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时钟一直在滴答滴答的走着,最终指到了“3”。
夏蝉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抚在小腹,一只手靠在额头上,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的,仔细看,似乎还能看到一层薄薄的水光。
这样睁眼等天明的状态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了。这几年她通常是不容易入睡、多梦、浅眠,但很少失眠。她自嘲一笑,跟七月说起的那些事情反倒让她变成一个小孩子了,从前的事情越想越清晰。
还有那残存的一点点不甘和难过,也越来越清晰。
实在睡不着,她起身下楼倒了杯热水,路过客厅的时候,却仿佛受到蛊惑般,在玄关处怔愣一会儿,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茶几下的小抽屉。
几个小时前被她扔进抽屉的小盒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夏蝉拧开沙发旁边的落地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盒子的轮廓。
盒子是用红木做的,每个边上都雕着繁复精细的花纹。盒子底下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松”字。夏蝉磨砂着那个字,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
“啪——”的一声,盒子被打开,里面用红布垫着的一个小小的被雕刻成莲花模样的檀木,莲花底同样也有一个刻上去的“松”字。
夏蝉的父亲夏松,在经商之前,是一个有名的雕刻家,就算是在他经商之后,手艺也没有退步,只是那些东西,在夏松死后,一多半都被卖了还债和给母亲治病,还有一少半全被母亲给砸了,后来当成垃圾给扔了,那时夏蝉从学校回到家,家里面干干净净的,一点点关于父亲的东西都没有了,看着时而正常时而发病的母亲,满心绝望。
也不知道……林峥从哪里找来的。
夏蝉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朵莲花,细细的看,又从盒子里面取出红绸布细细的擦。
一页包着东西的纸从绸布中掉了出来,夏蝉拾起,是一枚平安福,红线和金线相互缠绕着,针脚压得很紧实,但能从黯然的颜色上看得出这已经有一些年岁了。
那张纸上写着:“愿吾儿夏蝉,一生平安。”
自她十七岁那年,父亲生意失败破产,扔下巨额债务和她与菟丝花般的母亲跳楼自杀之后,她已经对那个男人不报有任何一点的期待。
她和母亲是亲眼看着父亲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来的。后来母亲精神开始不正常,她要努力学习,要挣钱,还要照顾母亲,不止一次的怨恨过懦弱的、又绝情的父亲。
她曾经以为父亲从来都没有爱过她,可是这一枚小小的平安福烙在手心,烫烫的,似乎顺着手心的血脉流进了她的心里面。
这一刻似乎也不恨了。反而是想起了悠久的从前,父亲牵着小小的她的手,去商场里面买公主裙,拗不过她的死缠烂打,背着妈妈偷偷给她买了一根香草味道的冰激凌。
她现在忽然有一点怀念香草冰激凌的味道了。
她把平安福装进上衣口袋中,从抽屉里面又翻出几根彩色的线,选了一条棕色的,编了一根细细的吊绳把木头莲花穿起来变成一个吊坠,挂到脖子上。
做完这一切,已经晨光微熙。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之后,夏蝉听到阳台外面已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拉开窗帘,看到东东一个劲的扒着栏杆摇尾巴,而佩奇因为才四个月大,还没有东东体型的一半大,够不到栏杆,急得在栏杆底下直打转,还时不时的伸爪子去挠栏杆。
东东是她们养了有四年多的边牧,而佩奇是她表弟谢峻辉家那条金毛四个多月前刚刚下的崽。
看起来这两只是想出去玩了。也是,昨天因为太忙,都没顾得上遛狗。
她换一件晨跑的衣服,把粥煮到锅里,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
许是前些天因为画展的事情太忙了,七月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二十岁之后的日子跟之前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于比以往的时候还要忙。
七月赖了会床,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看到了昨天晚上放到桌子上的地址——上次陈嘉毅给她的地址也放在桌子上没有收,两片纸条排排坐,乖得很。
七月觉得很奇怪,在这个社交软件那么发达的年代,怎么就开始流行起来把地址写纸上了呢,如今流行复古吗?
她想着,又习惯性地支着耳朵听夏蝉在干什么,可屋内一片寂静,随后她收到了经纪人程红的夺命连环call——
“七月你的那两幅画怎么弄啊,《空山》和《勾手起誓》,我们这里也没有地址啊。还有你得早一点过来写明信片,要不然今天弄不完了。”
“啊,那两幅画我自己来弄吧。”七月被经纪人爆炸式的声调一下子给炸醒了,她打了一个哈欠走下床,边找衣服边道,“明信片我已经写了一部分了,今天肯定能写完的。”
这是夏七月从自己第一幅画卖出去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每一幅画都要配上相应的她自己手写的明信片才要寄到买主家里面。
这个工程量浩大,词句又难想,每次因为这个七月都要头疼半天。
挂了经纪人的电话,七月想了想,把桌上的两个地址和电话输入到手机里面去。
下了楼才发现夏蝉不在,狗也不在,她吃完夏蝉给她留的粥,给夏蝉打了个电话,她没有接,这时候程红又打电话催她,七月把碗放到洗碗机里面便拎包出门。出门前还贴心的去花园里面把狗粮倒好。
等到快中午,夏蝉才给她打电话说中午不回家了,让她自己解决。
她应,跟程红随便将就了一点,紧赶慢赶在一点钟之前把所有的明信片和画都分配好,同时也装点好,就只剩下《空山》和《勾手起誓》两幅画了。
她先给那位神秘的林先生打电话,没有人接,反倒是陈嘉毅很快就接了电话。
还不等七月开口,陈嘉毅便笑道:“我还在想,你会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毕竟你这么怕我。”
男人的声音醇厚,带着点笑意,七月听到他声音的第一下脸就红了,磕磕绊绊的说:“最……最近……是……是有些忙,前几天……前几天也招待不周,陈先生别……别介意。”
说完七月就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明明平常也没什么问题,一遇到异性说话怎么就变得异常坎坷。
程红知道七月这个毛病,听着七月在哪儿面红耳赤的说话捧着杯茶在那里笑,被七月幽怨又不满的瞪了一眼。
陈嘉毅在电话那旁也笑:“你要是还这么怕我,我才会介意。不过我家里面在装修,有一些乱,不太方便收画,你能帮我送到公司来吗?我加你微信,把定位在微信里给你发过去。”
七月听后点点头,忽然发现她点头对方也听不到,又急忙道:“好。”
又引来程红的嘲笑,程红放下杯子揉七月的脑袋,道:“我们七月真的是太快了。用我陪你去吗?”
七月求之不得,疯狂点头,同时她收到了微信验证消息。陈嘉毅的头像看起来一点也不符合他,是一只蓝色的卡通兔子,看起来像是给小孩子用的,幼稚又可爱。
程红凑过来道:“呦,这大老板内心里面这么卡哇伊呢。”
她从夏蝉嘴里听说了陈嘉毅是买了七月第一幅画的人,从内心觉得这个人慧眼识珠,这么早都喜欢她们七月小仙女的画,有眼光。
反而是七月把这个人和这个卡通头像摆在一起越看越觉得怪异,她隐隐觉得陈嘉毅不是一个会喜欢卡通人物的人。
这么说吧,喜欢她的画的人应该都不是那种能够喜欢卡通动漫的性格。因为童年时期的经历,让她到现在画里面都无法体现炽热的温暖和极致灿烂的爱。
多是不由自主的表现出一种绝望、孤独、挣扎。
不过近几年好多了,要是看她的成名作《夜与玫瑰》,会看到她当时浓重的厌世感,外媒还给她挂上了一个“才华横溢的厌世少女”的名号。
她看着这个跟陈嘉毅本人不太匹配的头像,晃晃脑袋,把疑惑从自己脑中甩出去,看到他发来的定位,打开了导航,对程红说:“红姐,走吧。”
“等等,我接个电话先。”程红出门去接电话,七月刷了一会儿朋友圈。看到程红中午吃饭的时候发的一条朋友圈。
“啊啊啊我的哥哥终于要开始筹办个人演唱会啦!为我少溱哥哥打call!少溱哥哥最棒!”
“……”
七月实在是想不出来一个刚刚迈入30大关的,在业界以成熟稳重独立著称的程红,心里欢腾雀跃的喊一个还不到25岁的鲜肉偶像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
她心里想着,肉麻了一下,默默给程红点了个赞,准备推出朋友圈之前不小心点开了程红发的林少溱的图片。
不得不说他的眼睛是真的好看,桃花眼还微微上挑,带着一点无辜的邪魅感。
不过,七月总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还没等七月琢磨出一点味道来,就看程红举着手机神情呆滞的推门进来。
七月皱眉问:“怎么了……红姐?”
程红张了张嘴,换了一下,然后尖叫着扑到七月身上,惊喜道:“啊啊啊啊啊啊七月宝贝!林少溱约你为他的新专辑画封面,还约了你画演唱会海报和LED播放的背景!!!!啊啊啊啊啊宝贝我太幸运了可以跟林少溱的经纪人通话,四舍五入我就跟林少溱说话了!我今天太幸福了!宝贝我们接这个活好不好。”
“……”七月挠了挠脸,偏偏头,伸手把程红的头按住,推出去,问道:“这……不会是骗子吧。”
此时的程红完全冷静不下来,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
七月原本有一点不想接,好不容易画展完想要给自己放几天假,然后可以准备继续求学深造的事宜,但是看着从自己入画坛到现在一直不离不弃帮助自己的人那么激动,到嘴边的拒绝就咽了下去,最后道:“你要不要再了解了解,然后我们再看接不接。”
程红星星眼。
七月笑一笑,看一眼时间,拿上钥匙说:“我们该走了,陈先生还等着拿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