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州新败,十五万大军如草芥般被丢在赛川河边!他当三军将士是什么?儿戏吗!?”
屏风古色古香,描绘着仕女牡丹,雅放在小阁之内,隔开了两道人影,香炉里今日填了上好的沉香,油线饱满,香味醉人,熏绕的整个房间烟气腾腾,宛如仙宫。
有一人摸起酒盏轻轻浅尝了一口。
“听说郊州一战,临阵换帅,兵家大忌啊”那人淡淡道
“我岂不知此理,田震,孙珪这二人以太子为刀,搅乱陛下耳目,铸成如此大错!早该千刀万剐,拿来祭我大凉三十万冤魂”屏风那头的人情绪有些起伏。
“衍州阵亡将士十五万之众,郊州又新败十五万,只可惜彭将军戎马一声,到头来却要背负亡国之将的骂名,可笑,可笑啊”酒盏微动,熏香缭绕其中,叫人难辨酒味。
“呵”一声冷叹,“既已殉国,还谈什么骂不骂名,彭定文即使降做副帅也比那魏长孙好上一万倍,他魏长孙丢三军以不顾,自个儿跑回鏖州的时候,可曾想过副帅已然战死在帐中?还说什么未见引兵来援,简直让人笑断了脑袋。”那人语气一顿:“如今倒好,丧家之犬欢跳于朝堂,倒是战死之人背负恶名,当真是天理昭昭,好个君王社稷!”
想是胸中情绪控制不住,那人竟一拳锤上案几,震得面前酒盏泼乱一地。
对面人影恍若未闻,静静放下酒盏道:“现如今,朝廷当如何?”
屏风那头,人影尽显无奈道:“还能如何,连年征战,只败不胜,不过就是割地赔银让与那狼子之国,而今国库必然空虚….只怕….只怕”那人欲言又止,似是等对面人接话。
“嗯…”饮酒人听出话里玄机,轻叹一声:“如此,你找我来,已是想说朝廷再无余力管治天下了吧,那你我往日之约如今便重启吧,这江湖太平,暂且就先寄放于我等手中了”说罢,一口饮尽了盏中酒,烟香如雾般破散开来。
“那就有劳先生了”屏风之后,一声长叹,那人深深做了一揖“待我大势一成,绝不忘先生今日之义举”
“大可不必,世道艰难,我也不知能否活到此约完成之时”那人摸索着眼前案几放下空盏:“只是我等之势小,也只能维持近几一带平安,若是向北,也就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多谢先生!在下定当竭尽所能,绝不负先生之意”又是一揖,那人猛的抬起头来,星亮的眸子下露出难以察觉的浅笑。
“吃饭”两个字的声音不高不低,从一辆满载着食物的木车后传出,朱红色的大厅内顿时一片哗然,三百多个男孩竟如着魔了一般冲向那辆不大的木车。
一个满脸伤痕的孩子也在其中,他拼命的朝前挤去,却又不断的被人拥挤出来。
木乙在睡了两天训练场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这里真的没有道理,你睡在地上会被别人赶走,你抢到了东西也会被别人抢走,哪怕你只是在一个僻静的小角落呆呆的站着,什么也不做,也会有人过来在你的脸上来一拳。
这些都没有理由,这个地方也毫无秩序,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今天一定要吃饱!”这么多年来,木乙第一次生出一种不甘人后的情感,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是他一直以来不曾体会过的感情。
从记事起,他便不断的四处讨乞为生,父亲是谁?母亲是谁?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只有填饱肚子的那一口饭一口水才是最重要的。
你喜欢亮的东西?那我就给你挖亮的东西,只要你能给我一口饼吃,你喜欢圆圆的指环?那我就给你挖圆圆的指环,只要你能给我一勺粥喝。
死人算些什么?不过是臭了些,能有活人可怕吗?能有肚子饿到发痛,饿到吐出酸水可怕吗?
“不!”木乙在嘈杂涌动的人群中大吼一声:“滚开!”却如同石子掉进了大海,没有一声回应。
餐车已经空了,被数个黑衣人晃悠悠的推离了会场,木乙的脸色又添了新伤,他只吞进去半块从别人嘴巴里撕下的馒头,累倒在朱红色的场地上,喘息着望着青瓦盖成的屋顶。
“可恶!可恶!”内心的懊悔在呐喊:“为什么不能多抢一点,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吃的!明明只要抢就可以了!你为什么还是吃不饱!”木乙愤怒的盖住眼睛,有泪水从眼角划过。
“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猴脸男拽起一个孩子狠狠的扇了一巴掌:“给我!”
某个小角落里,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被打的孩子闷闷的,不反抗也不松手,周围的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事情,一个个呆滞的坐在地上。
木乙虽然也是如此,但还是仰头望去。
那孩子也是和自己一样,平时争抢不到东西,身子太过瘦弱,如何能有力气反抗。
像他们这样的人,到手的东西往往不是进了肚子,就是在被抢走的结局中徘徊。
“你他娘的,你给我拿来!”猴脸男一拳打在那小孩的肚子上,把他打的一阵闷哼
“不….不许你说我娘”那孩子不知拿来的底气,死死的不松手,只任由猴脸男殴打。
“不许说你娘?”猴脸男仿佛被逗乐了,干笑两声,看了看四周,又是连续的几巴掌:“老子就是要说你的娘,你娘的!你娘的!你个野种!”
木乙不想在看下去了,这种情况下,最后的结局也不过两种,不是这孩子最后被活活打死,就是松开手里的东西。
“东西不管怎样,总归比性命重要吧”木乙埋着头想着:“能活着就好”
“啊啊啊啊啊!”一声惨叫传来,在嘈杂的场地上不是那么刺耳,甚至都没有几个人注意。
木乙却抬起头来,因为那是猴脸男的惨叫。
那孩子竟然死死的咬住了猴脸男的手指,已经有血往外面溢出了。
那是一种自己从没见过的眼神,好像已经对任何事都不在乎了,不对,也可以说他只在乎眼前的这个人,木乙望着小男孩红肿的双眼,胸膛中有一股热浪冒出。
“你给我死!”猴脸男怪叫一声,拳头不要命的往那双红眼上砸去,显然这一下吃痛,让他下起了狠手。
“快松口,会死的”木乙趴在地上干巴巴的想道,他竟然有些不希望这个瘦小的男孩死在当场,这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奇怪的情绪。
小男孩没有松口,但是明显已经被打到神智不清了,但是手上的东西依旧紧紧攥着。
“究竟是什么东西?”木乙真的很好奇:“它能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
咚!咚!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孩子快不行了,鼻子嘴巴全歪了,口水混着血液流了一地,牙关也不再要紧,想来下巴已经被打脱臼了。
这是最后一拳了,如果这一拳落下,那孩子可能要当场断气了。
谁会冒着风险去救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孩子呢?更何况还是整日与自己抢食的对手,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死上几个岂不更好?
“早死也是解脱啊”半大的孩子们恍若未闻,蹲在角落里抱着肚子哀嚎着,希望还能从哪弄到点食物。
最后一拳终究没有落下,不是猴脸男不愿意打断眼前人的脖子,相反,他是真的非常愿意打死这个咬他指头的小畜生,只是他的后背又被另一双手死死的卡住了,它实在没有办法挥下这一拳。
他一回头,看见一张满是伤痕的脸。
“把他放开!我把我的宝贝给你”木乙在他耳边说道。