,跃身上马,干净利落。那马昂着头,兀立不动,看到生人,连喷几下响鼻,嘶鸣如雷。姬平双腿一夹,那马突然狂怒地跳了起来,而且越跳越高,越跳越有劲,两条后腿一股劲地往后刨,把地上的土刨得老高。这马三颠居然没有颠落姬平,就在校场蹬开四蹄,一阵狂奔,姬平紧贴马身连抽数鞭,一勒马缰,那马便直立起来,竟然没有把姬平摔下马来。他高超的骑术很快将烈马驯得服服帖帖。

公元前293年(韩厘王三年),血气方刚的韩咎与魏昭王联合,派大将公孙喜率领三十万大军合纵伐秦,年轻气盛的姬平威风凛凛地随大将公孙喜奔赴疆场。

秦昭襄王派白起为大将,在伊阙(今河南洛阳城南的两座山名)迎战韩魏联军。这里山峦起伏,犹如海浪,韩魏联军结营于山峦之中,阵营整齐,营帐相连数里,旗帜鲜明,刀枪如林,营前的树木已被砍倒,挖了宽沟,设置了寨栅,士兵们都引弓搭箭,严阵以待。

秦军大将白起行军布阵,指挥有方,领兵出征,每战必胜,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神话。他在大山上察看了地形,心中已有破敌之策。他命令秦军猛士强攻主帅大营,几路出击将韩魏联军分割包围。秦军和韩魏联军在这里激战十余天,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西边的太阳落下山去,晚霞像血一样染红了西半天。韩魏联军被秦军攻破营寨,这儿一堆那里一团,溃不成军。姬平率领将士,奋力拼杀,身边只剩下几员战将和二百多名亲兵了。战袍已被鲜血染红,他瞪着血红的双眼,左突右冲,大声呼喊着拼杀。大刀过处一片血光,在他手下死伤的秦兵不计其数,但围攻追杀的秦兵越来越多。姬平身受多处箭伤,杀得筋疲力尽,不由自主地趴在了马背上。

这匹枣红宝马见主人受伤,好似通人性一般,立刻长啸一声,马头高昂,两只前蹄腾空而起,像箭一般向前冲去,甩掉追赶的秦兵,沿着山间小路落荒而逃,姬平终于死里逃生。

这次伐秦大战,秦军大败韩魏联军,斩杀两国联军二十四万人,活捉韩国大将公孙喜。

战败后,魏国割河东地(今山西运城)四百里,韩国割武遂地(今山西垣曲东)二百里,向秦求和。

这次伐秦兵败,韩国哀师辱国,割地求和,对厘王韩咎的打击非同小可。原本他雄心勃勃,励精图治,但此次战败让他复仇抗秦的雄心一落千丈,整日愁眉不展,终致病倒卧榻之上。

经过数月的调养,姬平箭伤痊愈。这次伐秦损失惨重,虽然他不是主帅,身为将军,他深感脸上无光。自己身受箭伤后还多亏韩厘王赐给他的那匹宝马,才让他死里逃生。他觉得厘王的心理压力比他更大,便抱着谢恩、探视、内疚的心理走进了王宫。

姬平进宫后,看到韩厘王坐在御案一侧的座椅上,萎靡不振,三个多月不见,韩王人老了许多。

姬平了解韩厘王此刻的心情,兵败失地的打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为了让他振作起来,姬平故意加大对秦国的蔑视。

“……胜败乃兵家常事,韩国虽然兵败,但秦军也损失惨重。如今诸侯各国对秦恨之入骨。面对这种局势,韩国应把握时间,君臣同心,锐意进取,富国强兵,待时机成熟后,君上再联合诸侯,挥师讨秦,拓无垠疆土,成不世之伟业……”

韩厘王知道姬平是在安慰自己,不由一阵伤感,看到这位死里逃生的将军,依然气宇轩昂,不减往日的威严,他的心里不觉一阵触动,心情也好了许多。他蓦地睁大眼睛,目光炯炯闪动,精神开始焕发。

当下,两人犹如多年未见的知己朋友,彻夜长谈,互相安慰,互相鼓励,为了韩国的百姓,他们必须振作起来。

韩厘王封姬平为丞相,协助他处理朝政。

韩厘王后期,诸侯国之间的争战越来越激烈,秦国的势力日盛,韩国的势力渐衰。

姬平受命于危难之中,他每日早起晚睡,协助君王处理国事,决心要让韩国重新富强起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姬平任丞相期间,韩国连年暴雨,黄河泛滥成灾,天灾人祸接踵而来。

姬平带领官吏四处奔波,查看灾情,解救难民。他在韩国设立水工部,在学宫内培养水工人才,整修河漕,筑渠改道,引水浇地,减少水患。几十年来,他在为韩国的富强努力着,奋斗着。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王太后姬开花(姬平姑母)在韩国日渐衰落的形势下,忧心忡忡地离开了人间。

公元前273年(韩厘王二十三年),厘王韩咎突然得了一种急病,还没来得及安排后事,就匆匆离开了人间。

丞相姬平扶助韩恒惠王嗣位后,兵败、割地、求和的耻辱又是一个接着一个。

秦军攻占了汝州;秦军侵占了野王;上党守将冯亭不欲降秦,率上党的十七座城池归降了赵国;秦大将白起进攻上党,残暴地在长平(今山西高平)坑杀赵军投降的官兵四十多万;秦派大将嬴成攻韩,斩杀韩军四万,占领了韩国阳城(今河南登封)。

韩恒惠王无奈,派韩国水工部的优秀水工郑国,赴秦行“疲秦之计”。事发后,郑国感念秦王不杀之恩,决心造福百姓,凿开泾水为秦国修筑渠道三百里,秦国渐富,韩国愈穷……

几十年来,姬平辅佐两代君王,治理朝纲,训练军队,抢险救灾,兴修水利……为韩国的繁荣昌盛,不屈不挠地奋斗着,但韩国却一天天地衰败下去,怎能不让他忧心如焚……

公元前250年(韩恒惠王二十三年)仲夏,天上布满乌云,中原大地连日暴雨,接连下了七天……

连日大雨,那天穹仿佛被人捅了个大窟窿,雨水顺着窟窿直泻而下,奔腾咆哮的黄河,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在瓢泼大雨中呼啸着、翻滚着。黄河河堤多处决口,水声咆哮,惊雷怒吼,一片片民房软瘫下去,一群群牛羊被大水淹没,一座座村庄被洪水冲毁,一群群灾民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草芽,开始沿街乞讨。店铺下、破庙里挤满了游民。一家家,一窝窝,扶老携幼,拖儿带女依偎在一起。碗筷的撞击声、孩童的嚎哭声、大人的哄叫声、行人的叫骂声,让人听了寒心不已。

被大水赶出家园的难民,成群结队栖息在被洪水分割的高地上。没有衣服,没有粮食,老人绝望地呻吟着,饿坏了的儿童凄惨地啼哭着。

姬平坐在丞相府闷热的大殿里,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多少年来,他倾注无数心血和精力,今日全部付之东流。如今,士不能弯弓,兵不能用枪,将不能列阵。军队涣散,国力衰弱,百姓怨恨,韩国大地民不聊生,我这个丞相无力回天,汗颜羞愧!

姬平正坐在那里摇首叹息……

上大夫赵存良急匆匆进来禀报:“丞相……丞相……”

姬平心中一震,抬头望着这位惊慌失措的大臣。

赵存良战战兢兢地禀报道:“连日暴雨,黄河又决口了……”

他说得吞吞吐吐,面露忧色。

姬平问:“到底还有啥事,快说!”

“还有……秦大将蒙骜攻韩,成皋(今河南荥阳西北)失陷,秦国在成皋设置了三川郡……”

“噗”,姬平的一口鲜血吐在了桌子上。

上大夫赵存良大惊,急忙上前抱住要跌倒的丞相姬平。侍立在一旁的侍卫李正福也急忙上前,看见丞相胸前沾满了鲜血,吓得脸色大变……

姬平躺在寝室的床上,妻子昭阳眼里满含泪水,默默地坐在他身边。寝室内很闷热,可是姬平的心里却觉得特别寒冷,冷气好似从心中直往外冒。他感到肚子痛如刀绞,嗓子发不出声音,仿佛舌根和喉管粘在一起了,身上、手上和脖子里的血管都暴了起来,头胀得老大,手软了,腿软了,整个身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眼睛也朝外鼓,睁不开了。

妻子昭阳,儿子姬森、姬浩都在床前守候着。

昭阳看到姬平气成这样,眼里含着泪水安慰道:“你不是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你尽力啦,安心地养着吧。”

妻子安慰的话,好似让姬平的心胸豁达了,敞亮了!

姬平说:“不是韩王无能,是老天不公,是秦国太残暴了!太行山是我的老家,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长平之战,秦军一夜坑杀降兵四十多万,他们屈死的灵魂难安呀!这些年来,秦国侵占了韩国多少土地呀!韩国的大片土地,纳入了秦国的版图……”

姬平越说越气,越说越恨,心里好似万箭穿心,秦国不灭,韩国难保啊!

姬平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他想嘱咐儿子们一定要“保韩、复仇”,但是,他的嘴歪着,怎么也讲不出话来……

姬平的头倒向了一边,昏了过去。

妻子和两个儿子大惊。妻子呼唤着姬平,儿子高喊着父亲,两个孩子泣涕涟涟,哽咽不绝。姬平摸着两个儿子的手,心如刀绞。自己对得起所有的人,唯独对不起两个儿子,匆匆离开他们,连一句嘱托的话都说不出来。

姬平头痛得厉害,也晕得厉害,好像有人用铁器在他的脑袋上猛然一击,他身子突然用力地挺了两下。

恰在这时,相府的上空电闪雷鸣,道道电光把寝室照得通明,阵阵惊雷炸开,似乎要把相府劈个粉碎。姬平瞪着恐怖的眼睛,脸色铁青,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恐怖吓人。

突然,姬平举起右手,伸出了四个指头!

姬森急忙跪着哭喊道:“父亲,你放心吧,儿子明白,你说的是:保韩、复仇……”

这时,又一个炸雷回响在天空,整个相府摇荡着,雷声滚过,姬平的四根手指一动不动,高高地僵在那里,艰难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永远地离开了这苦难的人间……

姬平带着对韩国前途的担忧,怀着对秦国的仇恨在悲愤中死去。这对少年的姬森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小小年纪原本是天真烂漫,自由玩耍的时候,然而少年丧父,让他过早地体味到人生的艰辛。姬森从幸福的家庭中,从韩非老师玉书房欢乐的巅峰上跌落下来。他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儿童啊!

好在相府的管家姬成(老管家姬荣的儿子)是个精干的人。两道又粗又黑的浓眉下掩着一双大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脸庞红润,左耳下有一颗黑痣,显得淳朴沉稳。他在相府长大,对姬家忠心耿耿,而且办事稳重。这些天,他协助姬森料理着一切。

狂风吹动着白幡,落叶漫天飞舞。

童年的姬森在管家姬成的协助下将父亲的亡灵安葬在韩国的王家皇陵。

锣鼓咚咚,悲声阵阵,叩击着人们的心房。

姬氏家族和相府的人们,不只是在哭亡灵,悼死者,更是在哭诉韩国的衰落和姬氏家族悲惨的命运。

从此,“保韩复仇”这一信念在姬森的心灵中刻上了烙印……

第六节 祖母病亡

乌云蔽日,苍山如墨。

每到暮春时节,便总有落英缤纷,好似寒秋中残枝败叶的景象。

一阵春风吹落片片绿叶红花。

显然,这些春日里撒落的大多是鲜艳绚丽的色彩,它要比秋季枯黄腐朽的老树残枝,更容易让人生出一种怜惜和伤感,好像人世间白发人送黑发人。

清冷的太阳终于钻出东方那块厚重的乌云,天空中一条条橙红浅粉的云霞也渐渐亮了起来。丝丝缕缕的光线为靠近地平线的那道乌云镀上了一层金边。明显地看出,那不是一道纯金,有许多杂质掺在其中,幽暗处时时可见,这层深灰色的乌云映衬得大地一片沉闷。

姬平的妻子昭阳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姬平病亡的消息,她一直瞒着远在姬家沟的慧凤老夫人。

秋去冬至,冬去春来。

半年多来,老夫人耳朵里听到的全是战争的声音,秦孝文王嬴桂卒,子庄襄王嬴异人嗣位。秦任吕不韦为相国,封文信侯。秦发兵灭东周,迁东周君于阳人聚。秦大将蒙骜派兵攻打韩国,韩国兵败,原来的成皋、荥阳被秦国占领,并将韩国的土地变成秦国的三川郡。

秦国又派兵攻赵……

老夫人心中忐忑不安,心想可能是战乱的原因吧,远在郑城的儿子没有一点音信。

人世间的事,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韩国的丞相大人。

儿子病亡的消息,很快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

早晨起来,老夫人和往常一样在庄园的树林里散步,听到一伙庄丁在西边的土地上一边劳动,一边议论:“韩国的国君确实无能,多年来只知道向秦国割地求和,一遇到秦兵犯境,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吓得直哆嗦,连太行山上这块宝地都保不住。这下可好,把丞相姬平都气死了,眼看韩国无望了,韩国的臣民也真够可怜啊!”

开始,对这些风言风语,老夫人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去世。她经历过人世间的纷争,恃强凌弱,弱肉强食,这是常事。她已经厌烦了列强之争,但儿子是娘的心头肉,儿行千里母担忧啊!何况姬平还是韩国的丞相啊!唉……不可能吧!

她知道儿子的秉性,姬平是个很孝顺的人,如果有事,他一定会捎信告诉我的,他不可能死啊!他是韩国的丞相,他忙啊!

可总是放心不下……

老夫人回到家里,急忙把管家姬生财叫来,对他说:“你立刻派人到郑城去看看姬平,半年多了一点音信都没有,尤其是我那宝贝的孙儿姬森,我还怪想他哩!”

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啦,一个可怕消息如晴天霹雳!

韩国丞相姬平死了,韩国的老百姓都哭啦!

老夫人听到这个噩耗,犹如万把钢刀穿心,去年夏天,儿子姬平回来看她时,身体还很结实,这一走竟成了永别。从此阴阳相隔,再也见不到这个独生儿子了,她当时就昏死过去。

管家姬生财也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因伤心过度,老夫人原本强健的身体却突然衰弱了。

慧凤老夫人躺在炕上,就像一只被雨水浇散了架的风筝,跌落在冷冷清清的荒郊野地,悲哀凄凉,落寞孤独。人生种种苦涩滋味都向她心头袭来,她不吃不喝,只是坐在炕上哭个不停。

管家姬生财急忙叫来几个女眷,让她们服侍老夫人躺下。老妇人怎么也不肯躺着,呆呆地坐在炕边,嘴里絮絮叨叨,也不知说些什么。也许,她此刻说出来的话,只有魂荡九霄的儿子姬平才能听得真切,听得明白。她那种悲戚的神态,就是铁石心肠也要跟着落下几滴泪来。

几天来,她不吃不喝,滴水不进,只是反复叨念着:“儿子啊,你不该走啊!走得太早啊!我的孙儿姬森还小啊……”

管家和佣人急得坐卧不安,请了十几位邻里乡亲做伴,苦苦地劝说老夫人,这样过了两天,老夫人只喝了一碗米汤。

夜深人静时,老夫人在灯下流着眼泪整理儿子的遗物,有几件衣物,都是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每件衣服都倾注着她对儿子的一片深情,让她仿佛看到了儿子的音容笑颜。丈夫死后,儿子没有气馁,勇敢地继承了父亲的相位,他在抗秦战场英勇拼杀;他在相府处理政务稳重沉着;他在联合抗秦时,果断坚决;他忠心报国,孝敬父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是个忠孝双全的好男儿啊!

如今,物是人非,睹物思人,已在黄泉路下。一方棺木,隔绝了母子之情,一腔悲恸,痛断肝肠。她的泪水如同泉涌一般,滴滴答答地落在遗物上,她把这一件件遗物梳理着,抚摸着,用心声与亡儿说话,母子情深剪不断,从今往后,黄泉碧落空隔阻,音容笑貌不相闻,年年断肠处,只有那明月斜照下的一丘坟茔了。

想到这里,她又是一阵悲痛。她泪眼模糊,双手颤抖,但仍然舍不得放开那一件件令人牵肠挂肚的遗物。

姬平啊!你为何撇下年迈的老母,丢下幼年的儿子哪!

她在痛苦中思索,在悲痛中怀念,不觉又昏了过去。昏迷中,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姬平;清醒时,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宝贝孙儿——姬森。

蒙中,她好似又回到了和丈夫姬开地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俩人一起在明月清光下散步,说古论今……

她和开地在稷下学宫的讲台上演讲,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他们,台上台下到处都是热烈的掌声,那是何等风光、何等气魄呀!

蓦地,她又想起了姬森,孙儿小小年纪就那么聪明,他那白里透红的脸蛋实在讨人喜欢,从面相上看,孙儿可不是一般人啊!

忽然,这一切都消失了。任她如何倾听,如何寻觅,那欢声笑语,那清脆的童声都荡然无存,只有山庄下边的史水河自顾自地流淌着。

老夫人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一直在等待着孙儿姬森回来。

有一天早晨,老夫人清醒过来,一切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她听到史水河的流水声,听到佣人、管家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不禁于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直没有看到儿子姬平的身影,一直没有听到孙儿姬森的声音,一切都成为泡影……

老夫人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口中不断地叨念着:姬平啊!你在哪里?姬森啊!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悲痛欲绝,觉得活在世上已没有意义,睡在炕上茶饭不饮。

管家姬生财急忙派人四处请郎中,吃草药,拜庙神,一切都无济于事,老夫人生命之火即将燃尽,一代巾帼在痛苦的思念中离开了人世,永远长眠。

天色昏暗,大地茫茫。

姬家庄园里一片哭声……

老夫人病故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郑城。

奶奶气病身亡的消息,让姬森的心里雪上加霜,痛上加痛。

昭阳觉得姬森、姬浩还小,不愿让儿子回去目睹那人间的伤痛。姬森瞪着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悲切地说:“从小我跟着奶奶长大,对奶奶的感情超过常人,我一定要回去安葬老人。”

母亲拗不过儿子,只好让管家姬成护送儿子回去。

太阳落到了西山,一片红色的晚霞像泡沫似的飘浮在西边龙王山的上空。姬家沟对面官印垴的上空却笼罩着一片乌云,这片乌云在逐步向四面扩散。

暮色像一袭轻纱,淡淡地笼罩着。

暮色苍冥的傍晚时分,姬森在管家姬成的陪同下,回到离开多年的老家——姬家沟,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对他有莫可言状的感情,昔日的温馨感觉已荡然无存,姬家庄园的大门外搭起了一座灵棚,灵棚两边对称排列着青松翠柏。中间停放着奶奶的灵棺,庄园里到处是白色的旗幡。看到这凄凉的景象,姬森心里感到一阵悲伤,不顾别人的劝阻,跑到奶奶的灵棺前,双手拍打着坚硬的棺木,情不由己地大哭起来,哭声在山沟里传得又清又远,越发显得凄惨悲凉……

哀痛欲绝的哭声,如泣如诉。

悲伤哀恸的眼泪,令人柔肠寸断。

夜色渐渐降临。

晚上,姬森住在奶奶的窑洞里。

几只飞蛾嗡嗡地飞过半掩着的大门,往窑洞里的烛火直接飞来,烛火被飞蛾的翅膀扇得时高时低,窑洞里的光线也因此而忽明忽暗。史水河里响起一片蛙声,院子里的桃树上有一只不归鸟唱着低婉深沉的歌曲,如诉如泣。

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出山,灵棚前人群涌动,上百名亲友和邻居提着点心(馍馍),抬着酒席(炒好的菜),从四面八方赶来奔丧,老夫人平时行善积德,扶危济困,因此祭奠的人群接连不断。

下午,鼓声阵阵,哀乐齐鸣,开始起灵。

灵棺通过下良镇大街时,丧葬队伍浩浩荡荡,祭奠的人群熙熙攘攘,悲壮的哀乐震天动地,哭喊的悲声让人心碎。

安葬完奶奶的亡灵已是深夜,管家姬生财陪着姬森在南山垴的祖坟上守灵。山风吹来,松涛阵阵,姬森在寒冷的夜里哀叹:“冷啊,真的好冷!”

埋葬奶奶后的第三天,要进行坟祭,也叫“伏三”。

东山的太阳还未升起,大地死一般寂静。姬氏家族的侄儿男女和侄孙晚辈,披麻戴孝,身穿白衣陪着姬森到坟地祭拜。

坟祭回来,姬森两眼含满了泪花,再次走进了奶奶的窑洞中。春天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空隙照在奶奶的遗像上。他站在奶奶的画像前,双手抓着透过丝丝凉风的窗棂,默默无语地望着天空,思绪在茫茫无垠的大地上回旋,往事在高远无边的云霄中激荡,童年的美好时光和奶奶在一起的往事,像闪电一样,呈现在眼前……

小时候,每到夜晚,他坐在奶奶的怀里,看着天上闪闪发光的星星,天空是那样美丽,人生是那样美好。

后来,他跟随父亲到了韩国的郑城,他曾到淮阳学礼,以后又遇到恩师韩非。是韩非老师让他懂得了变法强国的道理,让他学到了更多的处世哲学。正当他设计着自己未来美好蓝图时,父亲过早地离开了他,幸福的童年飘然而去,他也失去了承袭父位的机会。

姬森的思绪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正在这时,大管家姬生财带领族人走进窑洞,扑通跪了下来,流着眼泪说:“大公子,老奴将这些宝贝交给你啦!”

姬生财擦干了眼泪,从褡裢里掏出了一个红绸布包裹,神情庄重地双手捧着说:“大公子,老夫人临死前不断地呼喊着公子的名字,并将这个箱子交给奴才,吩咐老奴收藏保存。她说等你回来一定要亲手交给你,请你打开看看吧!”

姬森毫不犹豫,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解开绸布,里面是一只小巧的紫檀木雕花的小木箱。姬森一看,不觉一惊,果然是奶奶的小木箱,木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睹物思人,姬森内心悲痛,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怎么也打不开箱子。

姬生财伸出粗糙的双手轻轻按到箱子的一个机关上,只听“吧嗒”一声,箱盖自动打开了。

箱子里放着整整六颗东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这种珍珠,生于河蚌之中,圆润晶莹,闪闪发光,历来同金玉并提,为珍宝之首。

姬森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拿出一枚如红枣大的珍珠,看了一眼又放入箱中。他双手捧着祖辈传下来的宝箱,感慨万分:“这是姬家几辈人的辛劳积攒,代代相传以备不测,奶奶将宝箱传给了他,此刻,他更明白了它的分量。先祖发迹于太行山上,如今上党大地却被秦国占领,大凡有点儿血性的男人,都应当毫不犹豫地讨还血债!”

姬森和姬氏家族的后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姬家祠堂的祖先灵位前,含泪垂首。

继承祖先的遗志,保韩抗秦……

第七节 恩师赴秦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

公元前239年(韩恒惠王三十四年),韩恒惠王卒。太子韩安嗣位,韩国的国势衰竭,苟延残喘。

天色渐渐地黑了。

风吹云散,暗灰色的天穹里,繁星点点。

暮秋的夜晚,沙沙的西北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了王宫,似乎带来一些寒意。没有月光,也没有摇曳的树影,只有王宫庭院里的花丛中传来一两声吱吱吱的虫鸣,使人倍感黑夜的寂静。

韩王安坐在宽大的硬木蟠龙御座前,仿佛真的感到有点冷,他紧裹了一下披在身上的龙袍,两眼依然盯在秦国信使送来的公文上:“韩非必须出使秦国,否则秦军将即日灭韩……”

韩王安的心里禁不住涌起了一腔悲痛,脸上罩满了愁云……

韩非是韩国贵族的公子,他身上流着祖宗的血脉,他的文章和书法名震朝野,驰名华夏,韩公子为人忠厚而才华横溢,是韩国的精英和文学天才,韩国两代君王视韩非如掌上明珠。

唉,难啊!做人难,做君王更难!

秦王嬴政在看到韩非著的《孤愤》《五蠹》后,深感敬佩。他读着韩非的书,十分感慨地说:“唉,我要是能和这些人交往,就是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李斯告诉秦王说:“这是韩国韩非子写的书,此人虽有才华,但生性耿直,他心向韩国,恐怕不愿来秦啊!”

嬴政虽然生性残暴,但却爱才如命,一心想把天下的能人收为己用。他深知邀请韩非入秦,韩非定会拒绝他,便传令大将军嬴成率兵十万攻打韩国。

秦王说:“此次伐韩,不要城池,不灭韩国,不掳韩安,寡人只要韩国的才子韩非出使秦国即可。”

前方战报接连传进韩王安的王宫:秦军兵锋锐利,韩军无力抵御,宜安、武城(今河南临漳西南)很快被秦军攻破,但秦军不占城池,扬言只要韩王派韩非出使秦国,秦军即刻退兵,不然,攻克郑城,消灭韩国,玉石俱焚……

秦王又派信使送去公文,逼韩王安派韩非出使秦国。

韩王安的御座上摆放着秦国的公文,他唉声叹气地说:“难啊!为保祖宗的基业,只好让韩非出使秦国了。”

姬森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气愤,他觉得秦王嬴政十分残暴,让恩师出使秦国好似进入虎穴,恐怕有去无回。

姬森忧心忡忡地赶到了玉书房。他看到恩师韩非好像无事一般,正在那里摆着黑白两道棋子,默默地深思。

韩非抬头看了看姬森,玉树临风,长高了许多,不觉心中一阵高兴,点头笑了笑没有吭声。

姬森十分惊奇地问:“听说恩师要出使秦国,学生十分担心,先生却怎像无事人一般,在这里钻研棋艺?”

韩非打断了姬森的问话,显得十分平静,他口拙地说:“请弟子先来这里观棋,圣人有……有言,天下之事尽在棋局之中,弟子请……请看,黑棋之道,心思机敏,杀伐攻略,咄咄逼人,目前已……已占得先机。”

姬森问:“那白棋呢?”

韩非笑了笑说:“反观白棋之道,取……取势厚重,布局严谨,所……所争不在一城一池,寸得寸失,俨然君子之风,虽然后发,其深难测,焉知天……天意如何?”

姬森问:“难道天意真的不可预料吗?”

韩非说:“天意难测,但事在人为,这一步一步的棋子不都是人走出来的吗?如果只……只是要凭一人之力而定天下之胜负,那就太难了。”

韩非看到姬森忧心如焚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次出使秦国,是……是为师不得已而为之,为保韩国不被秦国并吞,我……我韩非将生死已经置之度外。秦王嬴政必是爱我之才,对……对我这一介书生,我想他并无害吾之心,或许我出使秦国,还……还会为韩国争得残喘的时日。因……因此,对秦王嬴政我并不害怕,我……我担心的是我的同窗师弟李斯在秦国担任廷尉,此……此人才智超群,但心术不正,不……不知他能否容我。”

韩非一阵沉默之后,又对姬森讲起了李斯其人。

“我与李斯当年都是荀子的学生,也是同窗好友,我入门在前,他小我几岁,入门在后。当年,我常以兄长的身份关照于他,而他表面尊我为兄,背后却说我的坏话。学业满后,各奔前程,我无心做官,专心研究各门各派的学术思想,针对世道人心创立自己的学说体系,致力于创作,而他却进入官场,在蔡地的官府中当了一名小吏。有一次,我和他偶然相遇,劝他说,在官府中当一名小吏,好似厕中之鼠,蹿来蹿去,为他人所用,以你的才学应干大事才对。”

这本来是劝他成就学业,但他却满脸怒容地说:“岂知厕中鼠不能变为仓中鼠,仓中鼠的更大目标不是做老鼠,而是要变成捕鼠的猫。”

同窗学友的一句玩笑话,李斯却耿耿于怀。如今,他做了秦国的廷尉,一心向秦,秦王对他言听计从,李斯被权力所惑,能否容我这个师兄乎?

姬森说:“既然如此,恩师应当拒绝赴秦才对呀!”

韩非说:“为了韩国,我是明……明知山有虎,偏……偏向虎山行啊!”

韩非果然料事如神。

秦王嬴政派李斯出函谷关迎接韩非,并陪着韩非进见秦王。

嬴政一见韩非,果然十分高兴,说:“诸子百家中,只有你配做寡人的先生,其他的书都该烧掉。”

韩非口拙地说:“外……外……外臣不敢……”

秦王笑了笑,说:“公子既到咸阳就不是外臣了,我要敬你为先生,寡人请你到咸阳来,就是为了亲耳聆听先生的教诲。你精通帝王之学,书里的每一个字,都是教导国君如何得天下,如何治天下的。你的这些学说,在韩国是没有用的,巴掌大的一块地方,韩王即便看得到,听得到,他能做得到吗?英雄无用武之地,该是你最大的痛苦吧!可我秦国,我嬴政做得到,寡人要依照先生的高论,扫平六国,一统天下,你韩非不到我秦国,还能到哪里施展你的才能呢?你来到咸阳,要尽快给我写出横扫六国、一统天下的谋略。”

韩非心中不觉一震,好一个雄心勃勃的秦王。

他定了定神,坚定地对秦王说;“韩……韩非是韩……韩国贵族的后人,韩王派……派我出使秦国,有……有所重托……”

秦王打断了韩非的话,声音如雷地说:“寡人一定要统一天下,先生不必多言,看在先生出使秦国来到咸阳的面子上,寡人答应你,三年之内,寡人绝不派兵攻韩。”

韩非说:“外……外臣还有话说……”

秦王看韩非那口拙的样子,站起来说:“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你尽快写书让我看吧!”

韩非虽被困在秦国,但刻苦写书的毅力一直没有被压垮,身体一天天消瘦下去,仍然坚持写作。

韩非上书秦王曰:王者之道在三个字,即一曰“权”,王权至上;二曰“术”,法律为尊;三曰“势”,时势造英雄……

秦王看了韩非的书,高兴地对李斯说:“这个韩非啊!和他说话能把人累死,聊半天还不如看他的书哩。有人见面不如闻名,有人闻名不如见面。韩非虽然口拙,但他的才智却是无人可比,他的文章真是好文章啊!”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韩非来到秦国,转眼过了三年,秦王时常赞扬韩非的文章,李斯却对韩非的才智更加忌恨。

李斯对秦王说:“韩非所陈策论,文章不谓不美,谋划不谓不巧,只是有一个前提,不可攻韩。韩国所居,正是我大秦的心腹,心腹之患不早除,王上欲北攻赵,南伐楚,东征魏,远讨齐燕,又如何能解除后顾之忧呢?韩非所谋之意,只是为韩而不为秦也!”

李斯看到秦王低头不语,又接着说:“如果大王要吞并各国,韩非肯定会帮助韩国。如果他在秦国留的时间长了,掌握了我国远交进攻的谋略,再回到韩国,肯定会成为大王你的祸害,不如给他安个罪名处死他,以绝后患!”

秦王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怒容,气愤地说:“不为秦者,再好的人才,寡人留他也无用,用其书,不用其人。”

李斯听了秦王的话,如获至宝。他和姚贾密谋后,不露声色地来到韩非的居所,突然提起了往事,韩非心里不觉一惊,心想,该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李斯对这位师兄笑了笑,说:“当年我俩都是荀子的学生,你我之间,论出身你是贵族,我是平民。后来小弟在蔡地做小吏,奔走差事,兄长常常笑我是茅厕中的老鼠,但厕中鼠梦寐以求的就是要做粮仓中的老鼠,仓中鼠还有更大的目标,不是做老鼠,而是要做捕鼠的猫。”

韩非气愤地说:“如……如此说来,我要做老鼠啦?”

李斯说:“当年你对我说,你要像大树一样扎根韩国,可惜这样的大树要是没有了根,还不如路上的小草呀!小草可以随风摇曳,委曲求全,可大树要是没有了根,就会临风而折!”

韩非毫不动摇地说:“无根之树,尚……尚可成为有用之才,或许能够捡了去,做成一根根木简。韩……韩非不在了,可敝人之书仍可以大行天下,留传后世,而老……老鼠只是害人而已!”

李斯满脸怒容,说:“你要保韩,我要扶秦,你我之争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决定了,韩兄虽然嘴上不说,但你心里恐怕比我更明白吧,秦王让我来劝你弃韩归秦,你能做到吗?”

韩非十分气愤,说:“我……我生为韩国人,死……死为韩国鬼,大丈夫岂能叛国,出卖灵魂,我……我的书世人都可读,我韩非绝不能卖国求荣。”

此时,李斯毫无同窗之义,绝情地说:“韩国将亡,你活着还有何用?”

韩非说:“我……我即使死了,也是为韩国而死,死……死得光荣,而你呢?只……只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

李斯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言以对。他愤怒地瞅了韩非一眼,急忙命随从取来毒酒,放在韩非面前,逼其自杀,然后拂袖而去。

韩非看到毒酒,一切都明白了,他知道李斯是忌妒他的才华,早想将自己置于死地,这次是奉了秦王之命来加害自己。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他知道秦王很快将派兵伐韩,这让他悲痛不已。他叹了口气,口中默默地叨念着:我一介书生,只能让韩国延喘三年,我愧对祖先啊!

韩非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蓦地,姬森的影子闪现在他的眼前。天意难测,事在人为,这个孩子智商极高,将来必能成就一番伟业,苍天有眼,一定要保佑姬森平安脱离险境啊!

无比抑郁的韩非披头散发地走出了居室,来到院子里,抬头看着或明或暗的日光,想着远在韩国的妻子儿女、父老乡亲和聪明活泼的弟子姬森,不由悲从中来,黯然泪下。想着自己的不幸遭遇,再想起国君的不屑,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悲痛欲绝。“韩国如此弱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秦国如此强兮,吾将如之奈何!”韩非一边吟诵着自己有感而发的心作,一边向前走去。他的脸色是那样憔悴,身体是那么干瘦,但在那瘦弱的身躯里,却有着对韩国和韩国百姓的无比深厚的怀念。他面向东方,跪拜了韩国先祖和黎民百姓,满腔悲愤地喝下那壶毒酒,一代才子就这样离开了人间,没有遗憾!没有懊悔!

韩非实践了他忠心报国、永不叛韩的信念。

韩非被强秦所逼,客死他乡。

噩耗传来,姬森的心里在淌血……

第八节 慈母归天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几年来,姬森厄运连连,父亲英年早逝,奶奶气病身亡,恩师客死他乡。如今母亲昭阳又忽然病倒在床上。

母亲生病,姬森痛心疾首。

姬森每日请安问候,端汤送药,陪伴在母亲床前。

姬森觉得很奇怪,母亲的身体一直很好,面容是那样的慈祥,目光是那样的温暖。她是一个性情温柔又爱说爱笑的女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病,卧床不起呢?

昭阳看似快乐,其实她的眼睛常常流露出一种抹不去的忧伤,尤其是当她独自一人时,她会呆坐不动,不言不语。眼见得一天天红颜憔悴,皱纹爬上了额角,失眠落泪是常有的事。多少年来,战乱不休,黎民百姓不得安宁,多少有识之士、英雄豪杰和自己身边的亲人都在战乱中死去,在悲愤中丧身,这到底是为什么?没人能告诉她,她只有默默流泪,默默地在心里祈盼,希望各诸侯国能早日化干戈为玉帛,让天下平平安安,让世间的百姓过上轻轻松松、无忧无虑的生活……

姬森看到母亲整天精神恍惚,身体一天天消瘦下去,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多次找郎中来给母亲看病,郎中总是摇头说:“夫人只是心中郁闷,这种心病绝非一般郎中可医。”

有一天早晨,姬森去向母亲请安,还没走进房门,就听见母亲一声叹息,这令他迟疑了片刻:一大早母亲就长吁短叹的,莫非身体不爽?莫非夜里做了噩梦?

正要掀起门帘,姬森听见母亲说话了,虽然是自言自语,声音很低,但姬森却听了个真切。

“唉,上天为何要让人间大动干戈,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呢?我昭阳是一个弱女子,能力有限,每日里只能祈求天神保佑你们。但愿以后和睦相处,不要再打打杀杀,让人们平安生活!唉,上天不许女人参政,我是女人啊!人常说,女人要嫁夫随夫。我的夫君是个做大事的男人,他咋可能整日围着我花前月下、缠缠绵绵呢?只可惜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正是办大事的时候,就抛下我们母子走啦,他走得太早啊!这些年我总算明白了,女人的归宿并不在夫君,而是在她的儿女身上。还好,我有两个好儿子,他俩是我的骄傲、我的希望,姬森、姬浩,你俩要好好地珍惜自己啊……”

姬森悄悄地听着,他终于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日渐憔悴,原来她在为战乱伤心,为国事和亲人,也为他和弟弟姬浩担心哪!母亲整日摆脱不了这些难以实现的愿望,常年为她的亲人担惊受怕,又毫无办法,她活得可真累呀!

姬森正在为母亲的生病担忧,忽然听到母亲在房间里轻轻地呼唤着:“姬森……姬浩……”

听到母亲的呼唤,姬森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随即掀起门帘走了进去。母亲还没起床,房里静悄悄的,香炉里的香还在冒着烟气,袅袅地将香味儿均匀地飘到每个角落,淡淡的,很优雅,若有若无。床头的柜子上一个细颈玉瓶里冒着青烟,如云雾般地扩散开来,那种类似桂花般的芳香扩散在房间里。姬森极喜欢母亲房里这种幽静、这种清香,他深深吸了几口,然后又轻声喊道:“娘,姬森来给你请安来啦。”

姬森一边给母亲问安,一边规规矩矩地跪在了母亲床前,轻轻地磕头,等着母亲的问话。

怪了,等了半晌也没有母亲的一点声息,姬森心里“咯噔”了一下,忙起身扑到床前,撩起纱帐之后,只见母亲双眼紧闭,双唇嚅动,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姬森大叫一声,随即瘫坐在床下。侍女们闻声进来,个个面色诧异,请来的郎中,又匆匆离去……

姬森脑子一阵空白之后,终于清醒过来。他站起来握着母亲的手,看到母亲脸色微红,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容。

他流着眼泪说:“母亲啊!你快醒来吧!我知道你心里的寂寞和苦楚,我心里也难受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国势盛衰,战火不断,这是自然界的规律,岂是你能阻止的!”

这时,弟弟姬浩也闻讯赶来。

姬森忽然大叫一声:“姬浩,你看,母亲的眼睛在眨动!”

姬浩连忙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紧紧握住母亲的双手,连声问道:“母亲啊!快睁开眼睛呀!你再给孩儿讲个故事吧!”

兄弟俩一声声深情的呼唤,终于让母亲睁开了眼睛,这已经足够让兄弟俩欣慰了。昭阳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笑容。她双唇嚅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姬森将母亲的手放到自己胸前,让她感觉自己的心跳,而母亲的脉搏时而微弱,时而间歇,时而虚亢,时而纤颤。死神在向她招手,在一寸一寸吞噬着她的肌肤,在一步一步地拉着她远去!

姬森的心仿佛随着心跳在滴血。

昭阳这位善良的女子永远地去了,她的脸色归于平静,甚至现出了一丝满足而哀婉的微笑,然而,她的眼角却挂满了泪珠,带走了永远的遗憾。

姬森、姬浩兄弟俩趴在母亲身上呼唤着:“娘!您听见孩儿喊您了吗?您说话呀!”

兄弟俩热泪滚滚,眼泪模糊了双眼,使劲地摇着母亲的胳膊。

管家进来看了看说:“公子节哀,夫人已经归天啦!”

安葬完母亲,姬森大病一场,一连月余没有出门,整天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接连不断地做着噩梦……

今天早上,他从一阵抑郁中醒来,翻身坐起,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直到发根生疼。他浑身的汗水湿透了内衣,尤其是前胸和下身股间,积聚的汗水,湿漉漉的,冷得让他发抖。一个从浓雾中渐渐显现的影子,那个似有似无、恍惚朦胧的梦境,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童年,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大声地哭喊着,这深深的惊恐好像变成了一块干硬的面饼堵在他的胸口,憋得他喘不过气来。幸运的是,他紧紧地跟在母亲的身后,母亲领着他走到一个黑暗阴森的山洞里。那山洞有意想不到的深,里面很黑。他跟着母亲,无所畏惧,也往里走,走到尽头,里面竟陈放着一具巨大的黑色石棺。他被吓坏了,一头躲进母亲的怀里,母亲扳开他搂着腰际的手,硬让他伸出小手去摸一摸那具黑色石棺。石棺又湿又硬又冷,冷得让身上汗毛直竖。他喊道:“娘啊!我好害怕呀!”

母亲平静地说:“姬森啊,别害怕,怕什么?有娘在这里保护你。这里面躺着的人是你父亲,你可要记住,一定要为你父亲报仇呀!”

当时,母亲可能是想用温和的语言暗示他,他整天都觉得那沉重的石棺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连续做噩梦,梦中他又哭又叫,他使劲地搂着母亲的腰际……

在今天傍晚的噩梦中,他梦见自己被关在那个放着石棺的黑洞中,不知什么时候,洞口被一块巨大的石板堵死了,连一丝光亮也没有。他拼命地想爬出去,可是四面都是坚硬冰凉的石头,他扯着嗓子大声哭喊,用身体去撞石壁,盼望有人来救他出去,可始终无人回应,他哭醒了,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从头到脚都是冷汗……

梦醒后,他的病奇迹般地好了。

暮色像一袭轻纱,淡淡地笼罩着。

风吹,云散,暗灰色的夜空里,点缀着闪闪发亮的银河繁星。

相府里没有了往日的明火、红灯,显得一片寂静。

窗户上反映出的夜色似乎更加昏暗,阵阵秋风从窗户、门缝中吹进来,让人心里有种被压迫的窒息感。

姬森在母亲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这里已没有了往日的清香,显得浑浊暗淡。母亲的突然去世,又一次让姬森的心灵受到创伤,母亲一辈子慈善为怀,刚到中年就无疾而亡。姬森觉得人生越来越灰暗无光。走着走着,他忽然呆立当地,痴痴地流下泪来,低声吟道:“来如流水逝如风,何处来也何处终。”

想到生死无常,实如江河流水,不论你如何英雄豪杰、才高八斗,到头来终归不免一死。飘飘出世,又如清风不知吹向何方。姬森突然想到了轻生。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扇,一股凉风扑面吹来,他浑身一抖,打了个冷战。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现。他觉得自己像是飘浮起来,头上是一片黑黝黝的夜空,缀着稀疏零乱的星点;又仿佛自己是一块破碎的舟板,在起伏汹涌的海面上颠簸个不停;海面上苍茫一片,一望无际,无处是岸。

自己要飘向哪里?他脑子里空荡荡的,有种失真的感觉……

抬头张目,一轮明月从东方冉冉升起,黑夜有了亮光。

黑暗与光明的挣扎!

痛苦与快乐的较量!

一幕幕往事又涌上了心头……

他想起安葬完父亲的那天晚上,母亲从一个木箱里郑重地拿出一个包裹,双手将包皮一层一层地揭开,露出一卷竹简,上面用大篆书写着一段文字。

母亲让他和弟弟跪在父亲的灵位前,悲戚地说:“你兄弟俩好生听着,你父亲是韩国两代君王的丞相,他病重时写下这段圣贤之言,是你俩今后立身做人之本。你二人已一天天长大,开始懂事了,今天在你父亲的灵位前,将你父的遗简交给你兄弟俩,以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他和弟弟双手接过遗简,共同将它展开,只见竹简上用大篆书写着哲人孟轲的一段格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想到那一卷发黄的竹简,父亲那铁铸般的篆书又浮现在眼前,他感到汗颜,也感到振奋。

奶奶临终时留下六颗东珠,此刻,他更明白了它的分量。

恩师宁死不屈,客死他乡,誓死效忠韩国……

姬森只觉得鼻头一酸,憋在心里的泪水终于倾泻出来!

他感到轻生是一种懦弱的表现。

他想了许多许多,由奶奶和父亲悲愤的去世,想到了祖父、曾祖父坎坷的人生道路和抗秦、保韩的壮举。父亲那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的眼睛和僵直的面容,以及高高举着的四根手指,又全部浮现在眼前,他曾在父亲灵前发誓——“保韩、复仇”。

姬家祖宗是为韩国操劳而死的,是怀着对秦国的仇恨而死的,父祖之仇不共戴天!

父亲死后,韩国的国力更加衰败,变法强国已成泡影。

姬森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他已失去了继承父业的机会,也丧失了显赫荣耀的贵族地位,但绝不能让祖宗蒙羞,绝不能给姬氏家族丢脸,一定要报仇雪恨!

姬森欲哭无泪。秦国的残暴蛮横,使他心中燃起了满腔的悲愤,也让他看清了秦国妄图灭韩的险恶用心。

姬森是愤怒的,但也是清醒的。以衰落的韩国向强秦兴师问罪、报仇雪恨谈何容易?

姬森明白,他的复仇之路将是曲折而艰难的,但绝不能轻生,绝不能气馁,只要坚定复仇立国的信念,不屈不挠,一直坚持下去,机会总会有的,国仇家恨是一定会报的!

怎样报仇呢?如果自己胆小怕事,安分守己,只靠自己的力量,何时何日才能报仇雪恨?只怕等到自己老死的那一天,父祖之仇也不能报哇!

父亲生前不是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吗?我还年轻,不能坐在家里老死终生。我要走出去,到大风大浪中长知识、学本领。人不可能生来就是英雄,但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要到大风大浪中,锻炼意志,增长才干,完成父亲保韩、复仇的心愿。

姬森到皇家陵墓上,在父母的坟前祭奠了一番,将家中诸事托付给弟弟姬浩照管,他只身离家出走,决心沿着祖辈的足迹历练自己。

人间正道是沧桑,奋斗才有希望……

第九节 初次历练

天高地阔,北雁南飞。

晚秋季节,田野里的庄稼已经成熟,玉米、谷子、高粱都已到了收割的季节,但农田里收割庄稼的农夫却稀稀拉拉,战乱的阴影还笼罩着上党大地。

曙光乍现,早起的鸟儿在枝头上欢唱鸣叫,晨风拂面,爽气袭人。一匹枣红马上端坐一位少年,看他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匀称至极;看他脸上,温文尔雅,面白唇红,气度清华。这位贵族公子姬森,单人独马奔驰在上党大地的官道上。

傍晚时分,姬森回到了祖籍姬家沟。这里虽然没有往日的热闹景象,但管家姬生财仍带着一伙佣人在这里耕种田地,看家护院。

吃过晚饭,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过,姬忠、姬勇来到了姬森住宿的窑洞中。

姬忠、姬勇的年龄和姬森不相上下,祖辈们在抗秦战争中牺牲后,他们的父亲厌倦了军旅生涯,带着妻子和儿女回到了老家,过起了打猎、种田的平民生活。

童年时,姬森经常和他俩在一起捉迷藏、玩游戏,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姬森本想约他俩一同外出,沿着曾祖父走过的地方历练一番。

姬忠、姬勇两人却不同意姬森的想法,并劝阻姬森说:“公子是相门之子,不愁吃,不愁穿,何必去受那种窝囊罪呢!”

姬森心中虽然不快,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啊!

在一个月高风清的夜晚,姬森毅然离家出走。命运坎坷的姬森一头扎进了韩王山的树林中,他决心寻觅曾祖父走过的足迹,决心沿着先辈的道路去闯荡,去历练!

可这韩王山上,深山老林,森林蔽日,阴沉可怕,野兽出没,又哪里是常人可忍受得?人常说,在家千般好,出门时时难,更何况是朔风刺骨、气候寒冷的荒山野岭。

姬森认准了一个目标,一个方向,他要去韩王山。他离开姬家沟,走了二十来里路的样子,已开始进入山中,人烟越来越稀少,山路越来越陡峭,树林也越来越浓密。

山头上的泉水,在山崖间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高高跌落在山底的磐石上,扬起雾状的飞沫。水声震荡,山谷雷鸣,顿时给人一种寒气逼人的感觉。他翻山越岭,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的黎明时分累倒在一棵老松树下……

他觉得身下似乎是柔软的枯草松针,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与奶奶挨着睡在热乎乎的土炕上……

“奶奶……”

姬森嚅动着干裂的嘴唇,很舒服地翻了个身。

咦?他好像闻到了一股烤肉的香味,肚里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姬森这才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大公子,你醒啦!”

小窝棚里铺着厚厚的松针和干草,一块石板上点着松明子。柔和的火光下,姬森看清楚了站在眼前的两个人,一声惊呼:

“姬忠、姬勇!”

仿佛遇到了亲人,姬森鼻子一酸,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

姬森问道:“两位兄弟,我这是在哪里?怎么会突然遇到你俩呢?”

姬忠说:“公子,你先起来喝口热汤,等一会儿再告诉你吧!”

姬森喝了碗热汤,吃了块烤肉,精神好了许多。

看到姬森的身体渐渐恢复,姬忠、姬勇才放下心来。姬忠叹了口气,说出了他俩寻找姬森的全过程:

那天晚上,你说要和我俩一起沿着祖辈的足迹外出历练。我俩觉得你是丞相的儿子,不愁吃、不愁穿,何苦外出闯荡,受那种窝囊罪呢?以你的聪明才智,还是在家读书为好。因此,我们俩没有答应和你一起外出。

第二天上午,我俩去看你时,管家姬生财说:“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走时也没有说他要去哪里。”

我俩一听,觉得不妙,公子定是在生我们的气,一个人上了韩王山,因为那里是公子曾祖父搭救韩王的地方。

我俩经常跟着父亲上山打猎,知道在大山里生活风餐露宿,更可怕的是山上经常出没豺狼虎豹,稍有不慎,就有被野兽吃掉的危险,你一个人上山危险太大。我俩一商量,就带着弓箭、刀叉连夜追上山来。

韩王山,山高路险,松柏茂盛,树木参天,野兽成群。我俩找啊找,终于在一棵大松树下找到了你。当时你已经奄奄一息,昏睡在这棵树下,我俩急忙将你抬到这个窝棚里,守了一天一夜,你终于醒了过来。

姬森听了,心里热乎乎的。

虽然还是晚秋季节,但大山里的夜晚已是寒气逼人,呼啸的朔风轻而易举地钻进了窝棚,吹遍了每个角落。三人蜷缩在一起,不时发出香甜的鼾声,窝棚里的鼾声与四周野兽的嘶鸣声,以及野风吹过树林的哗啦声构成了一首美妙的交响曲,好在有了姬忠和姬勇做伴,姬森总算放心了许多。

天明了,三个人顺着山坡上的羊肠小道,走过当年曾祖父练兵的操场、住人的窑洞和喂养马匹的草棚,虽然现在已荒无人烟,但当年的踪迹仍依稀可见,姬森看着、想着、追忆着……

三个人奔波了两天,又累又冷又饿。

晚上,姬忠从窝棚中间的柴火上端出了一个砂锅,将盖子掀开一看,里面咕嘟咕嘟正冒着热气。木耳、山菇,还有野菜,再加上还有几块烧肉,把干硬的烧饼往热汤里一泡,三个人吃喝得挺有滋味。

姬森高兴地说:“快吃!姬忠、姬勇,过来,过来,咱们围着砂锅一起吃!”

姬森一边说着,一边折了几根树枝当筷子,发给他俩。

姬勇说:“外边风大,还是到窝棚里吃吧!”

边说边将砂锅端进了窝棚。

三个人围着砂锅,有滋有味地吃着,一扫刚才愁眉苦脸的样子。

姬忠高兴地说:“嘿,好香啊!”

姬勇附和着说:“我,我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话音未落,窝棚外面突然发出了一声猛吼,像是起了一阵飓风,将小窝棚吹得哗哗作响,摇摇欲坠。

窝棚里的三个人顿时神情大变,笑容僵在他们的脸上。

姬忠面如死灰:“天呐,这可如何是好?”

姬勇的脑子里也“嗡”的一下没了主意。

姬森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把草帘子掀开看看再说。”

姬忠不情愿地猫着腰打开了草帘子。

“哗!”

又是一阵狂风迎面扑来,同时伴着一声低吼,窝棚里三个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只肥硕的花斑虎正守在门口,瞪着两只亮如灯盏的眼睛,直盯着窝棚里的三个人。

“完喽!”姬忠面对老虎,“嗵”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脸的绝望。

原来,当地的猎人从不捕虎,认为万物有灵。天地日月、山川草木都由神来主宰,而主宰深山老林的神就是这山中之王老虎。山里人视虎为神,不敢冒犯,尊奉为“山神”。

姬森想了想,平静地说:“祸是我惹的,既然你们不敢冒犯山神,那就让我来孝敬山神吧,因为上山是我的主意。”

姬勇坚决反对,生气地说:“好兄弟,你是丞相的公子,也是我俩的主人,怎么也轮不到你。”

姬忠叹了口气:“唉!还是让我跟山神走吧,到了那边,我会求山神保佑公子的……”

老虎可等不及了,呼呼地又吼了起来,真像是在催命!

姬忠长叹一声,率先摘下了头上的帽子,丢在了老虎跟前。

山里人的规矩,遇到老虎不走,就要给老虎扔帽子,谁的帽子被老虎叼走,谁就得跟老虎走,做山神的点心。

姬森、姬忠也跟着摘下了帽子扔在老虎面前,生死攸关呐,三个人默默无语,神情悲戚。

奇怪的是老虎竟没有伤害他们,以为这些黑糊糊、油腻腻的东西是好吃的,便慢腾腾地叼了一只走了。

姬忠大惊失色,脱口而出:“山神祖宗,你咋叼走了姬公子的帽子?”

姬森镇定自如,他站起来,理了理棉袍。

姬忠、姬勇眼里蓄满了泪花,说:“大公子,你……你可是我们的主人啊!”

姬森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是天意,谁也不能违抗。好好活下去,我为你俩祈福!”

姬森毅然钻出了窝棚,没有再看他俩伤心欲绝的样子。

这山神叼着姬森的帽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姬森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连滚带爬,跌跌撞撞。

山林的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老虎那一双闪亮的眼睛在给姬森指路。

唉!山神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呀,早晚是一个死,它怎么不慌不忙,无动于衷?莫非这山神也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姬森提心吊胆,嘀嘀咕咕,袍子被树枝剐了一道道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的棉絮,脚上的鞋也破了,露出了脚指头。

走呀走,翻山越岭,爬沟过坎,衣服破烂得倒真像个野人似的,姬森却觉得越来越暖和。

姬森想:“为什么别的野兽都可以捕猎,唯独这老虎不能捕杀呢?山里比老虎凶猛的动物有的是,为什么只有它能在山中称王?为什么唯独它能成神?”

恐惧已经抛到脑后,他突然想到父亲,姬森大叫一声,扑通跪倒在地,眼里噙着泪花:“爹啊!你为什么走得那么早?谁来保护你的儿子呀?我还太年轻,还没有来得及报仇,就这么走了,儿子死不瞑目呀!”

夜,显得格外寂静,连平时黑熊的吼声、山猪的叫声、山猫的喵喵声以及野羊的咩咩声都没有,只有姬森的哭声在山谷里回荡,此起彼伏。

咦,山神怎么不见了?

姬森尽情地宣泄了内心的感情之后,忽然回过神来,抬头一望,哪里还有老虎的影子?

这时,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林子里的光线也渐渐地亮了起来,姬森这才发觉自己跪在悬崖边,下面就是柏木山“老爷庙”,韩昭侯遇难逃生的地方。

他看着这座庙宇,眼里噙满了泪水。

这时,姬森忽然听到姬忠在身后说:“公子跟着老虎走后,我俩也有了勇气,决心破一次规矩也得保住你的性命。只要老虎回头扑向你,我俩人即便命丧虎口,也要与老虎决斗一番。我俩跟在后面,只听公子走着喊着,却不见了老虎的影子,公子真是福大命大,连山神也在保护公子哩!”

姬勇也恢复了平静,接着姬忠的话说:“公子是文曲星下凡,怎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呢?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姬公子的命大着哩!”

第二天上午,姬森一行三人离开了韩王山,经过襄垣、壶关、长子,沿着太行山的羊肠小道向南走,他们要去长平(今山西高平)看看。走着走着,一个个渴得舌干唇裂,直到红日西坠,也没有寻不到一条小溪,一方池水。

姬森说:“前面的百谷山是神农炎帝尝百草种五谷的地方,一定会有人家。”

于是,三人又重新振奋精神,加快了脚步。

果然,翻过一个山头,往下望去,沟壑之中藏着几间草房。草屋之上,炊烟袅袅。三人大喜,往下狂奔。草屋前,荆条编织的篱笆圈成个院落。三间草屋并没有关门,草屋的左手还有一间小土房,这就是厨房了。姬忠走上前去,揭开厨房的草帘,刚要说活,不料厨房里的人扔下饭碗,跪倒在地,再也不敢抬头。跪在地上的共有四人,一个老者已六十多岁,一个小伙子有三十上下,一个年轻妇女的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姬森忙上前扶起这位老人道:“我们并无恶意,是投亲行路之人,迷了路,渴了一天也没有找到一滴水,没有办法只好打扰乡亲,讨一碗水喝。”

听了姬森的话,下跪之人神情稍微安定。老者抬起头来,看眼前几个小伙子的神情,像是温厚的人;又见他们个个嘴唇干裂,疲惫不堪,并没有一点张狂的意思,看来这几个小伙子是规矩人,不像官差。老者这才说道:“三位爷,请进堂屋,老汉为你们准备吃的,开水没了,里面有凉水,你们少喝点,我马上烧水。”

三人在厨房喝过水后走进屋里。

老者道:“家里实在没有好吃的,请三位小爷见谅。”

姬森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放在案上说道:“请尽量给我们做好一点,我们实在是饿了。另外,今天还想在这里打扰一晚,这些银子不成敬意,请老丈收下。”

一会儿,做好了饭菜,山鸡、野兔、野菜,还有一坛酒。

姬森看到气氛缓和了许多,喝了口酒说:“我有一事不明,我们刚到这里,你们极为惊慌,不知为何?”

那位年轻人说:“我们以为你们是官府中人,来抓丁的。”

酒过三巡,老人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说:“我家原住长子县城,我有四个儿子,三个都被抓去当兵,几年来毫无音信。后来听说,三个儿子都被秦国人活埋了。老伴听到这个消息,一病不起,没几天就死了。丢下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只好逃到这荒山野岭。”

说到这里,老人已泣不成声……

年轻人接着说道:“这些天来,官府不断来山中搜捕,搜捕那些逃到深山里的年轻人。”

姬森脸色惨白,再也不说一句话。

第二天,姬森浑身如散了架一样,疼痛不已,于是在老人家里又待了一天,这才告辞离去。

三人一行,顾不上游山玩景,直奔长平。

翻过两座大山,进入官道,路上的行人渐渐增多。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随着姬森一行走了五六里路,终于忍不住寂寞,问姬森道:“敢问三位贤弟是外出求学吗?”

姬森道:“我们是到长平投亲的,请问尊姓大名,在哪里谋生?”

书生道:“我姓胡,名东。现在上党的长子城求学,今天要回长平看望母亲。”

姬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听说长平之战死了很多人,我的亲友不知平安否?”

胡东听到小伙子说长平之战,十分愤怒,他接过话茬,说道:“我看贤弟也是个读书人,你该知道,长平原叫泫氏城,韩宣惠王元年东巡泫氏城,发现泫氏城建在一条既长又平的河川地带,以地形取名,改为长平。名字叫得好听,这里却很不安宁。秦国要并吞列国,首先要侵占上党。上党人是韩国的臣民,不愿归秦,后不得已归赵国。秦国仍不甘心,秦王命武安侯白起领兵进攻上党。白起非常狠毒,秦军十分残暴,杀得赵兵血流成河,尸骨满地。我们村叫血河,就因血流成河而得名。这里有一条河流,原来叫源泽河,因秦杀赵卒,其水变红,现改名丹河……那里的村庄,有几十个是因长平之战而更名的。”

对长平,姬森并不陌生。他就是因为长平战乱而出生在偏僻的姬家沟;父亲就是因为秦军血战长平而悲愤丧生。这位胡东,说到长平之战滔滔不绝,姬森的心越拧越紧,不禁对着漠漠的天空发出阵阵唏嘘。

姬森一行来到长平城内,在十字街口碰到一个卖豆腐的老人,老人边走边喊:“烧豆腐热喀嚓。”

姬森扭头问胡东道:“这里人卖豆腐的吆喝声咋与外地不同?”

胡东看到街上人多,摇了摇头小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姬森道:“天不早啦,先找客栈住下再说。”

胡东对这里最熟,带他们住进了城里最好的客栈。几个人已非常疲劳,姬森抓了一把碎银,让小二把最好的酒菜端到房内。胡东也不客气,禁不住姬森的一句邀请,便与姬森他们一起,围在一张桌子上。

小二端来这里的名菜说:“烧豆腐热喀嚓。”

吃过几盅酒后,胡东讲起了烧豆腐的来历:

长平的烧豆腐叫法与众不同。长平之战时,赵军绝粮四十六天,内部争相杀食,四十万将士被坑杀,当地百姓被杀者不计其数。这里人憎恨白起,为了祭奠被坑杀的亡灵,就把豆腐当成白起肉,用炉火烧烤,再把豆腐渣用蒜泥和姜搅拌做“蘸头”调味,以表示把白起的“脑浆”捣碎一起吃。这种吃法,叫白起“死无葬身之地”。卖烧豆腐的人从不吆喝“卖烧豆腐”,而是叫“烧豆腐热喀嚓”。烧豆腐叫“啊嗷”,表示被火烧、水煮的白起,在釜中“啊熬”难忍的惨叫声。

姬森耳闻秦军狠毒,白起残暴,满脸怒容;又觉得上党人如此恨秦,肃然起敬。

姬森一行三人,在长平住了七天,走访了老坟沟、万葬坟、血河、箭头、哭头和打仗沟等村庄。一路走来,他更加痛恨秦国。

三个人在长平歇息一天,置办好一切东西,乘快马过黄河又奔向曾祖父姬富昔日抗秦的古战场——宜阳。

初次历练,姬森经历了风风雨雨,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胸怀。

姬森经受了意志上的磨炼,成熟了许多许多……

第十节 国破家亡

波涛滚滚,海风阵阵。

东方大海边的悬崖上,有一座雄伟壮观的山庄。南临大海,云海茫茫;北靠青岩大山,松柏苍翠;这里既看不到金戈铁马,也没有灯红酒绿;耳闻目睹的是酒具的碰撞声和豪杰义士对时局评述的愤恨声。

庄主仓海君是一个豪侠仗义,肝胆照人,喜欢结交天下豪杰的侠义之人。姬森慕名而来,与仓海君一夜长谈,意气相投,结为至交。

在这座海边的山庄上,慕名登门讨教者有之,亡命栖身避难者有之,豪侠仗义者有之,谈古论今者更是屡见不鲜。

这天,姬森在仓海君的山庄里与客人开怀畅饮,饮得酒酣耳热,说得热泪纵横,天下豪杰对秦国的残暴都无比愤恨!

酒酣人醉之际,家童前来禀报,一位荆楚游侠前来求见。

少顷,一位中等身材、三绺长须,颇有城府的义士走了进来,仓海君和众客人连忙起身相迎。

来客自我介绍道:“鄙人姓项名伯,楚国人氏。眼看天下大乱,吾周游六国,广结有识之士,共同抗秦。来到齐国,听人说东海之滨有义士仓海君,特不远千里专程拜访。”

仓海君道:“久闻项氏乃楚国名门,不知楚国大将军项燕是先生何人?”

项伯抱拳点头说:“项燕乃是家父。”

说完,项伯毫不客气地坐下来,端起酒来,自饮三觥。

仓海君道:“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项先生周游六国,不知近日有何大事?”

项伯侃侃而谈:“我刚从韩、赵、魏周游而来,三国局势危矣。韩、赵、魏已是秦王这只饿虎嘴边的三块肥肉,什么时候高兴吃它们,张口即可食之,我来此之前,韩国可能已经被秦国吃掉了……”

仓海君急不可待地问道:“真有如此严重?”

项伯道:“并非我危言耸听,当初韩、赵、魏三家分晋,致使强大的晋国从此一蹶不振,为强秦东进敞开了大门。三家之中首当其冲的是韩国,韩国又恰恰是最弱小的,以弱国为前锋与强秦对抗,怎能不一败涂地?况且,韩国在申不害死后,国内再无才杰之士啊!”

忽听“砰”的一声,宾客中一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怒目圆睁,气得满脸通红,用颤抖的手指着项伯说:“不得无礼!怎敢口出狂言,诬我韩国无人!”

项伯斜视了他一眼,见他年少气盛,故意轻描淡写地问道:“请问,这位面白唇红、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你是何人?”

仓海君忙介绍说:“这位是韩国的姬公子——姬森,他祖父和父亲在韩国曾是五世韩国君王的丞相。”

可心高气傲的项伯并不买这个账,反而咄咄逼人地跨近两步,来到姬公子面前,死死盯住他不放,说:“项伯倒要求教于姬公子,自周安王二十五年,三家分晋一百四十六年来,秦败韩军于修鱼(今河南原阳)斩首八万,掳大将魏叟、申差,又取韩国的宜阳,斩首六万,还渡河筑武遂城,韩君被胁迫求和不敢稍有反抗。”

姬森双目凝视前方,伫立不动。

项伯全然不顾对方是否能接受这种咄咄逼人的揭短,又滔滔不绝地说:“韩厘王三年,秦将白起大破韩、魏联军于伊阙(今河南洛阳南),斩首二十四万,掳韩国大将公孙喜。从此,两国割地求和,一蹶不振,对强秦不敢侧目而视。”

姬公子面色苍白,怒发冲冠,双手抑制不住地抖动,一个韩国宰相的后代,怎么能忍受这种令人难堪的羞辱?

仓海君插话道:“项伯先生,请换个话题……”

项伯仍执拗地追问:“不,仓海君,容我把话讲完。三十二年前,秦国大将白起攻韩野王(今河南沁阳)。韩国上党的十七座城邑归赵,这不正是令尊为相执掌朝政的时候吗?”

这个项伯,哪壶不开提哪壶,也真是欺人太甚了!

姬森满腔怒火,愤然厉声说道:“我姬家祖上三代效忠韩国。曾祖父为国效力战死疆场;祖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父亲为保韩死不瞑目。你怎能侮辱吾祖上无能?”

项伯说:“公子息怒,再容项伯问你,你祖上既然有能,为何治理的韩国日渐衰败,眼看韩国将亡,你为何不拔剑而起呢?”

姬森面红耳赤,默默无语。

项伯沉默片刻,然后语调平和地问道:“敢问公子,来仓海君这里有多久了?”

姬森说:“三年来,我浪迹江湖,来这里已有三个多月。”

项伯看了一眼姬森,说:“报告公子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来此之前,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秦王已命内史胜率兵攻韩,韩国都郑城(今河南新郑)已破,韩王安已被俘,现在,韩国的郑城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真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姬森仰望苍天,欲哭无泪,眦目欲裂,岿然不动。突然间,他发出了一声撕裂人心的怒吼,令人不寒而栗,喊声如虎啸深谷,狮吼峰巅,在山海间久久地、久久地回荡。悬崖之下,礁石之间,怒涛撞击成白色的泡沫。

突然,一口殷红的鲜血从姬森口中喷出,他僵硬的身躯轰然倒地……

当他被救醒之后,当即翻身起来,任何人也劝不住他。他从仓海君的马棚里牵出了自己的枣红马,项伯从腰间取下一柄削铁如泥的楚国短剑,姬森郑重地接过,没有一句谢言。那一瞬间,他们已成患难兄弟。姬森与众人挥泪而别,在茫茫的黑夜里奔向郑城。

晚霞映照在姬森脸上,原本白净的脸,此时显得一片赤红。

日近黄昏,姬森回到了郑城。城内仍然火光冲天,到处是残破景象。一队队秦军在四处巡逻,城门有重兵把守。

姬森把马匹寄放在城外,换成农夫的衣装,趁着夜色混进了城门。郑城的街道失去了往日的繁华,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影。他心里惴惴不安,怀里像揣个兔子,咚咚直跳。阵阵寒风穿透衣巾侵入肌肤,但姬森却浑身冒汗,他步履蹒跚地向相府走去。

走近相府,看见大门口有秦军把守。他赶紧避开,绕到后面,从围墙边的一棵大树上,攀援而下。他在暗处看清了没有秦军,才向院内走去。

来到大厅,见有烛光映照,他走进去一瞧,不觉大吃一惊:这里为啥有一个灵堂!

惊魂未定,他忽然听见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姬森猛然转过身来,发现是管家姬成。

姬成看了姬森一眼,惊奇地说:“啊,大公子,是你呀!你终于回来了!

姬成说罢,跪在姬森面前,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姬森问道:“姬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告诉我,躺在这大厅上的死者是谁?你快说!”

姬成流着眼泪说:“是,是二公子姬浩呀!”

姬森走到尚未入殓的死者面前,一下子揭开白色的尸布,露出了弟弟大睁着的眼睛和苍白的脸。他含着眼泪,伸手在弟弟冰凉的眼帘上一抹,让他合上了双眼。

姬森又问:“姬浩是怎么死的?为何还不入殓安葬?”

管家姬成流着眼泪说:“大公子,前些天,秦国派兵侵犯韩国,当内史胜率领秦军进攻郑城时,羸弱的韩国毫无抵抗能力。秦军很快攻破城门,杀入城内。韩王安被生擒后押往咸阳,韩国昔日的贵族大臣,限一月之内迁往咸阳近郊,有不从者诛九族。当秦军来到相府时,只有二公子在家。二公子平日性格温顺,生性怯懦,秦军命令他一月之内迁徙咸阳。眼看日子一天天逼近,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你又不在家,他急得毫无办法,昨天夜里悬梁自尽了。二公子死后,秦军向我逼问大公子的下落,已经来催过几次了。明日一早,韩国公卿被押解咸阳的最后期限已到,我好不作难啊!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大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姬森站在那里,脸上毫无血色,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弟弟的遗体,他的心里无限悲恨。他恨弟弟太不争气,也恨自己太不负责任,更恨秦国的强暴和惨无人道。弟弟死不瞑目,满院家小无声的泪,一滴一滴浇湿了他的心,他眼里不由自主流出了辛酸的泪水。姬森含着眼泪,用右手在弟弟的脸上摸了一把,悲愤地说:“你安心地走吧,国仇家恨由你哥哥一人承担!”

姬森在弟弟的遗体旁站立片刻,转身问道:“现在相府里还有多少人?”

姬成说:“算上老弱病残,府里还有三百僮仆。”

姬森说:“赶快把他们全都叫到厅堂上来。”

姬森命姬成将家中金银珠宝抬出来,分发给所有僮仆,他眼含热泪,悲切地说:“多年来,你们在相府勤勤恳恳,严守职责,我姬森无以回报,现在已是国破家亡,前门有秦军守候,你们趁夜从后门火速离开相府,自寻生路去吧!”

家仆们刚刚散去,就听见大门外响起了沉重的撞门声。

姬森走到弟弟的尸骨前悲痛地说:“姬浩,为兄不能安葬你了,让我为你火葬吧!”

说完,他举起烛火头,点燃了灵堂的幔帐,大火冲天而起。

姬森扭头瞪了姬成一眼道:“秦军来了,你还不快走?”

姬成本想护送公子一起逃走,他看到姬森那双冒火的眼神,没敢回话。心想,两人同行目标太大,不如我把秦军引开,让公子从后院逃生,想到这里,他抬头对姬森说:“公子,你赶快从后院逃命去吧!”

姬成一边说,一边朝正门走去。

姬森拔出短剑,急忙从后院逃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城东十里处的昭阳山下,是韩国的皇家陵墓。二十年前,父亲死后葬于此,三年前,母亲的灵柩也葬在这里,可怜弟弟死后尸骨难收,来不及安葬。

对于姬森来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怕和恐惧的,他望着满天星斗,大踏步向皇陵走去。他决定到那里拜别父母的亡灵后,远离韩国,浪迹天涯。

姬森在夜晚的星光下,来到韩国的皇陵,这里松柏满山,碑石密布,令人不寒而栗。走到父母陵前,他双膝跪地,行叩拜大礼。姬森跪在父母的墓堆前,心中悲痛万分,鼻子里感到阵阵酸楚,又不能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他双手抚摸着墓碑,终于忍不住胸中的痛楚和郁结,用头撞击着墓碑。鲜血从额角顺着脸颊流淌,全然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他只觉得浑身抽搐,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昏睡过去。

正在昏迷之际,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轻声呼唤他:“大公子!”

姬森浑身一颤,突然清醒,扭头一看是管家姬成,他很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也到这儿了?”

姬成悄声说道:“这里不能高声说话,万一被巡逻的秦军听到就麻烦了。”

他边说边拉着姬森的手,钻进了松林深处,找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悄悄地说:“我本想到前门引开秦军,当我正要开门时,秦军却已离开,返回后不见了公子,我料定你会到皇陵来拜祭相国和夫人,怕你有什么闪失,便随后跟来。前两天,有几位韩国贵戚被斩首,就是因为深夜偷偷跑出来拜祭祖坟被抓的。我怕你遭遇不测,就赶来皇陵找你,果然在墓碑前找到了你。”

姬森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不觉一阵感动。

姬成接着说:“我还有要紧事,没有来得及向大公子禀报。”

姬森说:“如今已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有什么大事?”

姬成说:“听到秦王派内史胜率大军攻韩的消息后,我和二公子都料定大难临头,江山难保。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俩将家中的黄金珍宝装了两箱,运至皇陵相爷和夫人墓前,埋在了与墓穴相通的地下窑洞中,以备急需时再用。”

姬森不以为然地说:“如今国破家亡,即使有价值连城的国宝,又有何用?纵使我守住这些财宝,隐姓埋名,过花天酒地的生活,又决非我姬森所愿啊!”

姬成说:“公子心怀大志,一心保韩抗秦。眼下秦国日渐强大,报仇雪恨绝非一朝一夕之举。古人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今后的路还长着呢!公子从此流亡江湖,必有坎坷困顿之时,不妨随身带上点黄金珍宝,以备急时之用,这才不失为明智之举。”

姬森觉得管家姬成遇事不慌,想得周全,说话句句在理,他对这位忠厚诚实的管家不得不刮目相看。他从悲痛中醒悟过来,自己虽然视金银珠宝为身外之物,但今后流亡江湖,伺机复仇,在漫长的岁月里,或许还真的有可用之处。

姬森看着姬成忠厚的面孔,举起双手深深地一拜。他万分感激地说:“姬成啊,多年来,你对我姬家十分忠诚,好多大事都是你帮我料理。如今,我已无家可归,无亲可投。今日,在父母的墓碑前,我拜你为兄。那些埋藏的金银财宝,我只带少许上路,以备急时之用,余下的请你妥为保存,也可用来扶危济困,或许还另有可用之处。”

姬成听姬森说要拜他为兄,心中万分激动,急忙说:“蒙大公子不弃,认仆为兄,为兄决不负你。咱们赶快到地下窑洞,取些可用的东西,你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逃命要紧。”

姬成带领着姬森,摸到东面的悬崖边上,手握着一根裸露的树根,下到了半山腰,扒开树枝、干草,找到了一个缸口粗的圆窟窿。他带着姬森,沿着窟窿眼向内爬行着进入窑洞,越往里走,洞越宽大。转了几个弯后,里边是一个两丈见方的窑洞,人在窑洞中可以站立,来回活动。窑洞中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姬成摸索着走到一处地方停下来,小声说:“请公子在此稍等片刻。”

姬成伸手从石壁上孔洞里摸出一个木匣,从木匣里取出火烛点燃,窑洞一下子明亮起来。

原来,这是姬平死前营建墓地时就修建的地下窑洞。这个地下窑洞的出口和墓穴相通。母亲临终前,告诉姬森和姬浩说:“你父亲在世时,就在墓穴边挖好了地下窑洞,我已让管家姬成找到了塑造陶俑的工匠。待制作完毕后,你们要将塑造好的歌妓乐工、卫士、家僮等陶俑,安放在墓穴的窑洞中。

这座窑洞,他带着弟弟姬浩来过两次,其他人全然不知。

姬森问:“姬成兄是如何发现这座地下窑洞出口的?”

姬成说:“一月前,陶俑已经完工,等公子周游归来,当举行大典祭祀,安置陶俑,那时二公子带着我来过一趟。”

姬森点了点头。

姬成又说:“这条暗道的出口,是我和二公子在埋藏金银财宝时发现的。估计可能是二十年前修筑陵墓的工匠偷偷挖成的。这批工匠为帝王将相修造陵墓,他们深知主人怕工匠泄密,引来盗墓之人,于是让工匠殉葬,最后将他们封闭在墓穴中。因此,他们总是一边造墓,一边悄悄地为自己挖一条以防万一的出口通道。”

姬成接着说:“就在秦军攻城的头天晚上,我与二公子各自骑了一匹马,再让一匹马驮了两只木箱子,用布缠裹马蹄,悄无声息地来到墓前。我俩挖开地道入口,撬起两块石板,准备将木箱埋到下面。没想到撬开这第二块石板时发现了这个通道。等放好木箱后,我俩将地面挖开的通道封死,在窑洞里准备了火烛,从通道口走出,用树根杂草封好出口,然后,从树根上攀登到地面,离开皇陵。”

说到这里,姬成便打开木箱,取出了需要的金银财宝,让姬森带在身边,又将剩下的财宝重新埋好。安置妥当后向洞口爬去,刚到洞口,就听到头顶上有沉重的敲击声,窑洞外有一阵阵杂乱的喧哗,洞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俩人明白,这是秦军在挖坟寻宝,毁坏皇陵,焚烧山林。

他们只好慢慢地退回窑洞,默默地坐在黑暗中等待。两人都有些困倦,背靠背地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醒来,他俩一前一后爬出洞口,小心地搜索着,攀着坚韧的树根爬到岩边。二人在草丛中凝神屏气,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听到外面没有了声息,二人才慢慢地爬了出来。

火光中,只见这座韩国的皇家陵园到处是烧焦的林木,有的还冒着黑烟,散发出一股股浓烈的焦煳味儿。有的墓穴被挖开,尸骨遍地,皇陵中的石碑、石人、石兽已被破坏得遍地狼藉,惨不忍睹。

等了好一阵,不见有任何动静,看不到一个人影。姬森紧跟着姬成,悄悄从后山下去,离开了被烧毁的皇家园陵。

夜阴沉沉的,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姬森找到那户人家,和姬成一起去牵回那匹枣红马。姬森忽然想到,虽然没有来得及安葬那批陶俑,但人家窑工辛辛苦苦,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应当拜谢制作陶俑的窑工。

姬森让姬成领着他,又走了十多里路,来到一个村庄边上,敲开了这家独门独户的陶工大门。姬森借着屋里的灯光,看到院子里黑压压地摆满了威武挺立的士兵、乐工等陶俑。

进到屋里后,姬成向窑工介绍说:“这位是姬相爷的大公子姬森。”

随后又向姬森介绍说:“这位就是制作陶俑的方工。”

姬森看到外面的陶俑,感慨万千地说:“承方工辛苦制作这些陶俑,可惜如今都没有用了。陵园虽已烧毁,但我家请方工制作陶俑,耗费了您大量的心血和时间,我仍当重谢。”

姬森边说边取出重金酬谢这位老工匠,方工见酬金高出数倍,坚持不受,推让了许久,才勉强收下。听说他俩一天来没有吃饭,便生火煮饭,拿出酒来开怀畅饮。

酒足饭饱后,姬森对方工说道:“从今以后,我将亡命天涯,怎奈先人尸骨被秦军挖出曝天而不能收葬,姬成兄今后也不敢在这里露面。当年方工修造过我家陵墓,知道其确切位置,待秦军撤走,劳你代我从打开的棺椁中,将我先人遗骨收殓掩埋。以后我有出头之日,再安葬父母的亡灵。此大恩大德,我终生不忘,定当重报!”

方工诚恳地说:“请公子放心,我一定按照你的吩咐办好此事,等待公子归来。”

姬森站起来对姬成说:“姬成兄也不能在郑城久居,要很快找个合适地方隐蔽起来,我要趁夜深人静,离开这里。”

姬成要随公子流亡,一路照顾他,被姬森坚决劝阻。

方工从外边牵来马匹,交给姬森。

姬森向姬成和方工抱拳告别道:“如今国破家亡,我已无后顾之忧,只是牵挂先人遗骨,如今也有了交代。从此,我将浪迹天涯,不敢言后会有期!”

姬森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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