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又一具尸体在黄昏下爆开了肚子,惊起了几只枯木上栖息的鸟雀,腥臭的血水蔓延到他死去同伴的内脏之下。
四周阴沉沉的死寂,偶尔会听见几声老鸦的啼鸣。
一只三个月大的瘌痢狗拖着半截尾巴走在田埂上,它很警惕,也很用心的走,刻意的绕开了四周渗透血水的泥地。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它一只活物了。
突然的,不知为何它开始狂吠起来,露出尚未长熟的狗牙紧紧盯着前方无法绕开的尸堆。
尸堆中有什么在涌动着,像是快要破蛹的蝶一般不安的骚动。
野狗的凶狠逐渐化为胆怯,空气中除了臭味还夹杂着让它恐惧的味道,终于它判断出,眼前这个想要破蛹而出的东西,光靠扮狠是无法解决的。
它呜咽着退后了一步,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再也没有注意自己的狗爪是否沾上了腥臭的血泥。
嘎!最后一抹残阳即将落入群山之后,清脆的鸦鸣响彻了这片战场,也唤醒了沉睡中的魁梧大将。
他活动着酸痛的手臂将关刀从敌人的胸膛中抽出,苍白的死尸随之倒落泥地,扬起一阵腥土,左手自然的将腰间没入数寸的羽箭折断,闷哼一声坐倒在垒起的泥块上,舔着缺水而严重起皮的嘴唇,转动红眼审视着一望无际的尸骸。
“到底谁赢了?”大将起了个念头,重重的喘息着,已经不想去思考了。
砰!不过片刻,又是一声闷响震荡在死气沉沉的战场之上,大将警惕的握紧关刀向前望去,只见不远的田埂上堆积着的尸体正不停的涌动着,那声闷响正是尸体被甩落田埂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大将起身戒备,缓步走向尸堆。
苍白的手臂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伸出了恶臭的尸堆,他奋力拨开缠绕四周的残肢断臂,提着一柄长刀冲出了牢笼。
浑身浴血,宛如恶鬼般的人柱刀半伏在地上喘息着,大将的瞳孔极速收缩起来,虽然眼前人衣袍早已碎烂,但他还是认出了那人的衣着,是敌人的战甲!
血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还来不及清理脸上的血污,只一抬头便与来人四目相对。
郊州战场上没有风声,没有嘶喊声,甚至连鸦啼也消失无踪,群山之后,最后一抹余晖落下,两道重重的喘息声响起。
关刀力沉势大,抢先劈去,搅起一阵腥风,持长刀者在夜色下堪堪避过了关刀的锋刃,紧随而来的却是更加凶猛的连劈,绵密如雨,一刀重过一刀。
持刀人身形不稳格挡越发吃力,连连后退,跪倒在地上。
脱困不久,又遭死斗,那人气息早已紊乱不堪,苦苦招架,手中刀已然崩出了数道口子,宛如锯齿一般。
大将连舞大刀,攻势大开大合,以致腰间箭伤迸裂,刀势渐渐变缓,已无刚才那般犀利。
对手瞧出机会,当下顾不得自己气海翻腾,立刻反守为攻,长刀极速挥砍,意图削开大将罩门。
咚!缠斗之下,大将压下关刀,竟是靠腰间护甲卡住敌方刀刃,一头顶在对方的脑门上。
一声闷哼,血人被顶翻在地,眼中一片模糊,大将身形亦是一滞,喉间一股甜腥直冲口鼻,哇啦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不过刹那,再次恢复身形提刀猛劈而去。
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只见地下人一个急滚,奋力抓起一把尘土扬上大将面目。
刀势大开,如何能挡沙尘秽物?
当下眼不能视物,关刀随之一滞,已然劈空。
“啊啊啊啊啊啊!”暴怒之声响彻战场,关刀不停向四周搅起风浪。
却听耳畔一声冷笑
“呵”
腰间立刻钻心剧痛,血人将那半截羽箭整个推了进去,大将吃痛,强忍泪意,睁开半只眼睛,猛地向腰间一抡胳膊,却挥了个空,心下暴怒不已,四处搜寻着对手。
却看那血红的人,提着长刀站在皎皎的月光下,再一眨眼,恶鬼般的面孔便已贴上面门。
随后腹间剧痛传来,一垂首,长刀已然没入腹腔。
“败了!”
大将脑海一闪,气力迅速流失,呼吸顿时难以控制,手中关刀已然握之不住,摔落在地。
一刀已中,持刀人嘴角泛起冷笑,刚想抽刀而去,手却被一股大力擒制,当下诧异扬头
咚!又是一刹那四目相对,大将哼笑一声,引头撞去。
一击,两击,三击,持刀人意识顿时涣散起来,瘫倒在地。
最后一丝气力已然用尽,战场再次落入死寂。
大将望着眼前昏厥的敌人,却无力继续抬手,只能颓然跪倒,口鼻不住的出血,合上了眼睛。
狼烟四起京城乱,郊州沙场血犹腥
王谢对饮三千客,夜间小儿唤父名
猛的睁开眼睛,皓月已是当空。
“我还没死?”噬骨鲨躺在血地里干咳两声,正是面对天上皎皎明月,惊异的坐起身来,望着遍地的尸骸,竟也不觉得恶心,反而只剩狂喜,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望着眼前半跪着的巍峨壮汉。
“战事已了,你我本是阎罗不收之人,何苦又与我搏杀呢,害的自己白白丢了性命”
一抹脸上干裂的血污,拽动尸体腹部的长刀,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沙场上犹为刺耳,噬骨鲨警惕之心大起,依着月色望去,一个灰蒙蒙的身影正蹲在前方的尸堆旁翻找着什么。
四下尸骸遍布,已然地狱之景,那灰影瘦小非常,让人联想到绘本里画着的那些地府收魂小鬼。
他毕竟刚刚厮杀一场,心中毫无畏惧,竟是故意一脚蹬在尸骸肩膀将长刀抽了出来,手法极尽威势,提刀便向那身影走去。
“什么魑魅魍魉,老子逢着便也一并斩了”心内暗想,脚下大步生风。
残肢断臂旁,年纪约莫六岁的瘦弱男孩正专心致志的翻找着任何可能值钱的东西,白天日头热烈,战场上的尸臭宣告着生人勿进,加上白天危险,若是搜到个没死透的人,被一刀穿了脖子也未尝不可能发生,只有半夜里阴冷,又受了白天暴晒,就算活着的人也只剩半口气了,所以男孩只选在半夜里搜罗些东西,拿去换些窝头米糠来养活自己。
世道太乱了,像他这般的孤儿太多了,孤儿也是人,总归是要吃饭的。
噬骨鲨望着这个专心致志在战场上打草谷的男孩,没有言语,男孩也仿似没有感觉到身边高大的黑影,依旧翻弄着乱七八糟的尸堆,只是眼中已经莹莹有些泪光。
“他在战场上打草谷,早晚要被阴兵收了去”与他换米糠的人家合门时谈笑的言语此刻充斥着他的内心。
“跑?怎么跑,刀比自己的个子还长”
男孩显然已经放弃这个想法。
“阴兵”没有走,没有说话,也没有用他那柄卷刃的长刀砍了自己的脑袋,也许这是个好阴兵,男孩心中默念,不敢停下手上的活计。
“杀还是不杀?”噬骨鲨望着眼前安静搜东西的小鬼,这好像一道很难解的题目,充斥着他的大脑。
死里逃生的人往往对生死的抉择更加犹豫。
“游荡在战场的野狗吗?或许更有大用”噬骨鲨像是想到了什么。
一柄长刀抵在男孩的手前,男孩停下翻动的双手,一动也不动的目视前方。
气氛陷入一丝奇怪的境地,仿似某座古寺中的高僧正寂寥的打着禅机。
噬骨鲨有些诧异,长刀取命不过片刻,视死无物才是惊人。
“如今这乱世,已经逼得人这样了吗?”
“喂……”片刻后,一阵长长的叹息:“想要吃饱吗?”
话语挑动了男孩的神经,他扭头望向宛如恶鬼的男人,眼中积蓄的眼泪不自觉的滑落下来。
“原来终究是个孩子啊”噬骨鲨想道
“想吃饱的话,就跟上来吧”他盯着这张清秀的脸,面无表情的收起了长刀:“不过,吃饱的代价,可能是会死哦”
男孩攥住一枚铜戒良久,望向那个走的很远的高大背影,终于向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