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一直揪心冯清的下落,时间还是飞快的过去了,几场秋雨之后,冬日渐深,庭前几株山茶花枝叶繁茂,暗红色的花苞缀在叶片之间,雨后又被打落了一地残红,显出一种凄迷冷艳的味道来。
慕容乾已在烟雨楼里呆了一个多月,木舜华并不限制他的行动,随他在楼里逛,楼中人皆知他是木舜华的客人,都不敢造次,小厮遇到都是垂手让到一边,他向来不往远处的院子里去,因此,楼里的姑娘他见得不多,只是在前面的院子里逛,但自从他青天白日的撞见一对男女在草丛中嬉闹亲热后,便也不敢在园子里乱走了。
毕竟是风月之地,女人扎堆的地方,这院子里除了数名小厮之外,慕容乾是唯一的男人。他想过离开这里,但他一面觉得欠了木舜华的大恩情,不能撒手说走就走,另一方面,他身无分文,无处可去,便还是在烟雨楼的院子里住着,一面着意打听冯清的消息。
相处日久,木舜华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至少不会再随手将他仍出去了,大部分时候也是和颜悦色的,他发现木舜华实在是个奇怪的人,阴晴不定的,对下人十分严厉,尤其厌恶那些丫头和楼里的客人调笑;对楼里的那些姑娘却和善的近乎谄媚,有姑娘耍性子不接客她也就由着,有姑娘银子不够使她让账房支钱,跟客人起了争端从来都护着自家姑娘,得罪客人也不放在心上;对他一直以礼相待,没有初见时的犀利刻薄,更无任何轻慢之语。
慕容乾身体恢复的很快,伤口早已愈合,郎中开的药都说是调养,但整个人看起来也还是面白如纸、一副病弱之像,木舜华倒是并不惜财,郎中开什么方子她都嘱人照方抓药,煎给他喝,平日里也让厨房炖些药膳,山参、茯苓、灵芝、鹿茸之类,但那些名贵的药材都像是滴水入海,仿佛慕容乾的身体是一个无底洞,补什么都是白搭。
无功不受禄,慕容乾试着推辞却是无功,木舜华闻言斜过一记眼波:“我既救你,便尽心尽力,你若觉得受之有愧,藏在心里便是,不必对我说起,我也不会听。”
话说的这么明,慕容乾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听之任之。
一连月余毫无音讯,慕容乾不禁怀疑冯清已经死了,但细思之下又觉得不可能,自己踩中了机关,木舜华没有看到冯清也算正常,如果他死了,至少会有人发现尸体,如果他没死,为什么没来找自己呢?
慕容乾不止一次的请求木舜华带他去那里找一找,她推说不记得那个山崖的位置,问急了就把他赶出去,他身无分文,无法雇人寻找,只得自己每天徒步出城,木舜华冷眼旁观,也不说什么。
若论收获的话,慕容乾切实体验到身无长物、寸步难行,进而认真考虑到自己的生计问题:活了十几年,他从来没有自己赚过一两银子,要怎么活下去?
他去找木舜华,希望她能给他找份活干,不管是偿还她的恩情,还是自己积累些银两,木舜华满面狐疑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勉强答应了,却并没有当回事,依然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慕容乾。
这一天傍晚,烟雨楼前院的丝竹之声如往常一样悠扬,夹杂着笑闹声一起飘到后院,慕容乾已经在院门口走了无数个来回,他想去找木舜华,可是却对她门前的桃花阵无计可施,正焦虑之时,却见木舜华施施然从桃林中走出来。
慕容乾双眼放光,像见了食物的野兽一般,整个人扑了过去,态度过于热情,竟把木舜华生生吓退了几步,双手交叉在胸前,作出一个防守的动作:“别过来!”
没有用,她眼睁睁的看着慕容乾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放大,整个人被冲的向后倒去,后背磕在石子上,痛的她一声闷哼。
慕容乾的动势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扑倒了木舜华身上,手好像触到了一块柔软的东西,耳根腾的一下热起来,语无伦次的说着对不起,挣扎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身体,匆匆站起身。
正上前欲扶起木舜华,手伸了一半触到衣角却又忽然想到“男女授受不亲”,急忙改伸为收,弯腰一礼:“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姑娘见谅!”
嘴里说着,人却羞的无地自容,根本不敢看木舜华。
毫无防备之下,刚好磕到一块突出的石子上,慕容乾那一抓下意识的借了力,感触尤在,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姑娘,未经人事,当下脑子轰然一响,不知如何反应。
但听到慕容乾说话,瞬间一股火气冲上头顶,羞恼交加,脑子一热飞快一脚踢出,正中对方下身,慕容乾“啊”的一声,双手捂着痛处,后退了几步。
看到对方痛的脸色都变了,木舜华觉得解了气,自己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这才动作迅速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几步冲上去,想想却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停住慕容乾面前,恶狠狠的发出警告,手指几乎触到他的鼻子:“你以后不许跨过这个院门,否则,我就把你困死在阵里。”
慕容乾没有说话,那一脚威力余威犹在,隐痛之余,心里却依旧盘算着怎么跟她提起找活干的事情,毕竟这才是他的目的。
木舜华看他耷拉着头,脸色愈加苍白,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悔意,觉得是自己下手太重,
面上却仍是一脸凶相,冷哼一声转身往回走。
慕容乾忽然开口:“木姑娘,你为何收留我?”
其实这么久以来,他还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也没想探究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人在病中,又挂念着冯清,更重要的是问之无益,答案本身是好是坏不能确定,若是因此得罪了木舜华,他就当真无处容身了。
木舜华没理他,脑子里却浮现出师父那白中泛青的脸,常年住在洞中不见阳光,她十二岁才离开那里,入楼居住,十四岁时,接掌整个烟雨楼。
师父所言皆是,所行皆不可多言,自记事起,她就信守这一点,所以师父让她照顾慕容乾,把他留在烟雨楼,她都照办,没有细思其中的原因。而今想法也颇为简单,师父既然会收养失去父母护佑的她,对慕容乾生出怜悯之心也未为不可,她向来认为,师父面冷心善,内里绝不是表面这般孤僻冷漠。
撇去师父的缘故,她对慕容乾颇有不满:年纪轻轻,身无一技之长,也似无甚大志,连楼里攒银子赎身的姑娘都不如;想归想,却不能把这些宣之于口,况且,能跟慕容乾做个伴也蛮好的,毕竟楼里,除了姑娘和仆人,便只有她一个,颇觉冷清寂寞。两向相权,她对慕容乾的态度偶尔也变化无端。
比如现在,因为没有师父进一步的指令,她便不能将事情的缘由透露给他,刚刚踢了他一脚,心生愧意,语气便自亲和了不少,转身扶风摆柳的走到慕容乾面前,抚平他稍显凌乱的衣角:“倒没见过像公子这样的,日子清闲,闲云野鹤也似,却总是计较些无益之事,我这楼里的事,有哪一样是你做得的呢?”
慕容乾纹丝不动,任由木舜华的手在他肩上摩挲:“小姐抬爱,在下不胜感激,亦感惶恐,若所求过甚,也只能求姑娘担待了,惟愿姑娘据实以告。”
木舜华收起脸上的笑,两手一摊,脚尖轻点,飞快的退进桃花林中。
慕容乾伸手抓却落了空,眼看木舜华消失在桃林深处,正着急无法处,忽闻身后传来一阵轻笑:“难为至此,我倒有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